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值得更好的人。
也许他不后悔当年救了初锦，只是，他突然觉得，如果当年大哥还活着，没有发生后面这些事情就好了。
青青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房间里只她一人，她坐了一会，慢吞吞地穿衣起床。
这个时间了，袁十七应该已经回到凌轩那里复命，看不见也是正常的。他其实昨天晚上就该回去的，陪着她玩了一夜，已是难得，若再不回去，只怕宣帝都会过问。
原本以为清冷孤独的年，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度过，于她而言，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只是，总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
如果他能一直陪着她，也挺好。
不过，对于这个时候的青青而言，还未能真的理解情深二字，而等她理解时，早已物是人非。
她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发呆。
比起袁十七，青青想的更多的是陆晋舸。
或者说，是那个叫做陆远舟的人。
青青小时候被陆家的人谋害，亲眼见过陆远舟是怎么杀人的。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无情的人，可这个无情的人把她抚养长大，对她温柔呵护。他的冷漠，从没对她用过。
直到她回到郎熙城，回到萧家。
陆远舟突然就成了陆晋舸，温和，却只剩下客气与生疏。他没有任何商量地在她与他之间划下一道鸿沟，让她再也没有逾越的办法。
家、国。
天下。
在这些面前，她没有说话的机会。
那个在她年幼哭闹时会把她抱在怀里，会撑着手臂给她荡秋千，危险时把她护在怀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会为他的国家，他的家族做出贡献，而她，则会为了自由与安定卷入朝局。
他们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一样的骄傲，一样的责任感。
今日一别，再次相见，不知是否还能把酒言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能饮一杯无？
等青青吃了午饭，唐萱才让人来喊她。她打着饱嗝走到唐萱房中，唐萱正在吩咐李姐做事。看见青青来了，她笑着对青青招招手：“丫头，过来。”
青青扑到她身边，笑道：“姨姨没睡吗？”
唐萱捏捏她的鼻子：“睡了啊，只是不像某只小懒猫，睡到大中午才起。”
青青笑着躲她的手，辩解道：“天亮了我才睡的，怎么就懒了？是姨姨睡得太少，这样会掉头发的。”
唐萱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姨姨头发又多又好，不怕掉。”她把一旁的礼单拿过来，道，“一会儿你就回家吧。毕竟是大年初一，太晚回去不合适。”
青青撇了撇嘴。
唐萱当没看见，笑道：“我把我们给你的礼物都带上了。还有一盒珠缀首饰，萧家舍不得给你好东西还是怎么样？换来换去就那几样。姨姨给你的都是好东西，带出去保管不会丢了你的面子。布匹我留下了，让李姐给你做好了送回去。那边那两匹给你祖母和母亲带上，颜色质地都合适。符氏那边给点胭脂水粉就行，其他人我就不给送了。青儿，记住了吗？”
青青愣愣地看着唐萱，她这么快就把一切安排好交代好，让她都有点无所适从。
过了一会儿，青青咳了一声：“姨姨，萧家那边，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唐萱打断她的话，笑道，“我们家的孩子好着呢，我可不想听见别人说你不懂礼数。虽说礼数也不是给他们做了看的，但姨姨不在郎熙城，没法照看你，你得自己好好的。”
青青拉住她的手：“姨姨，我越来越舍不得你走了。”
唐萱捏捏她的脸，笑道：“不舍得就早点去唐门找我。”
青青吸吸鼻子，道：“好啊，我尽快，越快越好。”
唐萱笑一下，道：“我明日一早就走，你把给萧丞相的礼物也一起带回去，跟他说我改日再拜访。”
青青撇撇嘴，不屑一顾，但是到底点头了：“好。”
唐萱对阿盏道：“你去把阿烛叫过来。”
阿盏应了，跑去找人。
青青问道：“谁啊？”
唐萱道：“这个人，你得答应姨姨，除非你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一定要尽力保护他。”
