穗穗看着青青上了车就打瞌睡，有点心疼地道：“大小姐昨夜又熬了一晚上，想是累坏了。”
青青闭着眼睛道：“还好，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穗穗给她盖好被子，问道：“大小姐为什么要给小六子赎身？”
青青道：“门房老许是我父亲的人，六子有点傻，当着他的面给我做事，我父亲很快就会知道小六子不能用。我们丞相大人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不能用的家仆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一定会被处理掉。我不把小六子带出来，他就死定了。”
穗穗一惊：“大小姐此话当真？”
青青睁开眼睛，看着穗穗笑了一下：“你以为丞相大人是什么好人吗？”
穗穗的眼睛垂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也会小心。”
青青嗯一声，道：“丞相大人知道你们是我的人，不过他现在还不想跟我当真敌对，所以你们还没有危险。不过你们也小心一些，毕竟丞相大人不好出面的事，不代表丞相夫人或者那位侧夫人也不好做。”
穗穗轻声应了一声，把汤婆子塞到青青的小被里，看着青青又闭上眼睛，便拿起针线开始做活儿。
马车行了快两个时辰，出了郎熙城东门后，在一家富丽堂皇的庙宇前停下。
青青下了马车，吩咐小六子去车马处休息，然后带着穗穗走进庙里。
这里是京郊有名的佛堂，供奉着许多身份尊贵的勋贵人家。
香火盛，佛经也盛。
经声佛火，洞天福地。
虔诚的诵经，为了祈祷来世的无忧。
可只要活着，又怎么会有当真无忧的日子呢？
青青跪在一尊罗汉像前，认认真真地上了三炷香。
她祈祷的不是来世，是奔赴沙场的那几个人。
这边青青刚起身，便看见一人黄衫长裙，长眉星目，容貌盛极，只是随意走着，便仿佛裙下绽开万千玫瑰花。
青青笑着行了一礼：“表姐，好巧。”
秦樾晓侧首看到青青，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回了一礼：“表妹竟也在此处，当真是巧了。”
青青道：“表姐来此可是为舅父与表哥祈福？”
秦樾晓颔首道：“正是。表妹来此处所谓何事？”
青青笑道：“与表姐是一样的想法。”
秦樾晓笑道：“那倒是巧了。”
青青侧身让开，道：“表姐请先上香吧。”
秦樾晓点点头，请了香后，虔诚地念了一段佛经，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
待起身后，秦樾晓道：“你我姐妹也有些日子不见，今日既如此巧，不如小坐一番？”
青青微笑道：“固所愿尔。”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佛堂后的厢房里，小尼姑给两人上了茶后便退下。
穗穗把门关好，和果儿搬了凳子，在外间坐得远远地，不去听两位主子说些什么。
秦樾晓一把抓住青青的手，声音有些紧张，道：“青儿，西境怎么会突然有战事？爹爹和大哥驻守望乡关这些年，从没听说过罗庭有出兵的打算，怎么突然就兴兵来战了？我方听说时，根本不敢相信！现在爹爹和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很担心。”
青青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别自己吓自己。舅舅和表哥征战沙场多年，不会应对不了这种情况。望乡关易守难攻，罗庭举兵而来也未必能占优势。何况太子殿下已经带着两州驻军增援了，他们不会有事的。”
秦樾晓咬着嘴唇，大眼睛里有泪水莹莹，道：“一打仗，不知道有多少兵将又要战死。我恨战争！”
青青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喜欢。只不过很多时候都是人的欲望和野心得不到满足，必须用武力的方式来欺凌，来掠夺。我们改变不了。”
秦樾晓的眼泪落了下来：“我想我爹爹。”
青青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道：“我过几天就去望乡关，你可有要带给他们的东西？”
秦樾晓蓦地一下抬起头，脑袋正撞在青青下巴上，青青倒吸一口冷气，捂着下巴拉开点距离。
秦樾晓手忙脚乱地给她揉着下巴，眼泪都顾不上擦，道：“你要去望乡关？”
青青下巴很痛，却还笑着说道：“是的。”
