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萱轻笑一声：“最后一个罚酒，自己选吧，是坛子还是碗。”
陆晋舸痛苦地扶额：“坛子。”
青青道：“师父你是不是傻？一坛子酒，你要喝成醉鬼哦？”
唐嗣从桌下拎了一个坛子一个碗，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放。青青一看那海碗就闭嘴了，比起这一碗，旁边巴掌大的小坛子果然很友善。
青青佩服道：“姨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怕你了。”
唐萱嫣然一笑：“难道不是因为我的美貌？”
青青大笑：“是是是，你最美。”
唐嗣没废话，拎起酒坛拍开封泥，递给陆晋舸。
陆晋舸看着他，无奈一笑，仰头喝干了，随手一丢，啪的一声把酒坛丢到院子里了，破碎的声音清脆而清晰。
唐萱轻笑：“咦？这是对我招待的不满意吗？在我的院子里摔我的酒坛，陆先生，请问你有何指教啊？”
唐嗣乐了，再拎一坛酒扔过去，斜眼瞅着陆晋舸。
陆晋舸一脸无奈：“你就跟着她闹？”
唐嗣抱臂笑道：“只要这火烧不到我身上，我巴不得看个热烈呢，快点，别废话。”
陆晋舸摇摇头，再次喝干。这回他不敢扔坛子了，小心翼翼放回桌子上，问唐萱道：“这样总不会再被误会了吧？萱儿，我能坐下了吗？”
唐萱一直看着陆晋舸喝酒，等他两坛酒都干了，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愿赌服输，小女子敬你是条汉子，怎敢不让你坐下？”她招呼众人，“都别看着了，动筷子吃吧。今天的菜不是元芜做的，但是李姐的手艺不比元芜差，你们尝尝就知道了。”她又对着青青笑道：“你要是觉得好，我可以把李姐留给你，怎么样？”
青青看了看端着餐盘准备退下的中年妇人，笑道：“李大娘是你这里管事的，到我那我又没法越过我的丞相爹直接让李大娘当管事，岂不是太屈才了？”
李姐掩口一笑：“小姐就会打趣奴婢，奴婢可要走了，再听下去奴婢脸都能把宅子烧了。”
唐萱笑道：“李姐你去吧，今天安稳过年，东西明天再收也不迟，不必再过来了。”
李姐应了一声，快步退下。
唐萱又对元芜和阿盏道：“你们也去吧，趁着今天好好休息休息，明天一早过来，我给你们发压岁钱。”
元芜看了一眼她，有点犹豫，还没开口，就被阿盏拽走了。
等人都走了，陆晋舸道：“蓝衣服那个丫头，看着是有眼力见的。”
唐萱笑道：“你直接说红衣服那个是傻的就行了。元芜只是怕我没人照顾，不过今天这里都是武功高手，这么多人再照顾不来我一个人，可真是丢脸丢尽了。等会儿可能还要麻烦你帮我推轮椅，不知请不请得动啊，陆先生？”
陆晋舸又不吱声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唐萱今天是故意整他的，再接下去不知道要被挤兑成什么样呢。
青青那边已经动了筷子，夹起一个肉圆放嘴里，边吃边笑。
袁十七看她吃得有点快，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道：“慢点吃，小心呛着。”
青青筷子还在手里夹着，边摆手边笑道：“我没事。十七哥你知道吗？我师父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说得哑口无言。”
陆晋舸看她一眼，心想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当他面都敢这么调侃，他还是不是她师父了？
青青笑着往唐萱身边一凑，道：“姨姨，等我离开这里，我去找你好不好？”
唐萱笑着给她夹了一点青菜，道：“好呀，你来找姨姨，姨姨养你。天天吃香喝辣，想玩就玩想睡就睡，看谁不顺眼，想打就打，姨姨罩你。”
陆晋舸喂了一声。
唐萱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声音温柔面色和气地问道：“陆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吗？”
陆晋舸没敢吱声，只斜了青青一眼，满眼的不赞同，却一个字没说。
青青大笑，终于还是被呛到。
袁十七无奈地给她拍背，端起水杯递过去：“让你慢点你不听，真是……”
青青喝一口水，翻他一个白眼：“你管得真宽。”
袁十七笑一下，没有还口，继续轻轻给她拍背。
唐嗣眼睛盯着袁十七放在青青背上的手，两眼放出利刃，恨不得把那只碍眼的粗糙的看着就笨拙的手剁了。
