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白天晚上都一个样。
袁舒雯下了出租车，走近后都能感觉到震耳欲聋的声音隐隐传来，在那一瞬间她有一种离开的冲动。
在这种地方叫螃蟹鲍鱼海参花蛤的人真是活的相当不羁，酒混着海鲜，看来是深刻领悟了生命苦短，要吃好喝好的大道理。
望了望手上贵重的包装盒，袁舒雯递过去一张拿到的卡片，上面写着订餐人名字和所在区域。
门口的看守看了看，往里随意指一指，吩咐着人：“带她去B11那边找。”
袁舒雯拿起包装盒跟上前面人的脚步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有淡淡打量，明亮锐利更夹在其中。
不比一层的疯狂热闹，二楼是块僻静的空间，从外看一片漆黑的幕墙却可以收眼底下。
这种装修目的十分明确：它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人的隐私——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摧毁。
这家私人会所的老板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几边打点，黑白都有些关系，把这地方经营的风生水起，不少人物愿意选这里的边角地方谈事，奔的也就是个这里二楼的极致透明存在感。
今天来的人跟富莱皇家大酒楼的老板也是旧相识——方焯。
和屠明算是世交。
方焯在金融权贵界只需要报名字的人，所以老板格外关照。默默关照的后果就是，老板发现方焯坐在那闲闲晃着看了一小时手机。
老板终于后知后觉的皱了皱眉：“方先生，你在等人？”
方焯礼节性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是，他在等人，保守估计……某个耍大牌的到这儿至少还要一个小时。
老板虽然也很好奇，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点点头问道：“那需要我清场吗？”
“不用。”方焯扯了扯巴宝莉的纯黑暗蓝纹领带，淡漠沉静的从吧台椅上下来。
这次方焯时间估计错误，要等的人终于到达。
那是一个走在几米外就极易吸引眼球的存在，不耐烦没有摆在台面上，但是眉心神态间，分明有嗜血危险的因子作祟，走过来时让远观者提前噤声。
老板看清来者的脸的时候，当场就微变了脸色。
这个人他认识，准确地说，见过。
他连续几天出现在内场，也不进去玩，就坐在那里愉快喝酒，偶尔玩一把牌，输些不大不小的金额。但是在亚洲人里属于难得的精致的浓墨重彩，没有娘气，笑一笑时眼花缭乱灯光全散在他目色中。甚至不少常客都跑来问是不是新来的鸭子。
听见方焯随口叫了屠明的名字，老板默默感慨，他上周老婆帮他烧的高香真的有点作用——保佑他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问屠明要不要来他们这当个少儿不宜的兼职……
可是这个传闻中鼎鼎大名手段狠辣的屠明，仔细搜罗一下记忆，竟真的只有其事迹，没有其人。
方焯淡淡盯着屠明，这才多久，已经开了他两瓶珍藏了。
“还有半斤。”方焯忽然开口，“醉前把事情说完。”
屠明抬头看方焯一眼，语气也淡：“可以，除了合作。”
业界的皇庭集团是相当强势的存在。市场崩盘那一年，几乎是以趁火打劫之势收了他们蓄谋已久的几家公司，其中包括谈了一年以上的美国TDL基金。
可是屠明看得清楚，方焯坐在方氏顶端的位子，那些特殊的光环，为他带来多少桎梏。
屠方两家以前是世交，为一些事闹掰了后决裂的很是彻底。发展成水火不相容，遇见必撕的仇人，但是他们俩该在一起还混在一道，秉承我死后不管洪水滔天我活着也不会管的一致思想……后来虽然有很多变故，但是，他发现方焯几乎没变。
一成不变。对于屠明来说，是个很有诱惑力的词语。
所以突然之间，屠明就改变了主意。
