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任由她拉着手走进正厅，看着站起身的老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青儿不孝，给外祖母请安。”
严氏夫人此刻哪里还有在书房时的冷淡，她颤颤巍巍地走近青青，很大力地把她扶起。她紧紧地抓住青青的手，怔怔地看了青青好半晌，突然之间抱住她，放声大哭。
这个坐镇帅府后宅多年，面临过多少次家破人亡而不动声色的女子，竟这样在几个小辈面前痛哭到不能自已。
背后传来拥抱的力量，青青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严氏夫人年纪已经很大了，手指苍老干瘦，此刻却紧紧扣在青青的肩上，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把青青揉进她的怀中一般。她在她的肩头断断续续喊着“我苦命的孩儿”这类的话，间或夹着一两声“瞳儿”，悲伤到不能自抑。。
瞳儿，秦幽瞳，青青的生母。
青青的鼻子突然就酸涩了，眼泪不受控制一般流了出来，滴在严氏夫人的衣襟之上，在那团花的素衣上洇出一朵一朵水渍。
许多年了吧？青青的生母，已经故去许多年了。
都说人间别久不成悲，可即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严氏夫人却仍然这样悲伤。
也许这才是斩不断的亲情，并非只是因为那一分的血脉。
好半晌，老夫人才渐渐止住哭声。她苍老的手慢慢抚摸着青青的脸颊，虽仍有悲戚，却已平静下来，温和道：“我外孙女儿已长这么大了。”
青青扶着她的手，任由她抚摸着，笑道：“外祖母，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您不必担心。”
余氏舅母早已哭了一场，这会儿用袖子拭了泪，笑道：“娘，青儿回来是好事，您可不能再哭了。”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慈爱地看着青青道：“好好好，老婆子不哭了。泪窝子浅，带的我外孙女也哭了。”
秦大小姐这会儿才能接上话，过来往老夫人面前一扑，笑道：“祖母，您说我和表妹，谁更漂亮些？”
这问题本是有些突兀的，但这位秦大小姐言笑晏晏神态娇憨，丝毫不带尖锐之色，显然只是在哄老人开心。
老夫人笑着把青青搂在怀里，点了点秦樾晓的鼻子：“你妹妹比你好看。”
秦大小姐嘟起了嘴：“我也不差吧？”
青青忙道：“姐姐国色天香，青儿怎敢在姐姐面前轻狂？”
秦樾晓不在意地摆摆手道：“青儿不用这么客气，祖母每次都偏心，我和谁比一下她都说人家更好看。”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得意道，“其实我明白，祖母是不想让我太骄傲，毕竟我是像祖母更多些，要是这样也不好看，京里就不知道谁能算好看了。”
这一通讨巧的话说得让老夫人笑弯了眉眼，她指指余氏夫人，笑道：“你这个丫头，我是管不了了，你看着办吧！”
余氏夫人也是在笑，她嗔怪地看了秦樾晓一眼：“你这丫头，还不快起来？也不怕你妹妹笑话。”
青青与秦家是表亲的关系，但老夫人直接说了这是秦樾晓的妹妹，余氏夫人与秦樾晓便也都改了口。
老夫人笑道：“这是你大舅母，她未出阁前与你母亲是闺中好友。”
青青了然，难怪这位从未谋面的舅母会对她这样友善。她起身，郑重给余氏夫人行了一礼：“青儿见过舅母。”
余氏夫人忙扶起她，笑道：“好孩子，自家人客气什么，你好好的就够了。”
秦樾晓走过来把青青的手一挽，带着她坐好，笑道：“咱们家规矩少，你凡事都放松些便是。”
青青笑着点点头。
老夫人看了看青青，问道：“你这次来，你父亲不知道？”
青青摇头：“他不需要知道。”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先前还怕你生了误会，再不肯来这里，你是个聪明的。”
青青笑道：“其实外祖母和舅母都故意冷淡我，我那位丞相父亲大概心里也有数，不过他现在还要倚仗秦家的兵权，即使知道也不敢说什么。”
老夫人微微拧眉：“青丫头，你的意思是？”
青青看了一眼秦樾晓，没有说话。
秦樾晓极聪明，还不等自家祖母赶她走，立刻道：“祖母，您以前总是说我年纪小不用管家里的事，可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呢，她可以参与的我当然也可以。我爹说过，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娘要照顾好祖母，我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祖母和娘啊？您别赶我走好不好？”
老夫人看了看她，叹一口气：“罢了，你也听一听。”
青青笑一下，轻声道：“我是太子送回来的。”
老夫人微微一惊：“太子？”
青青点头：“想必萧丞相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急着带我来秦府认亲。攀上秦府的兵权，才能让他的保障更多一些。”
老夫人又叹一口气：“青儿，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父亲，外祖母不想让你为难。”
青青笑容带了丝丝寒意：“我可高攀不上这种父亲。”
老夫人不说话了，半晌，轻声道：“我知道了。秦家不会和萧家搅在一起的，我稍后便给你舅舅去一封信。”
青青点头：“这样最好。不过外祖母也不必太过担忧，太子现在还想着用萧家牵制朝堂，所以萧家暂时不会有事。我只是觉得萧家的将来未必就能如萧丞相的意，而且萧家与秦家门风不同，我也不想让秦家被萧家污染了。”
老夫人沉吟良久，缓缓道：“青儿，这样一来，秦家是可以无忧，但你却未必能多的过去。”
青青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本就是江湖草莽，有什么可怕的？萧家想要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所以萧家最后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夫人再叹一口气：“那再怎么不好，也是你的血亲生父。”