青青被她的郑重唬了一跳：“这人是谁啊？这么重要？”
唐萱坚持道：“你先答应姨姨。”
青青想了想，道：“好，我答应姨姨。”
唐萱一笑，拍拍她的手：“你如果不尽力，将来一定会后悔。”
青青问道：“到底是谁啊？”
唐萱道：“他是你三舅舅唯一的子嗣，随母亲姓沈，名夜烛。”她看着一脸震惊的青青，慢慢道，“青儿，他是你的表弟。”
青青好一会才有反应：“我听我外祖母说，我三舅舅很早就战死了，他有留下后嗣？”
唐萱点点头：“沈姑娘和唐门有些渊源，故而我知道她的事。秦三将军与沈姑娘情投意合，两心相许。但西境动乱，秦三将军战死沙场，已有身孕的沈姑娘悲痛之下早产，得了这个遗腹子。”
青青眨眨眼：“那我三舅母呢？”
唐萱道：“沈姑娘生产之后没有歇息，一路南下，将阿烛送到唐门，待阿烛满了月，给他寻了师父，便孤身一人千里奔袭，潜入罗庭军营，刺杀当时的主帅，为夫报仇。只不过，她产后身子虚弱，也没能再离开，死在乱军之中。算起来，阿烛也有十三岁了。”
青青震惊地看着唐萱：“她还有孩子，竟然选择冒险报仇？她不要孩子了吗？”
唐萱平静地道：“感情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青青无言。
唐萱道：“阿烛由唐门一位长辈抚养，他的武艺还过得去，却不算上乘。也许是继承了他父亲的骨血，他很小的时候便表现出想要从军的倾向，也很有天分。”她握住青青的手，“青儿，我把他带到郎熙城来了，可是，你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青青问道：“外祖母和大舅舅他们不知道？”
唐萱淡淡道：“秦三爷故去已久，这时突然冒出一个孩子，说是秦三爷的后嗣，偏偏这个孩子又武艺高强，骁勇善战。你觉得别人会说什么？”
青青沉默片刻，道：“会说哪有这样巧合的事，会质疑阿烛的身份。”
唐萱点头：“秦老夫人和秦大将军会信，可他们无法向旁人证实。阿烛双亲皆已不在，无法证明他的血脉。对于阿烛而言，他的父母比什么都重要，这样羞辱他们，阿烛忍不了。”
青青道：“阿烛忍不了，就容易在京中惹事，会连累秦家，也会害死他自己。”
唐萱轻叹一声：“让阿烛带着唐门弟子的名号回归秦家，于唐门而言才是最有利的。只不过，我不需要牺牲别人的生活与快乐而成就的唐门。”
青青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姨姨你放心，我在一日，就会护着阿烛一日。”
唐萱点点头：“姨姨信你。”她摸了摸青青的头，温柔道：“你也一样，照顾好自己，别让姨姨心里疼。”
青青一笑。
这时，阿盏带着一个少年走过来。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身姿矫健挺拔，眉目却玲珑精致，容貌不输女儿家。若非气质硬朗，看上去竟有些男生女相。
他看见青青，稍微愣了一下。
唐萱笑道：“阿烛，这是你表姐，你姑母的孩子，萧家大小姐。”
沈夜烛眨眨眼，笑了：“表姐好。我知道你的事情。”
青青也笑，问道：“知道什么？”
沈夜烛笑道：“知道你敢偷偷接江湖令，害得楚庄主被嗣哥和二姨骂。”
青青哼一声：“如果第一次见面你知道点更好的事，也许我们还能关系不错。”
沈夜烛哈哈大笑：“陆姑娘年少有为，肆意行走却又仗义执言，还敢接下江湖令，诛杀江湖败类，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气。这样的侠肝义胆，江湖中的年轻一代谁不佩服？所以表姐啊，其实我是在夸你，真的。”
青青看看他：“你怎么知道陆易青就是萧逸青？”
沈夜烛笑道：“因为萧逸青是我表姐啊，二姨跟我说的。”
唐萱笑道：“小混蛋，这就把我出卖了？”
沈夜烛笑道：“表姐对二姨很亲近，就算知道二姨偶然大嘴巴一次，也不会计较的，是不是？”
青青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真是个妙人。”她对唐萱道：“这就算认识了。姨姨放心吧，我会照顾阿烛的。”
唐萱点点头，道：“其实阿烛平时在军中，不出大乱子是不会出军营的，也不需要你照顾太多。不过凡事皆有意外，你是姐姐，要保护和照顾弟弟。”
青青点点头，而后又问道：“阿烛从军了？”
沈夜烛点头：“我入了京北大营，在石将军手下当兵，表姐，以后你要再闯军营，别去我啊，我怕我忍不住打你。”
青青送了他一个白眼：“打我？就凭你？”
沈夜烛被鄙视了也不恼，笑嘻嘻道：“我打不过还有别的兵卒一起嘛，人多力量大。”
青青拿手指指他：“小子，你给我等着。”
沈夜烛双手合十求饶：“表姐，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一次吧。”