摇了摇手里琥珀色加冰的伏特加，屠明垂下眸子盯着冰块：“你注资进来参与，但是不要打你公司的名号。要一家跟你完全没关系的，三年以内注册，主要负责人可以信。”
方焯说好，停了两秒，又不着痕迹挑了挑眉：“一点也不能吗？”
屠明手捂着额头舔舔嘴唇微笑，黑眸里有些懒懒的光：“你非要方焯这个名字出现的话，明年我就可以去探监了，后年你坟头草能长到五米高。”
本来就是擦边球的灰色事务，屠明他无所谓，做这种生意较其他来说都算洗白了。但是盯皇庭集团的人多成一个加强连，跟涉黑敢搭界，分分钟喝西北风。
说完，屠明放下酒走到窗边，百无聊赖微侧着头看着楼下。
方焯看了两眼屠明的侧影就转回了目光，拿手机给狗友们打出去电话，让他们过来解决掉剩下的酒。
方焯握着手机，看见不远处本来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屠明忽然把手抽离，左手不紧不慢扣住右手腕的衬衫扣，视线和目光似乎已经盯在了某一个地方。
“怎么了吗？”方焯问。
“熟人。”
屠明的声音有些凉，但是沾上了莫名的蛊惑。
方焯忽略电话那头的“又要喝酒？焯大佬您知道兄弟我昨晚吐了几升吗……”这样优秀的唠叨，直接走到屠明身旁，往下看了看，在一团混乱里看到了眼熟的人，登时就笑了，开口语气有些玩味：“叶限？得罪了你他怎么还活着？不是很应该尸骨无存吗？”
叶限，作为叶盛的集纨绔坏毛病于一身的儿子，方焯以为叶限至少已经消失在这个城市。
屠明回头，用看智障的眼神静静看了眼他。那意思清楚的要命——我是那种心狠手辣人吗？
方焯看懂了，耸了耸肩，无奈撇嘴：“你不是谁是？”
见跟笨蛋无法沟通，屠明不再多说，视线滑下去，落在一楼混乱矛盾的中心。
屠明看了一会儿，难得感到一丝意外。
怎么会有女人这么能惹事？或者说，招事体质，该遇的不该遇都遇到了。
从斗殴遇上自己，到夜店混混，到叶盛手下的胡四喜，再到这次——这个袁小姐，真是相当能作死。
方焯不小心一个余光滑过去，顿时就定在了屠明身上，他左手沿着西装裤兜滑进去，像要找烟的样子，稍微摸索两下，顺手就拿出来叼在嘴角。
一根百奇巧克力棒。
方焯还能看到他裤带里饼干盒的边缘，当场就石化：“别和我说，你跟胡四喜谈了这两天，就带着这个小孩儿玩意去的？”
屠明拿出来，摇了摇，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这个？对，我发现饿的时候还蛮好吃的。”
方焯不忍直视的移开目光，虽然似乎还在看着一楼，但对那几个人欺负一个小女人，把酒瓶里的酒几乎要倒到女人脸上的戏码相当熟悉，他们以前用过相同招式欺负过不少数目的女生。
现在的袁舒雯拎着一个包装盒，站在人中间调戏——被不入流的人推搡着，为首的男人相当兴奋，甚至对袁舒雯有明显恨意。
方焯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回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甜食的？还把百奇巧克力棒随身带着。”方焯最近半年渐渐完善的三观都快要崩塌了。
屠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屠明曾经为了一些环境学过读唇语，再加上他视力极好，此刻多多少少读得出不入流的男士和袁舒雯对话中意思。几乎是同时，屠明眼眸里有幽沉玩味一点点浮上，刹那间，嘴角上扬出一个极浅弧度。
在要转身前，屠明注意到方焯手机上来的一封邮件，一眼扫到挂在开头的字，屠明顿了顿脚步。
思索几秒，屠明起满是心机的黑眸：“之前说的事，你准备怎么答谢？”
方焯：“……你说。”
这还用说，他们出来混的，除了钱还有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
屠明修长手指清脆点在方焯屏幕上，谢昭笑了笑：“把她给我。”