唐萱一个眼风过去，威胁意味十足。
陆晋舸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薄唇微微抿起。
青青没注意这样的波澜，她还沉浸在突然而来的幸福与喜悦之中。
唐萱也不理那两个男人，笑着对袁十七道：“十七，你不要见笑。我们几个年少曾同游江湖，彼此嬉笑怒骂肆意畅快，这会儿不过是在回忆往昔，追念流年。来，我敬你一杯，算赔不是了。”
袁十七忙端酒杯，笑道：“不敢当，二姑娘请。”
唐萱笑着干了一杯。
袁十七也把酒喝干了，又满上一杯，回敬唐萱：“袁十七是晚辈，得二姑娘如此款待，心中委实有些受宠若惊。这一杯，我敬二姑娘，我先干为敬。”
唐萱笑着应了。
袁十七又倒一杯酒，看了看陆晋舸和唐嗣，道：“二姑娘为人潇洒，陆先生和唐楼主也都是人上之人，袁十七能与三位同饮，是袁十七的荣幸。袁十七敬三位。”
三人分别陪了一杯酒。
三杯酒入肚，酒宴才算真正开始。陆晋舸三人都是人中龙凤，各种场面见多了，招待起袁十七自然不成问题。袁十七也慢慢放下拘谨，轻松了些。
而青青，则一直笑眯眯地大快朵颐。
这顿酒喝到后半夜，酒劲上头，连袁十七都比平时多了话。
青青脸颊绯红，趴在唐萱胳膊上，缠着要听当年他们三人的事。
唐萱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道：“我和阿嗣出身唐门，到年纪后就按照门规出师门去江湖中历练。阿嗣比我大几岁，出去得也早，我本是要去找他，但被一些事耽误了，就一直没去。后来就听说唐嗣少侠快意恩仇江湖潇洒，名气大得很。”
唐嗣不满道：“我那时就是很普通的江湖游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别瞎说啊。”
唐萱笑道：“不这样，怎么显示出你这位后来的杀手之王的与众不同呢？”
唐嗣瞪她半天。
唐萱笑着回视，含情含笑。
唐嗣运了几回气，都没说出话来，半晌，泄气道：“你随便吧。”
唐萱再次获胜，笑着继续讲故事：“我那时想，我不能比阿嗣差，不然多丢我爹的脸啊？就狠了狠心北上，想往远处走走，看看能不能做点大事。”
青青看着她，笑道：“然后就认识了我师父？”
唐萱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在北边行侠仗义，和你师父相谈甚欢，结为朋友，联手游历。那时他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仗义而洒脱，自带三分狂气，不知迷倒多少春心芳动的女儿家。我视他为兄，还曾邀他去唐门小住，连日子都安排好了。”
青青咧了咧嘴：“我师父？狂气？”她翻个白眼，“我就当他年轻时是这样吧。然后呢？我师父去唐门了吗？”
唐萱摇头道：“后来镜湖出了水匪残杀平民的凶案，你师父与我探查月余才查到线索，而后追凶数百里，将凶手击杀。那时我受了点伤，你师父不声不响地，查出那些水匪的贼窝在雁江，告慰亡灵之后，便孤身一人前去雁江剿匪。”
青青听得有些怔住，这样一个鲜衣怒马的热血少年，真的是那个冷淡的师父？
陆晋舸没有说话，一直在喝酒。
唐萱继续道：“当年我年纪最小，轻功也不够好，你师父身法远在我之上，等我察觉之时已追之不及。我也不能看着你师父去送死啊，只好用唐门秘法传信在雁江的阿嗣，让阿嗣帮阿远一把。”
青青笑了一下：“然后我师父和嗣哥就也认识了？”
唐萱笑着点点头：“阿嗣的武艺也高于我，他调动雁江分舵的人手，从地下河潜入匪寨，和你师父一起击杀了几位水匪头目，彻底灭了那一窝子的贼人。从那之后，陆先生仗义疏狂的名声，便传彻江湖了。”
青青扭头看了一眼陆晋舸：“真的啊？那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呢？我小时候你还骗我说你没在江湖里走动过。师父？师父？”
她探身过去，手在陆晋舸面前挥了挥，让那出神的人回过神来。、
陆晋舸看着她：“什么？”
青青道：“你当年在江湖里名声那么大，怎么后来就不再行走江湖了呢？”
陆晋舸看一眼唐萱，再看一眼唐嗣，这才看着青青道：“年少时候无忧无虑，才能在江湖里走动走动。后来我家里有了事，我就回去了。”
唐萱笑道：“江湖传言中也是这么说的，因为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传言只说他遇到了相伴一生的人，携手隐退山林，不再过问江湖事。”
青青道：“你就不觉得可惜？”
陆晋舸没有说话，只是又喝了一杯酒。
