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凌轩，又迅速低下了头。
凌轩道：“本宫听闻你因得罪了上峰，该有的晋升与品评都没有得到，你却仍然固执己见？”
年轻人似有些惭愧，低声道：“下官本事不济，不能讨上峰欢心，也不会做官，让许多人都失望了。”
凌轩道：“可你固执己见的，都是于民有利的事。”
年轻人诧异地看着凌轩：“殿下？”
凌轩笑道：“本宫若不知，又如何会不远千里请你来京？”他的声音很温和，道，“你这会儿总可以安下心来听本宫说几句了吧？”
年轻人脸又红了。他面色很白，因而红了之后格外明显。
凌轩笑着道：“世阶，本宫请你来郎熙城，是为了萧氏一族的事。”
萧世阶的神情有一些不以为然，显然不太在意。
凌轩笑道：“你不关心？”
萧世阶道：“殿下，下官与萧氏的亲缘关系早已疏远，也许多年都没有往来过，委实不敢自称萧氏子弟。”
凌轩道：“虽说你只是萧氏远亲，然终究都是萧氏一族的子嗣。萧氏的事，你即便不想，也躲避不开。”
萧世阶看着凌轩，道：“殿下此言……是为何意？”
凌轩道：“萧丞相多年为官，为国尽心尽力劳苦功高，按理来说本宫不该质疑什么。只是，如今萧丞相在文官之中一呼百应，威势破盛。本宫冷眼旁观，萧丞相委实有结党营私之嫌。”
萧世阶一愣，显然没有想到。
凌轩继续道：“纵观历史，各朝各代都有党派之争，如今也不可避免。不过，若党争范围扩大，已影响朝局，这就不是本宫所能容忍的了。”
萧世阶看着凌轩，没有开口。
凌轩笑道：“世阶有话想说？”
萧世阶忍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殿下，如今的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殿下若过早参与其中，恐引起变故，到时危害的还是殿下的江山，与黎民百姓。”
凌轩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本宫知道。所以本宫不会出手干预，不会让父皇误会本宫有不该有的心思。”
萧世阶人虽轴，办事又有点死板，脑子却还是很好使的。他立刻领会了凌轩的意思：“殿下是想让下官参与其中？”
凌轩点点头，笑道：“没错，本宫正有此意。”
萧世阶道：“承蒙殿下看重，下官感激不尽。然下官人微言轻，不知能为殿下做什么。”
凌轩道：“许多事情只要你有心，自然就能做好。”他的眼神微微渺远了些，轻声道，“江山如画，山河人间，一朝朝局混乱，引起大周境内的动荡，民众不能安居乐业。而邻国虎视眈眈，必然会趁机侵犯边境，到时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又是谁的罪愆？”
萧世阶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凌轩道：“头悬梁锥刺股，多年辛苦一朝题名，本以为可放手一搏，为朝廷效命，为百姓做事。如能青史留名，载入史册，则是最大的首肯。这大概是许多人读书为官的初衷吧？”
萧世阶缓缓点头，涩声道：“下官虽只是个末流的官吏，却也不才，读圣贤书长大。下官实言，为官几载，从未想过权势与财帛，只想为一方百姓造福。”
凌轩颔首：“本宫就是知道这点，才会把希望放到你的身上。你是做实事的，朝中如今需要你这样的人。”
萧世阶的脸又红了：“下官出身卑微，愧不敢当。”
凌轩轻声道：“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萧氏老祖宗，也不过是个白衣书生罢了。”
这句话让萧世阶的眼睛亮了。
他沉吟片刻，起身对着凌轩恭敬地行了一礼，恭声道：“下官愿为太子殿下马首是瞻，平定朝中局势，为天下黎民留一片朗朗乾坤，盛世太平！”
凌轩起身，亲手扶起他，笑道：“世阶有此心，吾心甚慰。”他轻声道，“如今朝局颇为复杂，本宫未必能护得你一世安宁，你可畏惧？”
萧世阶坦荡地道：“下官为上峰欺辱余年，不敢夸大其词，却也窥得官场些许。下官愿为殿下抛头颅洒热血，唯死而已。下官无所畏惧。”
凌轩笑道：“本宫敬重世阶你的勇气和决心。”他拍了拍手，道，“本宫给你带来了两个人。”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抱住萧世阶的腿，仰着脖子喊了一声：“爹！”