方焯低头去看邮件，那是手下发来的十份助手简历。
现在来的第三封，只能看到一个标题。
“候选人：袁舒雯。”
顶着毒辣太阳招出租车的时候，袁舒雯在想：为什么一对兄弟，一个开小面粉店，尽管生意好，但一看就是踏实的小本生意，而另一个在一条街之隔，开的却是远近驰名的——富莱皇家大酒楼，装修那叫一个富丽堂皇。两兄弟风格太迥异了吧……
这家私人会所跟其他夜店很不同。大部分的夜店都有一个特色，入夜了以后成为声色犬马五光十色的存在，而这家不是的。
那种宁静要比现在这种宁静，好一万倍。
袁舒雯早上六点就去了小店里洗碗，老板出去办事，老板娘看店面。老板娘是个和蔼笑眼的中年胖妇女，知道袁舒雯来干嘛后惊讶道：“洗碗？妹妹，你把钱拿来就行啦，我们这小店晚上客流多一点，打杂的晚上就回来，没必要你碰水呀。”
袁舒雯笑得露出一口皎洁白牙，伸手挽了挽袖子：“刚才四个吃早饭的人走了，现在又进来三个，还有三个没走的。走吧，您后厨在哪？”
老板在门口蹉跎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两步冲到袁舒雯面前，一脸为难：“小姑娘，我知道我提这个事强人所难了，但是，你能帮我个忙吗？我今天进货进的急，脑子一混，实在是忘了，我弟弟的店今天送外卖缺人手……”
看着袁舒雯纠结的表情，老板诚恳地举起手掌，另一个手拨出两个二：“江湖救急，时薪两倍！”
成！
老板，能赊个帐吗？
……
……
老板回来的时候，袁舒雯已经洗了两个小时，动作很快，洗碗的时候专心致志，好像这碗是她上辈子的情人。
当然每个碗都是，她是不会管它们吃不吃醋的。
毕业之后真走建筑跟工程这块的女生本来就稀少，下工地的那更加凤毛麟角。要么转行做了会计，要么就做了某宝……袁舒雯记得第一年，做一个海边项目时，几十公里的空地，大片荒田，路灯都没装好，鸟不拉屎之地，真是连鬼都不会飘荡。
但她挺喜欢的。走在静谧的幽蓝中，一切都遥远的很，慢慢看着夜色浮起，霾色里有广阔的眼界。
袁舒雯大有遇神杀神的架势把挎包往椅子上一丢……明明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噌的一下子站起来，跟刚才偏醉的样子大相径庭。
简陋小店浅绿色装修基调，一盏浅澄明黄的灯浅浅打在她面上，线条明晰的小脸五官是锋锐利落走势，此时袁舒雯微抬眼，相当决绝说了一句……
袁舒雯捡到便宜似的赶忙答道：“一定，那是一定的。”
回去时袁舒雯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公交卡，走入小区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有多。
四周已经十分宁静，走过一块有着活动器材的空地时，袁舒雯突然停在了一棵榕树旁，想了想，泄气般倚在树边，叹了口气用手捏了捏眉骨。
赶在老板一口气没提上来气翻前，袁舒雯立马双手呈上身份证，语气恳诚：“实在对不起！！身份证先压在您这里，现在九点半了，我回去再过来也没有地铁坐，我明早过来给钱，然后看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再跟我说，可以吗？”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看这小女生也是干净素质颇高的人，老板不好意思再刁难什么，虎着脸摆了摆手：“我帮工明天请假，你来洗一天碗。”
袁舒雯这个人吧，优点不多，除了脸皮厚点之外，还有就是遇事再急再慌也从不表露出来这一点。
太多事躲避没有用，早晚都要迎面而上。早上早死，早死早投胎。
说到霸王餐这种事嘛，倒霉是倒霉了点，但解决办法也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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