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对这些并不知情，但也不在乎。每日里应付了萧夫人，她便在院子里练剑。
她的剑法是陆远舟亲传，源自陆家祖上的青莲战剑，后有唐嗣以杀伐之式指点，又有唐逐掌门打入她体内的声声慢心法，因而可以说是自成一派。
天空又飘起了雪，细细密密，爱人轻抚一般落下，落在人的眼角，眉梢。
青青就在这落雪之中起剑。
漫天雪花纷飞，青衣如画，衣袂飞扬间乌发流动。
人美，带得这基本的剑法也染了几分出尘之意，仿佛仙子在云端漫步，高贵而飘逸。然再仔细看时，却隐隐觉得那并非仙子，而是剑神，凌厉而凛冽的眉眼，融入茫茫风雪之中，三九天一般的森森寒意，剑光流转之间，带起杀意与屠戮。
这样狠厉的剑法，很难想象竟是出自一个女子手中。
萧夫人来时，青青刚刚停下。她其实早就听到了萧夫人的脚步，不过假装没看到罢了，背着身拎起一通水，兜头浇下，哗的一声水溅的满地都是，让萧夫人不得不退后两步。
萧夫人被这样对待，心中本是不喜，但想到青青是习武之人，也没太计较，叫了一声：“青儿。”
青青回头，作出讶然的样子：“母亲何时来的？”
萧夫人笑了笑：“刚刚才到。瞧你这孩子，一身的汗怎么就用冷水去浇了？激出病来要如何是好？”
青青笑道：“我习惯了，母亲不必担心。”
萧夫人微微点头道：“快去擦干净，换身衣服。”
青青点头：“母亲稍候，我马上就好。”
萧夫人应了一声，走到房中。
青青的房中没有烧火盆，让身体虚弱的萧夫人愈发觉得冷，不禁抱紧怀中的汤婆子。
青青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头发半干，一张倾城容颜带着微微湿气，不染半点粉黛，却美得不像话。萧夫人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也被她的容貌照得一阵恍惚，心道难怪相爷总想着要收服这个孩子为己用。这样的容貌，在这个男权为尊的世界里，就是足够的资本。
青青对萧夫人笑道：“母亲有何事吩咐？这样冷的天，怎劳母亲冒雪前来？有事让丫头来通禀一声就是。”
萧夫人温婉一笑道：“母亲是要和你说进宫的事，怕丫头们说不清楚，就亲自过来了。再者说，这样的冷天，母亲也不舍得你在雪中走动。”
青青一笑：“多谢母亲怜惜。不过，我是习武之人，身体总归要好些。下次再有事，母亲交代个丫头来叫我一声就好。”
她话虽说得客气，萧夫人却也听明白这是不欢迎的意思。她没说什么，只道：“明日便是除夕，你要随母亲一同入宫赴宴。”
青青点点头：“女儿知道，母亲前几日已经告诉女儿了。”
萧夫人道：“太后年后初五是整寿，圣上为表孝心，专程安排此次宴席。事关重大，你切不可再如上次那般冒失。君前失仪，可是直接杖毙的。”
青青笑了一下：“母亲放心，女儿懂得。”
萧夫人又道：“这次赴宴的人会很多，你只管和诗儿一起在母亲身边待着，不要理会旁人太多。若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先忍着些。出宫之后，有什么委屈你告诉母亲，母亲会为你做主的。”
青青笑道：“不好听的？什么人会说不好听的？会说些什么？”
这一脸三问，萧夫人都没有回答，道：“女眷之间总有攀比，这些无可避免。总之，你不能在宫中惹下事来。”
青青行了一礼：“女儿不敢有违家门风骨，请母亲放心。”
萧夫人看着她，叹了一声：“你是萧氏嫡长女，萧氏是大族，又素有清明门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一定要小心。”
青青看着这个女子，其实对她不甚用心，却为了萧氏，为了她的夫家，尽力去叮嘱她，教导她。明明对萧丞相不过是相敬如宾，却愿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退让，容忍。
包括青青，包括符氏，也包括萧煜寒。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青青不懂，但从心底，感觉一丝悲凉。
第二日除夕，午后，雪仍未停。
青青随萧夫人入宫。
照旧是从西宫门入宫，仍旧是走在那种压迫感十足的永巷之中，青青打心底不喜欢这样的沉重。