萧世阶俯身抱住儿子，又惊又喜：“钰儿？”
随后门外又走进来一名素衣女子，见到凌轩，先是一愣，随即慌忙扯了袖子遮面，不安地给凌轩请安：“奴家见过公子爷。”
凌轩笑了笑：“免礼。”他对萧世阶道，“世阶兄和尊夫人先说话，晚些时候我们再谈。”
萧世阶却道：“不必了。”他把儿子送回妻子手中，道，“下官领主子这份恩情，下官愿为主子肝脑涂地。”
凌轩也不强求，示意三景把那母子二人带出去。等人走远了，他才道：“你一旦参与朝政之间的争夺，必定会与萧丞相为首、甚至是萧丞相对立一面的人为敌，你只这一妻一子，本宫不放心他们在外，私下做主接了过来。再怎么说，郎熙城还在本宫的掌控之中，他母子二人在此，定可安然无虞。”
萧世阶道：“下官明白。下官不会猜疑殿下。”
凌轩笑了笑。
这母子二人，他本就打算接来，只是他的人在请了萧世阶后再去，这母子已经不在住所之中。他的人寻了许久都没能找到，正在猜测是否是朝中敌手所为，唐门的二姑娘着人将这二人送来了。
此时送来，唐门就没有胁迫的意思。
更准确些，唐门是为了归顺。
有意思。
这位二姑娘，当真有意思。
再说青青，跟红药交代了萧世勋的事后，又转道去了凌轩曾见过她的那家茶肆。茶肆的老板还认得她，她只微微掀开斗笠，他就认出来了。
茶肆老板没有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青青去了二楼雅间。
青青也没有着急，一个人喝茶赏景，漫不经心而神态怡然。
不一会儿，茶肆老板推门而入，给青青行了一礼：“小人见过萧大小姐。”
青青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茶肆老板道：“萧大小姐来此处，是有什么事吗？”
青青道：“我想见殿下一面，有事商议，不知先生可否能代为通禀？”
茶肆老板没有任何犹豫，道：“萧大小姐想何时面见殿下？”
青青有点讶异：“殿下嘱咐过你？”
茶肆老板点头道：“殿下有命，若萧大小姐求见，不必通传，直接安排即可。”
青青一笑：“那我要多谢殿下了。如果方便，我想尽快见到殿下，先生可能安排？”
茶肆老板道：“小人遵命。请萧大小姐稍等片刻。”
青青点点头，继续品茶。
茶是好茶，入口香味扑鼻，带着微微清凉的甘苦，入喉却不涩。青青低头，看着壶中的茶叶上下浮动，悠悠缓缓，伸展着身躯。
她突然一笑，如今的局势之中，她便也要像这茶，悠然，不急不缓，才能酝出最好的味道。
听得青青至东宫求见，凌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忙吩咐三景把人带进来。
三景去领人的时候都有点想在心里吐槽，这位萧大小姐名声也不好，对主子爷也不够尊敬，怎么爷还这么上心呢？让他这种近侍亲自去迎就算了，还专门吩咐拿出最好的茶来招待，主子爷这是想干嘛啊？
凌轩当然不会知道下属心里想的什么，他这会儿只是觉得有点高兴。虽说青青找他一定是有事要谈，但是能见到她，还是很开心。
青青走进凌轩书房，给他行了一礼：“臣女见过殿下。”
凌轩笑道：“免礼。”他给青青端了一杯茶，“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青青刚才在茶肆喝了一肚子的茶，这会儿喝不下，顺手把茶放到一边，道：“我安排人接了萧氏的一个族侄进京，不想让他知道殿下和我的关系，就没让他来见殿下。不过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让殿下知道，以后是否可用，还要殿下品评。”
凌轩看她不喝茶，心中微微有一点失望，却没表现出半分，笑着问道：“这位族侄是何人？”
青青道：“他叫萧世勋，是我曾祖庶弟的后嗣，虽说是萧氏族人，却与我父亲这一支关系较远。从我的资料来看，这位萧世勋为人精明却不奸诈，做事圆滑但有原则，我觉得可以试试，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凌轩温和道：“你看中的人，自然合适。你想让他做什么？”
青青笑了一下：“我想让他入殿。”
凌轩眉角微微一动：“你……”他顿了顿，笑道，“你这样做，你父亲只怕会不高兴。”