秦樾晓大惊失色道：“你一个女孩家，怎么能去打仗呢？”
青青不想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担心，便没有说实话，道：“太子殿下让我在京中给他办一件事，然后把东西送过去。我不上战场，送了东西就回来。你别担心。”
秦樾晓这才放心一点，道：“我没什么要给爹爹他们带的，你看看他们是不是平安，有没有受伤就好了。”
青青一笑：“好。”
秦樾晓摸摸青青的脸，心疼道：“你怎么又瘦了？”
青青也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有吗？不是说春天都是长肉的时候吗？”
秦樾晓嗔道：“你哪有一点肉？”她打量了一会儿青青，叹道，“上次见你还是过年那会儿了，你来家里拜年，都没敢留你多待一会儿。”
青青道：“姐，你再忍忍，再过一段时间，等我的安排都差不多了，就可以不用防着萧家和四殿下了，那时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来往了。”
秦樾晓叹道：“我不怕这样，只是心疼你。听母亲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做事，是吗？”
青青笑了一下，不欲多说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在萧府更无趣，还不如出去做些有用的事。”
她看了看天色，道：“姐，一会儿会有人来，你见他一面。”
秦樾晓奇怪道：“什么人？”
青青道：“三舅舅的子嗣，我们的弟弟。”
秦樾晓呆住了：“你说什么？”
青青小声道：“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三舅母没有和三舅舅成婚，但是已倾心相许，三舅舅战死后，三舅母诞下这位弟弟，后来也故去了。”
秦樾晓呆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可能？这种事情祖母怎么可能不知道？”
青青道：“小弟的身份要保密，公布了对他不好，我让你们见一面，也是有事要说。”
这时，有脚步声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没有停顿地从房间走过去，走到尽头时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
青青咳了一声，那脚步声便折回，在门口敲了敲：“天王盖地虎？”
青青忍不住一笑，回道：“宝塔镇河妖。”
然后，那人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青青笑着把他引过来，见他一愣，笑道：“这是大舅舅家的女儿，你的堂姐。”
她又对秦樾晓道：“姐，这是阿烛，沈夜烛。”
姐弟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相顾无言。
而从青青的角度，才看出来这两人的容貌，从侧面看竟出奇地相似，一样的清俊一样的精致，只是这样的长相，在男子身上不显柔媚，在女子身上也不显生硬，宛如一杯茶，刚刚好。
半晌，沈夜烛轻声唤了一声：“堂姐。”
听得此声，秦樾晓突然就落了眼泪，她忙转身拭泪，过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微笑着看着沈夜烛道：“阿烛，你活着就很好，姐姐很高兴。”
沈夜烛的眼睛也有点红，却还是笑着道：“姐姐不要为我担心，我很好。”
青青笑着让两人都坐下，道：“阿烛的身份不能暴露，姐姐只当做不知道这事便好。让你们相认，是因为四殿下最近在京中必会有所动作。秦家一直是四殿下眼中钉，此次又是望乡关的战事，四殿下若动了什么心思，秦家未必能保全自身。”
沈夜烛眸中厉色一闪，道：“表姐的意思是……”
青青淡淡道：“我不信四殿下的为人，他做事不择手段，你们一定要小心。”她拔下簪子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下，道：“四殿下有押运粮草的皇命，所以也不敢太耽搁。现在京畿之地的军队除了京卫四营，只有崇州驻军能在他出发之前赶到。不过我不太担心，京卫四营他不敢动，崇州有薛光吉将军，他也未必能调动大军。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他真的要对秦家下手，京中一定能调出人手来。”