唐萱道：“你师父心怀天下，志不在此，又怎会觉得可惜？”她看着陆晋舸，展颜一笑，“当年那些过往，不过随风而去罢了。”
“那你呢？”
陆晋舸今日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唐萱笑容浅淡：“我也一样。”
唐嗣跟着喝了一杯酒，淡淡道：“我们都一样，回不去了。”
气氛仿佛突然就凝了下来。
回忆中的那些事，仿佛时光悠悠荡荡，又撞回当年。
也许是一条种满凤凰树的长巷中，售卖酒酿元宵的小车传来的扑鼻香味，甜甜的味道经年流转，依稀仍旧清香；也许是古城遗迹断壁残垣中那些开在墙缝不知名的小花，柔弱又顽强地顶开泥坯，向远处向高处，伸展着身躯；也许是长在阴暗处的旧青苔，走在上面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会滑一脚。
也许，只是谁路过谁生命的脚步声，明明很轻很轻，却能一一地数出来。
但，终究渐行渐远。
青青看着这三个人，心中百味交杂，难以诉说。
他们都曾是名动天下的侠士，却在年华最好的时候遇到无法躲开的事，不得不将过往都作云烟，一手挥散。
曾经的疏狂少年，成了如今沉稳冷淡的南国特使。
曾经的名门少侠，成了名震江湖的杀手之王。
曾经的豆蔻少女，也成了执掌蜀中第一门派的领袖。
他们，都已不能再回到年少时光。
而如今，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生真的只是一个又一个路口，并肩行走的人，也许不过只是相携一程，不知何时，就会再寻不见。
有些人，有些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一闪而过。
半晌，青青看了看窗外漫天飞雪，拎起酒坛晃了晃，对着虚空敬了一下，一饮而尽。
而后，青青把酒坛扔了，呼出一口气：“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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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萱就是有这个本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陆晋舸从院子里走过来，无奈道：“萱儿，做人不能太过分。”
唐嗣怔了怔，不再开口。
青青看完热闹，往后瞧一眼，撇嘴道：“我师父真慢。”
唐萱笑道：“他得给自己点时间想想怎么面对我。”
青青笑个不停：“姨姨，你再说我也不会信的。我师父有家室，我见过他夫人。”她想了想，“不过她夫人的确比不上姨姨。”
唐萱笑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说我比较有面子。”
青青笑得肚子疼。
青青跟袁十七道：“十七哥你别理他，他就是这样，被姨姨欺负了又不敢还口，只敢找我的麻烦，找不到就开始欺负别人，可坏呢。”
袁十七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能说什么？那是杀手楼的楼主，江湖暗部的领军人。青青是仗着他的宠爱说话随意，他可还不到那个身份。
青青问道：“为什么？”
唐萱笑道：“因为他曾经很喜欢我呀。虽说姨姨仍然貌美如花，但昔年神女如今成了残废，他心里落差得多大？”
唐嗣瞪她，他俩一个族谱上的，他得多傻才会骂她的族谱？
唐萱轻轻一笑：“瞎操心，闭嘴吧。”
唐萱素手一探，把唐嗣拽了过去，微微一笑：“你想死？”
唐嗣又哼一声，却没再继续用眼神杀死袁十七了。
唐萱讶然道：“这还不是夸？”
唐嗣气乐了：“这是夸？行，我谢谢你，谢谢你啊！”
唐萱笑道：“一般情况下，正常人听到这句话会谢谢我的族谱，你不效仿一下？”
唐萱笑道：“十七，你也不必拘谨。阿嗣其实是很好的人，最多就是眼神狠点，嘴巴毒点，或者再小气一点。”
唐嗣气得：“你能让我偶尔又一次是觉得你想夸我吗？”
袁十七是沙场上的将军，自然不会畏惧，只是被人用这种要杀人的眼神看着，又不能动手，这滋味让人很不好受。
青青也看见了，往袁十七身前一站，冲唐嗣翻个白眼：“你干嘛欺负他？”
唐嗣哼了一声，越看袁十七越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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