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涩声道：“她是为救臣女而去，臣女心中思念。但臣女活了下来，如今还能到娘娘面前，听到娘娘对她的悼念，于臣女生母而言，此生足矣。太后娘娘，臣女母亲她无悔的。”
太后轻笑一声：“无悔？也算如此吧。”她的眼神有些渺远，仿佛在回忆什么，轻轻笑道：“当年的瞳儿，也和你这般年纪，甚至更小一些，圣上给她赐了婚，她跑进宫里，跪在哀家面前，问哀家她是不是一定要成亲，是不是一定要嫁给她不认识的人。”
青青沉默片刻，缓缓道：“最终，她还是嫁了。”
太后叹道：“是啊，到底还是嫁了。那个时候哀家告诉她，她可以不嫁，只要她想清楚，可以不顾一切追求自由，哀家会成全她。”
青青轻声道：“她有很多割舍不下的人吧？”
太后轻轻笑了：“那孩子太善良，总想着能让其他人都好过些，少受点委屈。可到最后，最委屈的人成了她自己。”
青青再次沉默，半晌，才道：“逝者已矣。与我母亲而言，她在意的人还记得她，便足够了。至于旁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后笑了：“你说的是。”她揉了揉额角，面带倦色：“丫头，方才的事，你可明白？”
青青微微思虑片刻，行了一礼，道：“臣女明白。”
太后轻叹道：“你明白就好。丫头，别怨哀家。哀家也有不得已。”
青青微笑道：“臣女不敢。臣女愿听从太后娘娘的教诲。”
太后再叹一声，道：“哀家乏了，你去吧。”
青青行礼告退。
离开慈宁宫不过半刻钟，青青看到了卓侧妃。
那温柔的侧妃娘娘步辇行得极慢，显然在等她。
青青心中有数，走过去行礼：“臣女见过卓娘娘，卓娘娘万福。”
卓侧妃微笑道：“免礼平身。”她的眼睛微微一飘，把青青打量了一下，道：“太后娘娘乏了？”
青青道：“回卓娘娘的话，太后娘娘歇息了，让臣女先行来赴宴。”
卓侧妃笑道：“本宫想着皇祖母年岁大了，也留你不久，便走得慢了些。”
青青回道：“多谢卓娘娘体贴，臣女惶恐。”
卓侧妃屏退左右，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本宫以为你应该高兴。”
青青道：“卓娘娘的意思臣女不懂，臣女要高兴什么？”
卓侧妃秀眉微颦，道：“你这是在责怪本宫？”
青青淡淡道：“卓娘娘的话折煞臣女，臣女岂敢冒犯天家威严？只是臣女心中有所不解，想请教卓娘娘。不知卓娘娘可否为臣女解惑？”
卓侧妃道：“请讲。”
青青问道：“卓娘娘方才那般尽心尽力，太子殿下知道吗？”
卓侧妃面色如旧，道：“殿下心系家国天下，诸事繁忙，作为东宫的女眷，自然要多替殿下分忧。做些事情，不能都去殿下面前邀功，让殿下烦心，你说是吗？”
青青道：“卓娘娘说的是。不过，臣女有句话想告诉卓娘娘。”
卓侧妃道：“你说。”
青青道：“卓娘娘是东宫侧妃，事事为太子殿下打算自然无错，但也要太子殿下领这个情才好。否则，娘娘辛苦一场，白忙不说，殿下不承情，便宜了谁，娘娘心里明白。”
卓侧妃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带了一点冷意：“这是何意？”
青青微笑道：“卓娘娘不懂吗？臣女不信。”
卓侧妃的笑不见了，淡淡地看着青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顶撞敢本宫。”
青青仍是那样淡淡笑着，道：“臣女何来的胆量顶撞东宫侧妃娘娘？臣女是为娘娘好。还是那句话，娘娘做的事，若殿下不知，万一娘娘与殿下想的岔了，将来殿下怪罪起来，娘娘怕是少不得伤心。”
卓侧妃冷冷道：“本宫与殿下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一个臣女置喙。”
青青淡淡一笑，道：“这是自然。太子殿下对卓娘娘的恩宠，京都谁人不知？臣女只是担心娘娘若被人构陷，令太子殿下以为娘娘恃宠而骄，怕是就不好了。”
卓侧妃沉默半晌，开口道：“你觉得，本宫在害你？”
青青道：“卓娘娘心善，臣女不会误解卓娘娘的好意。但是臣女上次已经说了，殿下对臣女与卓娘娘以为的所求不同。殿下不会希望以这样的方式与臣女相处，臣女也不愿。请卓娘娘记着这一点，不为臣女，只为娘娘自己。”
卓侧妃再次沉默，良久之后才道：“萧大小姐，本宫觉得，你的想法有些幼稚。不，是很幼稚。”她呼了一口气，道，“本宫是殿下的女人，陪在殿下身边多年，岂会不知殿下的喜好？还是你觉得，你能逃得掉？”