沈夜烛道：“那表姐怎么打算的呢？”
青青对秦樾晓道：“我记得秦家有护卫，还调教了一些功夫很好的护卫。你和舅母说一声，把这些人都调过来，护好秦家，一只苍蝇都别放进去。你不是学了一些兵法阵法么？若不放心，就把箭阵布上。”
秦樾晓应了一声，眼神有些亮。
青青又对沈夜烛道：“你这几日在军里多探听些，若哪里有异常，一定要警惕，实在不行，就带兵来护卫秦府。”
沈夜烛没有问无令带兵是什么罪名，他只道：“若四殿下的人当真来了呢？”
青青冷冷道：“来者，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被青青说得寒意森森，仿佛兵刃上那种生铁的味道，从这几个字里传了出来，让人战栗，又莫名地让人振奋。
经声佛火依旧，三人的面色却都是冷肃。
仿佛有什么血脉中的东西，在三人之间缓缓流淌。
这时，走廊里传出了小尼姑急切的声音：“端王爷！这里是女眷在的地方，您不能硬闯。”
青青微微一怔，随即眼神便冷厉了，唇角也扬起一个冷硬的笑意。
她对着秦樾晓和沈夜烛比了个手势，自己轻轻推开窗子，身子一闪，便跳了出去。
秦樾晓和沈夜烛躲在床榻后侧的柜子旁，听着外间的动静。
只听凌瑞冷冷道：“本王只是随处走走，又不会惊扰女眷。你这个小尼姑，一直跟着本王，莫非有什么打算？”
那小尼姑又气又恼，满脸通红，却又不敢跟凌瑞顶撞，眼圈一红，差点哭了出来。
青青从院子里走出，看了这边一眼，淡淡道：“四殿下何必为难这位小师父？”
凌瑞见到她，挥手示意小尼姑退下，然后，他走到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来这里，是给秦绍勋祈福？”
青青笑了一下：“殿下来此难道不是祈福？那来这佛堂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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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种感觉，若不按这位大小姐的吩咐去做，这位大小姐当真敢要了他的命。
青青上了马车，小六子一甩马鞭，赶着车悠悠驶向城东。
小六子一呆：“大小姐？”
青青笑道：“你横竖是做小厮，在哪里做不都一样？我给你找个好去处，你堂堂正正做人，不比在丞相府做个奴才要好？”
小六子犹豫着看了看门房管事，又看看青青。
小六子这会儿不犹豫了，道：“奴才听大小姐的安排。”
青青对着那门房管事一笑，眼神轻蔑，道：“听见了吗？把小六子的奴籍找出来，晚上回来的时候我要在我院子里见到。若见不到，你最好想想自己的去处。”
她的声音很冷，带着丝丝入骨寒意，让门房管事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瑟，却又毫不迟疑。
青青没有多看一眼，径直回了自己房中。
她知道，她和萧丞相之间那层可怜的关系，已经在这一次的针锋相对之中消耗殆尽。从此以后，父女二人只会有利益与权势的争夺，再无本分血脉之情。
青青笑道：“你还担心我不成？不过是府里的一帮子奴才，愿意为我父亲尽忠就尽管去，我难道还找不到下人了？”
门房管事脸色有点难看了。
小六子不顾门房管事的眼刀，跑过来给青青牵马。
青青笑了笑，道：“六子，以后你就别在府里了，我给你找个去处。”
青青淡淡一笑：“恭送父亲。”
萧丞相没有回答，离开了。
她拥有过，此生足矣。
第二日一早，青青接到红药传来的消息后，把纸条扯碎，让穗穗梳妆后，便出门去。
门房得了萧丞相的示意，不肯上前伺候青青出门，却也没有阻拦，仿佛当青青是个不存在的人。
不过青青不后悔，她从来都不在乎萧承泽和她的血脉亲情，她拥有过更好的，更纯粹而持久的。
那是萧承泽这样满腹心机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
萧丞相被激怒，回手一记耳光扇了过来。
青青侧身闪开，飘开一步，冷冷地道：“父亲是萧氏族长，又是当朝丞相，竟要动手教训一个弱女子，实在有失身份。”
萧丞相一巴掌落空，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神色冰冷地道：“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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