青青的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轻声道：“我母亲当年之事，未必如萧家所说。”见老夫人神色凝重起来，她却又笑了，道：“外祖母，一切不过都是猜测，等我查到什么，一定让您知道，您不必挂心。”
老夫人长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一直被自己母亲拉着不许开口的秦樾晓这会儿才有机会说话，一脸的茫然：“祖母，青儿，你们在说什么啊？”
余氏夫人小声道：“说的是现在的情况，你好好听着就是。”
秦樾晓道：“可我听不懂啊。怎么还有太子殿下的事？”
老夫人道：“青儿回萧家的事就是太子谋划的。”
秦樾晓眨了眨眼睛。
老夫人叹了一声，余氏夫人忙道：“母亲，我等一会儿和阿晓说，她一直都不清楚里面的情况，难免反应慢些。”
老夫人点点头，手按在心口，喘了几声。
余氏夫人忙唤道：“翠漪，去把老夫人的药端来。”
门外一个丫头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碰了个热腾腾的药坛子来了。余氏夫人把坛子里的药倒出来，黑漆漆的一碗，离老远就闻见一股子苦味。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接过药碗，仰头喝下。她皱着眉，好半天才道：“又换方子了？怎么这么苦？”
余氏夫人苦笑道：“良药苦口，哪里会有不苦的药？这是新来的那位荣大人开的方子，说是有效，也许就是苦一些，效果才会明显？”
秦樾晓从一旁的案子上拿了一个点心匣子来，喂给老夫人一块点心，这才让老夫人的眉头舒展了些。
青青在一旁看着，问道：“外祖母的身子不大好？”
老夫人笑着摆摆手，道：“无碍，人老了，多少会有点毛病，你不要担心。”她看看外面的天色，拍着青青的手道：“本该留你住几日，只是你既是偷偷来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那再不好，也是你的父亲，萧家若生了乱，于你也无益。”
青青笑了笑，道：“外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老夫人点点头，吩咐秦樾晓：“阿晓，去送送你妹妹。”
青青起身告辞。
那老家人一听青青的名字，问都不问一声，直接带着青青进到内院，而后悄悄离开。青青先前已经来过，轻车熟路地走到内院正厅外，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秦樾晓双眸亮了，笑道：“你竟真的回来了。快进来。”
李三儿为难道：“相爷，大小姐的功夫真的是比小的们高了太多。以小的们的眼里，也只看见大小姐的轿帘动了动，丫鬟仆役更不可能察觉了。”
萧相冷哼一声，问道：“她去做什么了？没有派人保护大小姐吗？”
李三儿小声道：“回相爷的话，小的兄弟二人见情况不对就想跟过去保护大小姐，可小的们根本跟不上啊！大小姐走得很快，小的们拼了命去赶都赶不上。到了人多一点的地方，大小姐在人群里晃来晃去，一会儿就不见了。”
萧相眉头拧着，神情不悦。
青青的到来于他而言是把双刃剑，他自是自信能掌控住青青。然而，虽对青青并无太多情感，他却仍觉得青青应当有女儿家的规矩，如青青这般野性未驯，迟早要给相府的名声抹黑，断不是什么好事。
从轿子里逃出来的青青此刻却是在一个萧相没有想到的地方。她一路向东走，把身后的两个尾巴甩掉后，却又掉头回了秦府。这次她没有走正门，绕了一圈，从后院的小门处敲敲门，给那个年纪很大的看门人报了身份，请他通禀。
青青没有犹豫，起身告辞。
走出秦府之后，萧相问青青：“你今日……”
“父亲，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青青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点了点头，便上了自己的轿子，显然不欲和他多说。
萧相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他挥挥手让李三儿两人退下，对管家道：“问问李三儿大小姐去的方向，让人去找。相府大小姐在外面抛头露面算什么个样子？”想了一下，他补充道，“悄悄地找，别弄出太大动静。”
管家连忙应了，退了下去。
管家指着护院之一道：“李三儿说大小姐没多久就下了轿，只说有事出去一趟，也没带丫鬟仆人，就那么一个人走了。”
萧相眉头紧皱，让他儒雅的面容变得有些阴沉：“她一个人走，这么大的事都没人知道？”
管家介绍了两人的身份，青青分别给大舅母余氏和表姐秦樾晓行了礼。
那位国色天香的表姐看起来倒是很高兴，不过也只是多了一个玩伴的高兴而已，至于余氏夫人，则更多的是客气。三人在正厅闲聊了一个时辰，有小丫鬟来传话说萧相请表小姐去书房，他们要回萧府了。
萧相皱眉：“大小姐呢？”
管家小声道：“相爷，大小姐没回家来。”
“什么？”萧相的声音又是一厉。
萧相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也上了自己的轿子。
然而晚些时候，萧相在萧府门前下了轿，命人给青青传话让她去书房，等了半日，却只等来了大管家带着两个护院。
青青跟着管家走过秦府的前厅和演武场，来到后院的主厅。
主厅里坐着两名华服女子，一人约有而立之年，风姿绰约气度温润，显然是家中管事的人。另一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极美，长眉星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唇，线条虽不柔和，却有着说不出的飒爽，端得是个美人。
她看到青青，眼睛一亮，却又很快恢复平静，笑着起身，迎上来道：“正说着呢，表妹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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