唐萱笑着摇摇头：“你就臭贫吧！也不怕青儿笑你。”
青青微笑道：“我不笑他。”她握起拳头，“我直接揍他。”
沈夜烛抱头告饶，却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唐萱笑道：“你们姐弟能处得来，我也就放心了。”她抬头看一眼天色，催青青道：“你回家吧，记得我说的话。”
青青点点头，一笑：“姨姨，我们也许很快就会再见了。”
唐萱一笑：“去吧。”
青青转身离去。
沈夜烛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噗嗤一笑：“我这位表姐人其实挺不错。”
唐萱笑了笑：“那要看对谁了。”她看一眼沈夜烛，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来了？好好的不在唐门过年，星夜疾驰的，有什么事吗？”
沈夜烛推着她往回走，边走边道：“萨尔哈拉法王又下了战书约战，明着点了要与你一战，你去吗？”
唐萱没什么表情：“不去。”
沈夜烛笑了，道：“你若不去，他们还是要编排你的。”
唐萱神色平静地道：“随他们去。还有别的事吗？”
沈夜烛道：“北边有口信，说是南国有些异常。”
唐萱点点头：“进去说。”
到门口时，唐萱突然抬头，看了沈夜烛一眼，眼神很深，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
沈夜烛微微一震，没有开口。
唐萱的眼神平静如水，道：“有野心，也要有实力才行。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
沈夜烛低低应了，道：“二姨会帮我吗？”
“帮你？”唐萱重复了一句，声音冷定如铁，道，“与其说帮你，不如说是各有所图。将来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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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十七轻轻呼了一口气，仍用灼灼目光看着熟睡的青青。
或许，这样陪在她的身边也很好。看着她平安喜乐，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欣慰。
她还那么美。
美到很少有人忍心看到她皱眉的样子。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殿下也想要把她握在手中。
他能保护初锦，却不能保护青青。
青青的世界比初锦大的多，那是他也不能完全了解和掌控的领域，他不能保证一定让她安然无恙。
他爱的人，怎么忍心让她在他的身边受伤？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个孩子只是个小女孩，他是兄长。
可不知何时，这个小女孩已经住进他的心里，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心弦。
他喜欢她的喜她的乐，也想分担她的痛与哀。
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他真的爱不起。
他出身武林世家，自幼苦练武艺，从军多年征战沙场，虽已是定州驻军将军，可其实真的还不够。
更何况，她与江湖第一门派天澜山庄的当家相交甚好，得着唐门掌权人的疼爱，是杀手楼主的心头至宝……林林总总，尽管她从未觉得什么，身后却其实当真有各种势力交错。
而且，她聪明敏锐，武艺高强，自带三分气场。
再到后来，他为了效忠，把她引回郎熙城，卷入漩涡之中。她没有怪他，还想着让他远离是非。
兜兜转转，他终于还是又回来了。
可是，他爱不起。
是的，爱不起。
她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她出身世家名门，贵为嫡女，父亲权势滔天，外祖家战功赫赫，即使她不喜欢这个身份，这些确是她无法抹去的真实存在。
他爱这个孩子。
他爱青青。
袁十七想起他们的初遇。
荔枝湖初遇，她冷淡，却沉着而睿智，救了他的性命，狂放不羁地大杀四方，让那个用毒高手心惊胆战。
而后，由云门山北行入京，她与他联手杀敌，武艺高强手段狠辣，却意外地不让他觉得反感，反而觉得她杀伐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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