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十七无语。
他随手拿的是一个狐狸样的，妖娆妩媚的狐狸面具在他方正的脸上一定显得格格不入，适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这丫头又调侃他。
袁十七咳了一声，走到了外面，道：“走吧。”
青青随在他身侧。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随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向花灯的街上走去。
上元佳节，虽有严寒刺骨，街上花灯盏盏，烛光摇曳闪烁，温出一片暖意融融的光晕，让人不自觉就觉得寒意驱散了很多。
街上的人很多，袁十七走在外侧，用宽大的身子挡着人群，不让来来往往的人挤到青青。
青青在一个个的摊贩面前驻足，不时翻看一下，若有喜欢的，多看两眼，袁十七便会买给她。
青青笑得不行，道：“十七哥，你不怕这样把我惯坏了？我看什么你买什么，你们袁家有多少家底够你败的啊？”
袁十七被她调侃得也笑了，道：“袁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不会因为这点小物件就穷了。你喜欢就好。”
青青咯咯笑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买东西啊？”
袁十七道：“我给大侄女买点东西很正常。”
青青哼了一声：“谁是你侄女？”
袁十七笑道：“我和你父亲同样在朝为官，论将阶，我也只比他低了两阶，自然是一个辈分的。我既是你父亲的同僚，你当然应该叫我一声叔叔。”
青青笑道：“那我还跟你的主君称兄道弟呢，你也叫我一声小姨？”
袁十七咳了一声：“我比你年纪大。”
青青诡笑道：“辈分和年龄没有关系。”她凑近了一点，笑眯眯地道，“怎么样啊大侄子？叫一声听听？”
袁十七看着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掩在面具下瞧不清楚，但只看那双狡黠的眼睛，和若隐若现的笑意，衬着她小小的下颌，仍然美得惊心动魄。
他伸出手，在青青脸上轻轻掐了一下，小声道：“你再调皮，我就告诉唐楼主。”
青青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这算去找我的家长告状了吗？”
袁十七拍拍她的头，开始转移话题，道：“听说今天晚些时候会有焰火。”
青青好奇道：“真的？不是说朗熙城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吗？”
袁十七道：“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前后能放放鞭炮听听喜庆，腊月初八到正月十五之间，官府是不会管制的。”
青青哦了一声，踮起脚朝远处眺望，但一街两旁都是人，黑压压的人头挡了视线，只能看到不远。
袁十七笑着按下她，道：“时间还早，也不是在这个地方，你这会儿看能看到什么？”
青青哼哼道：“那我们一会过去看看啊？”
袁十七点点头，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让她避开一个差点撞过来的行人。
青青被他拉着，干脆就不看路，左顾右盼瞧着路上琳琅满目额铺子。她突然一停脚，反手拉住袁十七，笑嘻嘻地指着一家小摊，道：“十七哥，我要吃这个。”
袁十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顿时觉得倒牙：“……酸角儿？”
青青笑着点点头，道：“我以前在南边玩时吃过一回，酸的不行，但是酸过之后就是甜的了。你要不要尝尝？”
袁十七下意识想捂自己的牙。
他的表情很沉重：“你确定吃了这个之后，后面的东西你还吃的下去？”
青青诡诡一笑：“吃了最难吃的，后面吃什么都是香的了啊。”
袁十七无语，被她拉着走到那个卖酸角儿的摊上，听她兴致颇高地跟老板讨价还价。
过了一会儿，青青抱着包酸角儿的纸包，走回袁十七身边，纤细的手指间捏着一颗小小的酸角儿，笑道：“十七哥，要不要来一个？”
袁十七连连摇头，他还不想把牙葬送在这里。
青青一笑，把手里的酸角儿扔进口中，顿时脸色扭曲了，整个变形的脸都透着酸涩。
她苦叫连连：“还是这么酸！”
袁十七无语地在旁边卖糖水的摊上给她买了一份糖水，看着她一口气喝了半管，才道：“不能吃就算了。”
青青认真道：“不能浪费。”
袁十七心想不能浪费你买你不能吃的东西干嘛？
青青眨眨眼，一脸可怜巴巴地拉长了声音，道：“十七哥……”
袁十七顿时警觉，看着她道：“你想干嘛？”
青青哼哼唧唧道：“不能浪费嘛……”
袁十七没有放松警惕，道：“嗯，不能浪费，你拿回去泡水喝。”
青青道：“放不了几天呢。”
袁十七被她水滴似的眼睛看得背后发毛，下意识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样？”
青青就等这句话，利索地把酸角儿包塞到袁十七怀里，笑眯眯道：“你拿去给你军中的兄弟吃吧。”不待袁十七说话，她推着他的背向前走，边走边笑道：“一共也没几个，一人一个很快就分掉了。”
袁十七被她推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把锅推给他了。他扭脸要说话，不料青青眼疾手快，素手一抬，把手中的酸角儿往他嘴里一塞，随即敏捷地退开三步。
然后，久经沙场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的袁大将军的脸也扭曲了。
青青笑嘻嘻地道：“十七哥，味道怎么样？”
袁十七带的面具小，遮不住他整张脸，露在外面的部分纠成一团，额角青筋都隐约可见。
他看着青青，有种想把手中的酸角儿都塞她嘴里的冲动。
青青不怕死地凑过来：“嗯？”
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未被面具遮挡的眼睛亮晶晶的，水晶一样纯澈，仿佛无月晴朗的星辰都落到她的眼中，亮的夺魄。
袁十七的心慢慢软了下来。
这样的眼睛，让他根本舍不得对她下手。
青青眨眨眼，笑道：“好吃吗？”
袁十七唔了一声，好不好吃的，反正他也不能揍她，也不能把酸角儿还回去，还能怎么样？
青青挽住袁十七的手臂摇了摇：“说嘛。”
袁十七无奈地答道：“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酸涩之后，有一股微微甜香，自齿间，舌底蔓延开来，放肆地游走在整个嘴巴中。
那甜味并不浓，浅浅的，却绵延悠长，让人回味。
袁十七低头，看笑意盈盈的女孩，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甜的酸角儿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
拥挤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比肩继踵着向前走，一街两旁各色花灯发出昏黄却温暖的光，把花灯上精雕细琢的图案照在人的脸上，变了形，却意外温馨。
