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般的出众，一人凌厉一人沉稳，一人灵动一人厚重，进攻之人攻得巧妙，防守之人防得妥帖。两人均是一流高手，这场切磋自然精彩。待两人停下，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唐嗣胜了一招，微笑着收手：“丫头，你还差一点啊。”
青青有些懊恼，明明她的剑已卡住千机弩，再向下一点便能压住唐嗣的脖子，谁想他空着的左手突然刺出，孔雀翎锋利的刃抵在她喉间。
高手过招，胜败只在一式。这一刺，胜负即分。
青青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输了。”
唐嗣笑道：“你毕竟年纪还小，再练几年，未必在我之下。”
青青笑道：“那就承你吉言，等我超越你的那一日吧。”
两人一起跳下来，回到房中。
唐萱笑着道：“阿嗣，你可真要加油了，青儿才十几岁，都快能和你旗鼓相当了，你这样很危险哦。”
青青接过袁十七递过来的手巾擦脸，笑道：“姨姨你别哄我开心，嗣哥最擅长的是暗器，他几乎都没用，还能赢我呢。”
唐萱笑道：“被看穿了么？那我就不假装没看出来了。”
青青咯咯笑：“姨姨，你最好。”
唐萱笑着把另一条手巾扔给唐嗣，看着陆晋舸，笑道：“陆先生不练练手？”
陆晋舸笑道：“阿嗣刚刚才打过一场，我和他对战不够公允，又不能欺负小辈们，罢了，有机会再战。”
唐萱笑道：“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变相嘲笑我呢。”她叹一口气，语气怅然，“当年我也是卧冰饮雪追禽捕兽的高手，一朝武功尽失，就被昔年友人这样厌弃。人心不古，世道凉薄，当真让人伤心。”
说着，她眼眶一红，竟落了泪。
唐嗣噗嗤一笑，袁十七瞠目结舌。
青青哈哈大笑。
陆晋舸头疼地揉着额门，无奈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你说你想怎么办吧。”
唐萱眼泪都没擦干，立刻换回平日里那张温煦的面孔，笑着叫袁十七，道：“十七，你去，跟我们陆先生好好打一场。不用留情，往死里揍，打死打残都算我的。”
袁十七还没反应，陆晋舸已经叫了起来：“唐萱，你做人不要太过分啊。我警告你，我真的会还手的。”
唐萱笑容温和，却透着一点奸诈，笑道：“还呗，反正袁十七也不是我的手下，也不是我的朋友，我不心疼。你打残了他，有人跟你清算。”
袁十七无奈地看了看唐萱，拱手道：“十七不敢造次。”
青青笑道：“十七哥没事，你尽管打，我师父武功很高，不会轻易受伤。他要真想打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陆晋舸看了自家徒弟一眼，忍住想打人的冲动。
袁十七被青青用亮晶晶的期待的眼神看着，心里那个拒绝到底没说出来，对着陆晋舸抱拳行礼：“如此，晚辈向陆先生讨教。”
陆晋舸还了一礼：“客气。不过，今日我们以雪为兵，布阵相抗衡。”
袁十七欣然同意。
于是，这一场比试，不似先前青青与唐嗣之间那般激烈，却更加惊心动魄。两名男子，一人清冷一人稳重，以雪为兵卒，手中长剑驱使麾下将士，或进或退，或攻或守，不闻兵刀相见之声，铁血峥嵘的意味却丝毫没有减弱。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青青看得开心，便也参与其中，一会儿和陆晋舸联手，一会儿又倒戈相向，三人混战，战况激烈。
唐嗣和唐萱坐在桌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酒，神态悠然。
看到青青接二连三跟袁十七联手对付陆晋舸，唐嗣哼了一声。
唐萱笑道：“怎么？还想不开？”
唐嗣小声抱怨道：“就这么便宜这个臭小子？”
唐萱笑道：“这孩子重情重义，待人真诚，又宽厚体贴，我觉得他不错。”
唐嗣皱眉：“他配不上青儿。”他把酒杯扔到一边，呼了一口气，“你还请他来一起过年，若不是忍了又忍，我早就弄死他了。”
唐萱笑道：“别找死，你对他下手，青儿会恨你。”