一个小太监在前面引路，不一会儿，萧逸诗就走不动了。青青没犹豫，伸手抱起了小娃娃，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萧夫人有些犹豫，无旨，青青抱着诗儿在宫中走，委实不太合礼数。
青青却不理会，萧逸诗才几岁？这样的小孩走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是极好的了。纵然宫中规矩再严，也不可能连这样的小事都要计较。
她与萧氏不亲近，也不打算让丞相府过得多好，因而对府中的两个妹妹都很冷淡。但对于萧逸诗这个小孩，其实她还是很喜欢的。
走到命妇入宫暂时歇脚的宫殿，还未走进去，便有一名中年太监快步走了过来，对着萧夫人和青青姐妹各行一礼，尖着嗓子道：“奴才给萧夫人，萧大小姐，萧三小姐请安。”
萧夫人等人说了免礼，笑问道：“多公公可是太后娘娘眼前的红人，来这里，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有懿旨要传吗？”
多公公笑道：“萧夫人这话折煞奴才，奴才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哪里敢在萧夫人面前放肆？”他看向青青，笑道：“听闻萧大小姐进宫，太后娘娘请萧大小姐去陪着说说话。”
青青微微一怔，随即笑着屈膝行礼：“臣女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多公公又笑着对萧夫人道：“萧夫人身子弱，萧三小姐年纪还小，太后娘娘特意嘱咐不必去请安了，免得累着夫人和三小姐。”
萧夫人便看青青：“去了之后要好生陪太后娘娘，不要失了礼数，辱没家门。”
青青行礼应是。
多公公笑道：“奴才这便带大小姐去了。夫人不必担心，晚些时候奴婢亲自送大小姐回来。”
萧夫人笑道：“多公公客气了，太后娘娘能看得上小女，是小女和我们萧家的福气，求还求不来呢。”
两人又客气几句，多公公便在前头带路，和青青一同离开了。
几人走了片刻，多公公示意旁边的小太监退远些，开口小声道：“大小姐不必紧张，太子侧妃卓娘娘在太后娘娘宫中。”
青青心念急转，面上却不带分毫，只笑道：“多谢公公提点。臣女不知太后娘娘为何传召，心中一直不安。”
多公公笑道：“卓娘娘陪着太后娘娘说话，讲起最近的趣事，卓娘娘只说萧家大小姐是个妙人儿，太后娘娘听着新奇，便也想见见你。”
青青了然，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公。”
多公公避开不受，小声道：“大小姐初入京城，尚未站位脚步，还请事事多留意。”
青青应了：“臣女明白太后娘娘的苦心，臣女谢过太后娘娘。”
多公公笑一笑，不再开口。
太后在先帝时期未获后位，甚至说也不是十分得宠，前半生过得都很平凡。但她早年育下龙嗣，性子也温和大度，虽不得宠，也得着先帝的敬重。
当今圣上即位后，太后移居慈宁宫，每日里念佛斋戒，潜心礼佛，并不与人过多来往。
太后本就出身名门，父兄子侄皆是朝中重臣，前朝后宫地位都斐然。尽管她不理世事，却无一人敢轻看于她。这位从嫔位走到至尊的娘娘，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有不容忽视的力量。
岁月不肯饶恕任何人，久经历练的太后娘娘，早年的昳丽容貌已褪去，然她气度卓然，带着看尽风霜之后的平静与雍容，愈发有上位者的威压。
习武之人对这种威慑更为敏锐，青青进殿后没有抬头，余光却已将这位太后娘娘看了个清楚，心中微微一凛，面上不动声色，跪下行了大礼。
太后笑道：“这就是萧家那个姑娘？起来吧，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
青青谢礼后起身，微微扬起头，正视太后。
太后眉目和善，神色平静如水，年纪虽大一双眸子仍然清亮，带着一种难以诉说的苍凉与孤寂，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打量青青片刻，太后轻叹了一声，笑道：“好漂亮的孩子，尤其这双眼睛，又水灵又干净的，满京都也挑不出几个更出样的来。”
青青浅笑道：“多谢太后称赞。”
太后示意她靠近一些，抬起有些苍老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又叹一声，道：“好孩子，哀家瞧着就喜欢。”