青青看着卓侧妃，没有说话。
卓侧妃苦笑一声，道：“萧大小姐，本宫无意与你为敌，你应当很明白本宫的意图。本宫当然有自己的打算，但本宫也不是害你。即使不是现在，终有一日，殿下与你之间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到时，你要如何选择？萧大小姐，遇到事情，要多给别人留一条退路。日子还长着，哪一日狭路相逢，谁都不知道会如何。”
青青淡淡一笑，道：“臣女多谢卓娘娘指点，臣女恭送卓娘娘。”
卓侧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开口，坐上步辇离开了。
青青现在原地没动。
不远处站了一个引路的小太监，他显然听过青青在宫中动手伤人的事，不敢靠近，又怕回去晚了难以交差，期期艾艾地看向这边，又很快低下头去。
青青一笑，迈步向前走去。
卓侧妃的意思青青懂。太子是储君，圣上龙御归天后，太子便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天下的人自然也都是他的。
这个所有，当然也包括青青。
卓侧妃的意思是，若太子对她有意，她逃不掉。
青青挑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来。
卓侧妃不知她与凌轩之间的关系，又是后宅妇人，故而推测她是凌轩看上的人。这位侧妃娘娘，因为出身不高，很清楚自己与太子正妃之位无缘，因而对有可能成为正妃的人都示好，哪怕她育有皇长孙，哪怕她的位分远远高于那个人。
红药那边的消息说，夏天的时候，皇长孙大病一场，九死一生才保住性命，但身子变得极差，小小年纪要整日里以药为食。
卓侧妃的举动，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为了保护皇长孙。
凌轩的后院，还真热闹。
青青猜凌轩根本就不知道后院女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
至于她自己，青青几乎毫不担心。
从始至终，凌轩都知道她的桀骜与冷漠。那样一个温润如玉一般的人，得多想不开才会喜欢她这样的？没事做了天天找罪受吗？
青青觉得凌轩不是那样的人。
在她心里，抛开朝政之事，凌轩做事虽有些狠辣无情，但那只是针对凌家的江山社稷，平日里他是个温润而宽和的人，待妻妾温和，待下属也温和。他不喜舞刀弄枪，闲时弹琴作画，眉宇之间满满都是玉泽，宛如一个文秀的书生，根本看不出半分朝堂翻手覆手的凌厉。
青青心中叹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算计，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
不久后，青青跟着那引路的小太监直接到了太后寿宴所设的宫殿处。萧夫人和萧逸诗还没到，殿中人并不多，青青眼神扫过，随即看到了熟人。
秦樾晓显然也看到她了，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待青青走近了才作讶然状，笑了笑，道：“表妹，许久不见。”
青青行礼，笑道：“表姐好。表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外祖母与舅母的身子还好吗？”
秦樾晓客气道：“劳表妹挂心，两位长辈都安好无虞，表妹不必担心。”
青青点了点头：“既如此，妹妹便放心了。”她微微一笑，“妹妹还有事，先行告辞。”
秦樾晓回了一礼：“表妹请。”
青青转身离开。
穗穗在她被太后召见时就被萧夫人留在身边了，这会青青身边没人跟着，倒是方便她自由行动。她左右看看没人，一个翻身就上了树，如飞燕一般在枝头点了几下，人已经跳得不见了。
过了没多久，秦樾晓从殿中走出，作不经意状四下扫了一下，没见到青青，稍稍想了一下，带着果儿走向恭房。
果然，还没走到，秦樾晓听得耳旁一声低低的呼哨，就知道找对了。她让果儿在树丛外面看着些，自己走进去，瞪着那个撩起长裙单膝点地的人：“每次都往这里跑，你还要不要点面子了？”
青青嘻嘻一笑：“尿遁这个借口最好使啊，为什么不用？”