青青道：“萧氏一族又不是只有他这一支，有族人在朝为官辅佐丞相大人，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何要不高兴？难道贤名在外的萧丞相，竟不愿让有为族人入朝？他不敢。”
凌轩看着青青，轻叹了一声：“他毕竟是你父亲。”
青青回视他一眼，心中觉得奇怪，如果不是凌轩设计，她即使日后与萧丞相相识，也不会这样针锋相对，更严重些，是相互猜忌。事情已经做下了，他这时来感叹，又有何意义？
所以，青青没有接这话，只是继续道：“萧世勋人在慧州东部，现任六品县丞，官职不高，做事却还不错。殿下可以调他的年度评定看一看。”
凌轩点点头道：“好，我找时间看一下。”
青青道：“虽不知殿下会选谁，但我想着，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殿下要是觉得还不错，就派个人通知我一声吧。”
凌轩笑着应了，道：“劳烦你为国事操持，我真有些惭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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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涨红了脸：“下官无能，请殿下责罚。”
凌轩轻轻抬手：“不必这般惶恐，与本宫而言，你的考评成绩不佳，并非坏事。”
与此同时，东宫。
凌轩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笑容温和：“从颍州一路赶来，想必辛苦。”
那白净面孔的文弱年轻人有些拘谨，听得此话，忙起身行了一礼，道：“殿下此言折煞下官，下官惶恐。”
凌轩道：“本宫请你来此所为何事，想必你心累已有数了。”
年轻人道：“回殿下的话，下官……下官委实有些不太明白。”
凌轩笑道：“本宫看过你的历年考评，说句实话，并不太好。”
萧世勋问道：“丞相大人正值当年，怎会……”
青青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回答，道：“萧氏一族枝繁叶茂，仅凭一人，任是谁也无法将整个家族都照顾稳妥。以后，也许会有同族相助，你们彼此帮衬着，都会好过得多。”
萧世勋眼中闪过一丝光，很快消失不见，声音也没有任何波澜，道：“侄儿才智平庸，不敢妄想。”
凌轩笑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那年轻人屁股沾着椅子边坐下，手指收起，泄露他的紧张。
萧世勋明知此言有假，却什么都没说，行了一礼后应了。
青青笑了笑，将斗笠带好，起身离开。
萧世勋道：“丞相大人一直都做得让人敬佩，整个萧氏一族也倚仗于丞相大人。”
青青笑道：“为人儿女者，怎么忍心看双亲疲惫于家族前途？父亲任劳任怨，我却不能眼看着他日渐疲累而无动于衷。”
青青道：“你心里明白，我就不多说了。这次请你来有不得已的苦衷，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哦，对了，”她似是偶然想起来，又多了一句话，“你的事，最好先别跟我父亲说。如果可以，最好谁都别说。”
萧世勋看着青青：“丞相大人不知此事？”
青青一笑：“谁会愿意服老呢？善意欺瞒，也是为了保护我父亲。”
青青笑了笑：“是妄想还是念想，你心里清楚就好，我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
萧世勋一笑：“多谢姑母。”
这个问题很尖锐，也很准确。
青青知道，这是萧世勋想看一看，她的回答是否配得上成为他效忠的人。
她淡淡一笑，眼神带了点忧郁，轻声道：“家族里的事，本就该族中精锐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是我祖父和父亲多年来不忍家族受累，故而勉力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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