青青买了一包栗子，袁十七很自然地接过去给她剥壳。
粗大的手指，剥起栗子壳来倒是很利落，一压，一掰，一个完整的栗子便出来了。
青青接过栗子放在嘴里，满满的香味。
她眼神温和地看着袁十七走在外侧，一边给她剥栗子，一边不忘用肩和手臂隔开可能冲撞到她的人。
他的个子很高，从青青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半张脸，坚硬的下颌线那么冷，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微微上扬的弧度让他双眸不再冰冷，有血有肉，也有活力。
青青突然就想到初次见面时他的样子了。
荔枝湖畔，画舫之上。
为了保护凌轩，他的兄弟尽数战死，他自己也中毒负伤，狼狈不堪地被逼入冰冷的湖水中。
他扒着她的小船，把能够动用袁氏的令牌给了她，求她救凌轩一命。
那时，他的眼神刚毅，坚定，又带着一点绝望与释然。
是不忘初心，不违忠义，也是尽力而为，坦然面对。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的，不过是心中一点执念。
君子一诺，轻生死。
即使许多年之后回想，青青仍为他当时的决绝所震撼。
其实青青并不算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又或者说，她前面的十几年过得太过顺利，有陆远舟的精心抚养，有唐嗣的庇护，还有其他江湖朋友的看顾，她自己又怀有声声慢绝技，可以说，她的人生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挫折，也没有遇到过大是大非面前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刻。
她其实很佩服袁十七这样的果断与决绝。
所以她出了手，救了他们两个人，也把自己送回萧家。
她不怪袁十七，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机会，认识这个人。
一个，她所倾慕之人。
袁十七剥好了栗子递过去，半晌没人接，一抬头，便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他下意识地一紧张：“青儿？”
青青微微一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让那张狸猫的面具变得更加狡黠。
她轻声唤了一声：“十七哥。”
袁十七应道：“怎么了？”
青青又是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袁十七点点头，躲开她的目光，向前走去。
他其实看出来青青有话要说，他其实也应该说些什么的。
只是，在他没有解决一些问题之前，他不能说出口。
那不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应该做的事。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正在看一个卖束发丝带的小摊前，忽而觉得眼前一个东西一晃，从旁边扑了过来。
青青下意识抬手一抓，把那东西抓到手里。
毛茸茸，软乎乎，热热的。
青青愣愣地看着在手里挣扎的小东西，不太确定地问袁十七：“这是……猫？”
袁十七看着那小猫被青青拎在手里，左右扭着身子想咬她却咬不到，又抬起后爪去挠，伸手把小猫接过，安抚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小猫看上去只有三个月大，白肚黑毛，面上有一块胎记，在袁十七怀里瑟瑟发抖，尖尖的指甲一直都没收回去。
青青抬手想摸它的头，笑道：“这么个小东西，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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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十七背上一紧，赶忙稳住心神，把不该有的旖旎心意压了下去。
青青给他带好，左右看了看，抿唇一笑，调侃道：“十七哥，这个面具还真适合你。”
袁十七点点头。
青青放下那个狸猫的面具要走，袁十七却递了几个钱给那小贩，然后拿起面具，给青青带上，自己也拿了一个。
青青愣了一下，然后很开心地道：“送给我的？”
她伸手拿过袁十七手中的面具，踮了脚，细长的手臂环过他的肩和颈，把面具给他带上。
少女独有的味道，在她抬手之间传了过来。
淡淡的并不明显，但是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仿佛谁在冬夜里呵了一口气，有点暖，又有点诱人。
而后，她一个人去了城东的闹市。
大周的元宵节夜有花灯，还有官府放的焰火，一年一度的好日子，街上的人自然许多。
这一夜，除却京中贵胄世家的女子外，大部分人家的女儿都能不受约束的出来走动，见一见新奇的玩意儿。
袁十七点点头，道：“还是带着吧，免得有人以此生事端。”
青青眼睛弯月一般，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好，我听十七哥的话。”
袁十七也笑了，道：“明日我要回定州去了，今晚无事，就想着来逛逛。”
青青笑道：“那还真是巧了。一起？”
萧逸瑶拿了筷子发怔，半晌，才举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青青也不想再带着穗穗在外面，便把萧逸瑶主仆和穗穗都从墙头送进相府。
那人也是一愣。
高大威猛，浓眉深目，坚硬的轮廓，黝黑的肤色在街道两旁烛火的映照下，仿佛从书中走出来一般，沉稳如山。
青青眨眨眼，笑了：“十七哥，你怎么在这？”
青青在一个面具摊子前停了下来，翻了翻形态各异的面具。她手里拿着的正是一只狸猫样的，画得虽简单，却十分娇俏。青青觉得有趣，想着买一个来玩。
感到有人靠自己近了些，青青侧身避让，那人也正侧过身子避开，青青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愣了。
青青道：“我何必骗你？要真想害你，我为何要答应明日给他们送钱去？让你和你那傻丫头在赌坊里关几天你就知道真假了。”
萧逸瑶低下了头：“对不起。”
青青道：“不必和我道歉，你若出了事，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想想明白吧，这日子还是要自己过，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她把筷子塞到萧逸瑶手里，“先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对了，记得找你娘想想法子，讨要点银子，我的月钱可不够你那赌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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