唐嗣抱怨道：“她什么眼光？”
唐萱托腮笑道：“人帅功夫好，怎么就不好了？”她的眼神微微一凝，道，“再说，我更看好他手中的兵权。”
唐嗣道：“我看他没把手中的兵当做自己的筹码。”
唐萱轻轻一笑，轻声道：“那是他还不知道他要保护的是什么。”
唐嗣过了一会儿才道：“但他已有家室，难道让青儿过去做妾？”
唐萱抬手饮酒，淡淡道：“袁十七因何迎娶的夫人你不是查清楚了吗？”
唐嗣皱眉：“就算最开始只是为了救人，可他那个小儿子总不是别人的种了吧？青儿若真嫁过去，一定会受委屈。我不同意。”
唐萱乐不可支，问道：“你不同意？我问你，你爹管得了你吗？我爹管得了我吗？”
唐嗣一愣。
唐萱继续笑问：“你管得了我吗？我管得了你吗？”
唐嗣不说话了。
唐萱笑道：“这就是了，即使父子血亲，你我亲如兄妹，尚不能干预，你觉得你能管得了青儿？既然管不了，就尊重她，尽你所能，保护她，支持她。”
唐嗣沉默了。
唐萱也不急，看着青青把几个雪团砸得到处都是，微微一笑，轻声道：“青儿的身份，怎么可能会能嫁给领兵的大将军？横竖她不可能得明着指婚，以后的事，何必担心那么多？我相信她。”
相信她会看明白自己的心，也相信她会选择正确的做法。
良久，唐嗣才缓缓道：“若这臭小子负了青儿，天涯海角，我必杀他。”
唐萱轻叹一声：“报仇不报仇，也要青儿自己决定啊。”
唐嗣冷冷道：“她决定她的，我杀我的。”
唐萱幽幽一笑，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唐嗣突然开口：“你……”
“早就忘了。”唐萱打断他的话，眼睛盯着青青，神色淡淡。
黎明时，青青因为玩的狠了，趴在袁十七胳膊上睡着了。袁十七觉得有点尴尬，试着抽了抽手，没能成功，到底没舍得把她弄醒，只好看着唐萱几人抱歉地笑。
唐萱笑道：“把她送到旁边房里吧，那屋里有火盆，暖和些。”看着青青睡熟了的面容，唐萱笑得直摇头，“她倒是玩开心就睡，也不怕麻烦别人。”
袁十七咧了一下嘴，小心地托起青青，抱着她出门了。
剩下的三人坐在桌前，一时无言。
片刻之后，陆晋舸率先开了口：“我该回驿馆了。”
唐萱问道：“不和青儿打个招呼了？”
陆晋舸摇摇头：“让她睡吧。”
唐萱点点头：“那我让人送你出去。”
陆晋舸看着她，缓缓道：“萱儿，此次别后，我们会是敌人吗？”
唐萱一笑：“是不是，谁说了算呢？走吧。”
陆晋舸不再看她，对唐嗣点点头，转身离开。
唐嗣坐在唐萱身边，一字未发，只在良久之后，轻轻叹了一声。
客房里，袁十七把青青放到烧热了的炕上，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汗津津的，便没有把被子给她盖实，只搭了点边，又把炭盆搬远了些。
青青睡得有点不太安稳，翻了个身，把脸冲着外面了。
袁十七看着她的脸，红扑扑的小脸，看着就觉得可爱，像个软乎乎的桃子。
她的睫毛羽毛般纤长，在眼睑留下一片淡淡的影子。
袁十七眼都不眨地看着青青，目光灼灼，似乎能用眼睛把她描画出来。
看了好半晌，袁十七突然就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被人打趣称为袁木头，可他不傻，他对青青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朋友。
忘不了她说再不相见的决绝，也忘不了她猜疑的眼神，更忘不了的，却是她笑着说从没恨过他。
她让他难过，让他心如刀割，更多的却是她带给他的快乐与喜悦。
他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
比起受过的折磨和苦痛，她的笑容早已融化一切。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握住她的手，把她永远都是冰凉的小手焐在心口，用他的心，温暖她的手。
然而不行。
袁十七知道，不行。
不说她与他的身份差距，也不说年纪大小，只一条，就可以把他们之间判了死刑。
他已有妻儿。
当年遇到初锦时，她是他未过门的嫂夫人，与他的兄长两心相许，私定终身。他的兄长打算在做完任务后，便带着初锦回家，迎娶她。