秦樾晓踢踢她，让她往旁边滚滚，还是瞪她：“起来！跪着像什么样？一会衣衫不洁，小心被人告一把！”
青青站起来，手一松，长裙落下去，把沾了些土的内衬遮的严严实实，还不忘得意：“我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吗？”
秦樾晓气，这人就是个痞子！偏偏她还没挑出毛病来。
青青一笑，拉住她的手，笑道：“你就不要跟舅母一样了，她一个人说我就够了。你怎么样？上次一别，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你。对不起啊，有没有被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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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低声道：“臣女生母必是钦佩太后娘娘，是以会亲近太后娘娘。这是太后娘娘德行感召，自然是臣女生母的福分。”
太后没有说话，半晌，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母亲，是如何去的？”
太后静了片刻，然后，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风送浮冰：“是啊，很多年了。一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如今，谁还会记得秦幽瞳？”
青青没有说话。
太后点点头，面色温和而慈祥，笑道：“那丫头啊，很小的时候入宫来，经常会陪着哀家说说话。”
青青停了好一会儿，才道：“臣女的生母，竟有如此福分。”
太后轻轻一笑：“福分？那时未必啊。”她轻叹一声，“当年哀家并不受宠，手中也无多少权势，与当时盛极一时的林贵妃，可比不上。但那丫头死心眼，不知道去讨好林氏，只爱来哀家这里。哀家这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冷清得很。”
这话说得重了，卓侧妃不敢再坐着，起身行了一礼，低声道：“儿臣知错，多谢皇祖母教诲。”
青青也站了起来，行礼道：“臣女聆听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按着额角，道：“哀家这头有些疼了，你们都下去吧。萧家的丫头留下陪哀家说会话，晚些时候还要去宫宴。”
太后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喃喃道：“哀家果然是老了，每回想起瞳儿，都觉得不过前些日子才见过，竟不知已过去这些年了。”
青青问道：“太后娘娘认得臣女生母？”
太后叹了一声，道：“你母亲……哀家说的是你生母，秦家丫头，不在了吧？”
青青道：“是，臣女生母多年之前便故去了。”
卓侧妃掩唇笑道：“皇祖母有所不知，那日是殿下先与萧大小姐偶遇的，相谈甚欢，私底下还和儿臣说萧大小姐是难得的女子。不过萧大小姐是未出阁的女子，殿下为着萧大小姐的闺誉不好多聊，便让儿臣招待。”她的笑容很温和，看不出一丝别的意味，道，“也是巧了，儿臣与萧大小姐一见如故，这才不顾礼数径直请了回家去。皇祖母，人生难得逢一知己，儿臣一时忘形，还请皇祖母责罚。”
太后淡淡道：“男女有别，太子这样做是对的。你也要注意分寸，萧家规矩多，你这样冒冒失失直接请了人去，她回去少不得被责罚。居高位者，时刻要自省吾身，多为别人考虑考虑。”
青青也不开口，静静陪在一旁。
半晌，太后突然开口了：“你……叫青青？”
青青回道：“回娘娘的话，臣女闺名是青青。”
卓侧妃不敢多话，行礼告退。
一旁的一个老嬷嬷上前给太后揉着额角，太后闭目小憩。
太后颔首：“这孩子是个好的，也不知将来哪家的臭小子能有这福分，能娶了回去。”
卓侧妃轻声道：“说起来也是巧，这孩子还是太子殿下带回府中的呢。”
太后顿了顿，问道：“哦？哀家怎么听着，是你与这孩子有眼缘，请回去做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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