卓侧妃在一旁笑道：“皇祖母，儿臣没有骗您吧？这孩子长得就讨喜，儿臣对她也是一眼就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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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青青在府中的态度也比之前和软许多，不仅没有再和萧丞相针锋相对，对符氏夫人甚至也客气了几句。萧夫人对此很满意，私下里对萧相提起时，也是称赞有加。
不过萧相对此并不信服，他看人的眼光比萧夫人毒辣得多，觉得这个女儿不是驯顺的人，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只是他还不知罢了。
青青笑了笑，换了话题：“母亲和我说今年除夕之夜，京中贵妇与贵女要入宫陪伴太后，到时我要带侍女入宫，你能去吗？”
穗穗念头转的很快，立刻道：“奴婢能去。奴婢礼仪规矩都懂得，大小姐放心，奴婢不会给大小姐丢脸。”
青青笑道：“丢什么脸？我不怕你丢脸，我怕你丢了命。”
穗穗摇摇头：“奴婢不怕，奴婢愿意跟大小姐进宫。”
青青一笑：“好。你这几日不用做活了，休养一下，把额上的伤口想办法养好，除夕日，你和我一同进宫。”
接下来的几日，青青跟着萧夫人一同拜访萧府亲眷，虽略显冷淡，礼数却不错，性子也算和善，没留下什么恶评，倒让一直担心的萧夫人放下了心。
青青轻声道：“你也说了，你只是一个丫鬟，你能做什么呢？”
穗穗低声道：“奴婢可以做任何事。奴婢有眼睛，有脑子，也有心，奴婢可以学。”
“有心……”青青重复了一下，笑了，面容如雪融春水，声音温和道：“你起来吧。”她起身拿出药箱，一手按住吓了一跳的穗穗，一手给她清理伤口，道：“你妹妹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不要担心。我现在也不要你做什么事，只要你能做到你说的，做我一个人的丫鬟，我保证你和你妹妹无虞。不过我讨厌欺骗，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你明白后果的。”
穗穗道：“奴婢的命就是大小姐的，如果需要，大小姐尽管拿去。”
青青笑着摇摇头：“真是个傻丫头。”她的眼神微微一飘，道，“这次母亲不会再让她的丫鬟跟着我，也不会再真心护着我，你若跟着去，宫中有很多手腕，都可能会落到你的身上。怕吗？”
青青道：“你当时就知道我会答应你的请求？”
穗穗道：“奴婢不知道。但是奴婢觉得，大小姐比夫人更有法子，也更有心救小花。大小姐，就算大小姐不肯救小花，奴婢也不后悔。”
青青这才真的笑了笑，声音也没那么冷了，道：“你倒是个聪明人。”她也没说穗穗的猜测对与不对，只道：“你让我救你妹妹，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给我什么样的回报？”她微微一笑，“我不做侠士，万事都要有结果。”
穗穗大着胆子抬头看了青青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小声，但坚决地道：“奴婢会做大小姐一个人的丫鬟，奴婢会为大小姐做事。”
穗穗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青青却又开了口：“方才我去主院给母亲请安，母亲专门跟我夸了你。”
穗穗小声道：“夫人让奴婢看着些大小姐，但是奴婢什么都没有说。”
穗穗道：“奴婢多谢大小姐。奴婢不会背叛和欺骗大小姐，请大小姐放心。”
青青给她涂上伤药，用干净的布包好，道：“我不听发誓，我要看你做的。”
穗穗小脸一红，小声道：“奴婢也不过是听人所说，也不知对不对。”
青青笑了一下，道：“仅凭一块定州的染料破布，就判定人是来自定州，有些牵强。”
穗穗犹豫一下，道：“那种夹层，奴婢幼时曾见过，是军中衣衫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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