然而事情变化太快，兄长在任务中殒命，留下无尽的伤痛和身怀六甲的女孩。在初锦的家乡，未婚先孕的女子是会被喂了堕胎药沉井的。为了留住兄长一丝血脉，也为了保住初锦的命，他毫无犹疑地迎娶了她，带她回到梧州家中，给了她一个名分。
爱初锦吗？
如果是以前，袁十七一定毫不迟疑地回答爱。她感念他救命之恩，为他操持家务，为他孝顺族老，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在一起，也有了满儿。
他本以为，爱情就是这样，柴米油盐地生活，和相濡以沫的陪伴。
如果没有青青，他一辈子就会这样走下去。
命运轮转，他遇到了那个注定要拨乱他心弦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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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嗣仍是疾奔，与青青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后回身扬袖，孔雀尾翼似的暗器飞出，幽幽蓝光透着阴毒的气息。
青青不敢硬接，剑尖击在地上，剑身弯折，铿的一声轻响，她身子翻转着腾空而起，不待落地，回身一剑劈开另一支弩箭，这才翩然落下。
他们似乎游历过许多地方，见识广博，说起话来也让人觉得风趣幽默，让人觉得十分愉悦。
青青喝得有点多了，兴致也高，借着酒劲把唐嗣拖到门外，非要比试一场。唐嗣被她缠的没办法，空酒坛子一扔，长啸一声，飞身上了屋顶。青青如影随形，跟了上去。
青青着一件青衫，唐嗣一身灰衣，一青一灰两道影子在风雪中动的极快。
青青的剑光带起绯色万千，犹如妖兽瞳中一抹艳，唐嗣的千机弩泛着幽兰，仿佛寂夜中的一只魔眼。
细细密密的针形弩箭成了雨，包围着刺向青青，青青不慌不忙，针雨临近时挥剑如风，将周身护住，轻而疾的撞击声后，她的短剑撕开一道口子，凌厉的剑风带起碎石，刮得人脸生疼。
唐嗣足下发力向后退开，同时千机弩咔哒一声，一枚长弩箭射了出去。那长箭速度极快，青青回剑拨开，已缓了一缓。她眼角一晃，立时提气跃起，躲开唐嗣在脚下布下的机关。
一首舞曲至终，青青手中握着发间碧玉簪，一头乌发散下。
十几岁的少女，身段已有玲珑曲线，夜风挽起长裙，更衬得她多了几分妩媚。
碧玉簪上，三十三朵完整的梅花犹如镶嵌其上。
青青主攻，唐嗣主防。
青青攻势凌厉，唐嗣防御沉稳。
是夜，几人不说国事，只喝酒闲谈。
袁十七惊奇地察觉，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从琴棋书画到走狗斗鸡，不论是清冷淡漠的女领袖，还是阴狠无情的杀手楼主，抑或是深沉稳重的特使大人，甚至连平日里桀骜不羁的青青，都是无一不会。
一首舞曲，舞到最后，已不能再称之为“舞”，更类似一招剑技。
夜雪沙沙，青青自房顶至树梢，林间，身法带起高高的树枝随之摆动，树上积雪簌簌而下，带出淡淡芬芳。
青青展颜而笑，倾国倾城。
她从房顶跃下，把碧玉簪递给陆晋舸，轻声道：“过些日子是你生日，我无法赶去，提前送了你。师父，你可喜欢？”
陆晋舸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淡淡笑了，道：“这是我见过最好的《西凉行》。”
难以想象，在那样快的舞步中，她竟然摘取三十三朵梅花，且没有错了半步。
烛光映着她的眸子，清澈如水，闪着点点明亮。
青青自幼习武，有着武者特有的挺拔，那首柔媚的西凉行，在她身上难见原曲中的离恨哀伤，凄婉迷离，她的每个步子都带着凛然之意，如名剑一般晕了光华。
她足下的《西凉行》，不见别离苦，只觉狂沙漫天，凛冽寒风中的傲骨铮铮，那种无所畏惧睥睨天下的气势，在每个足印间绽放。
青青身姿渐快，随着节拍舞动，双足却始终没有踏出高檐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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