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楼台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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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睫毛一颤,眉头一皱,眼神一凛,是落下一颗石子以后的波光粼粼的湖。

    邵伯温在静默温柔之中抬头,眼神平静,是万里无云的一片天空。他眼底有浅淡的笑意——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过往,原来父亲所说的关于皇室的秘密竟是这个。

    在他思索的时候,太后开口道:“那么章惇,你下一步有何打算呢?”

    正合他意。章惇立刻接口道:“臣以为皇上危在旦夕,未必能救回来,而一旦出现皇位之争,江山将因此出现动荡。因此首先,就要确立好选谁当新皇帝啊。”

    太后闭着眼睛听完他说的这些,冷笑一声,端然道:“哀家明白你的意思。国家不幸,而皇帝没有儿子,容易遭致天下变故,因此应该早做决定。”

    章惇没想到太后这么顺应他,心中大喜,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太后明鉴,太后这样说,微臣就放心了。”

    “——太后。”刘安世走上前想要说些什么,邵伯温一把将他拉回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做决策的时候就不要插手了。”

    “可是——”

    邵伯温道:“刘安世,你早已不是谋臣了。现在的你还只是个阶下囚呢。醒醒。”

    刘安世被噎了个半死,这才反应过来,只得作罢,安静下来。

    “先帝,即神宗皇帝,共育有十四子。”章惇清点着皇子的数目,“但是从第一子到第五子,以及第七子、第八子、第十子,其中八子全部夭折。皇上是第六子。按照顺位,他之下还有五位皇弟,即第九子申王赵佖,第十一子端王赵佶,第十二子燕王赵俣,第十三子简王赵似,第十四子越王赵偲。那么,在继承大统这一点上……”

    他看向了太后。

    太后微微皱眉,面色异常凝重。沉吟许久,气氛沉默到要变作石块,终于,她从座位上立起身下了台阶,表情松弛了些,缓缓道:“你们都知道,先帝的几个皇子之中,是没有哀家亲生的儿子的,就连当今皇上也不是哀家的儿子。因此,哀家从不会偏袒什么人,对于谁来继承王位,自然是能者胜任,哀家是无所谓的。”

    “如此就更好了。”章惇喜道,“那就按照长幼顺序,将——”

    “什么?”太后瞟他一眼,道,“决定皇上是谁,是文武百官共同商议的事,哀家也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啊。你先去把哀家交代给你的事情做完,也等文武百官把他们该做的事情昨晚,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来商讨此事,你看这样可妥当么?”

    “等等,这——”章惇道,“可是太后,皇上他已经是……”

    “已经什么呢?已经?”太后微愠道,“皇上现在不还是好好的,还有汴京城最好的名医在救治他呢。”

    章惇猛地抬头道:“林惊蛰?可是,他不是已经……”

    “已经怎么了?”

    雌雄莫辨的声音幽幽响起,是远处寂静之地里凄惨的笛音。太后一听这声音,眼睛一亮,满怀期待地望向门口处——一个贵气逼人的翩翩美男子端了一杯茶,安安闲闲地大步地走进来,是流云般优雅的步姿,款款轻盈的步态,他的气质极其雍容,面容极其阴柔妖媚,雪白的面孔干净夺目。

    比起章惇形同壮胆一般的横冲直撞而入,他更自然也更镇定,仿佛是一只几百年前就在此扎根的狐妖精怪,而太后是他的根,太后在哪,他就跟到哪,两人相互吸引,少有分离。他的眉眼往上挑,下颌线在他微微颔首的时候展现出极其流畅的弧度。他嘴唇微开,笑道:“章宰相,大半夜不睡觉,您这一把老骨头可受得了吗?”

    章惇深呼吸了一次,微微躬身道:“童公公,是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呀?”

    “这还用问吗,能让我日夜牵挂的,自然是太后娘娘了。”童贯笑给太后看,“太后娘娘受了委屈,我若是再不出现的话,回头太后娘娘哭了,不知道我要将多少人株九族呢……”

    章惇的面色变得不太好看。见到谁都不忌惮的章惇,只有在见到童贯的时候感觉碰到了天敌。童贯像是一个深不可测,又密不透风的秘密,他的笑眼里藏着无限的杀机,自从章惇冒犯到他,而他不动声色地挨个整治了章惇的四个儿子以后,章惇在他面前就再不敢嚣张。他不像端王这个讨人厌的孩子那样嘴上厉害会气人,但他是做得出来可怕事情的,不计后果的人——即使别人都在讲道理,他童公公也可以任性不讲道理:谁让太后宠他!

    “……童公公来得可真及时。”章惇笑道,“微臣正在与太后娘娘商议要事,正巧童公公不在呢。”

    “现在呢?谈完了?”童贯不经意地说着,脚步不停地往这里走过来,将杯子拿起,放在自己嘴边轻轻一吹,又送到太后口边,柔声道:“太后娘娘,奴才听说您要找人谈话,想到这大冬天的又干又冷,您这样动听的嗓子要是坏了,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奴才叫人沏了些玫瑰普洱茶来,您喝一口暖暖身子,润润嗓。温度还是您最适应的温度,您放心喝就是了……啊。”

    太后笑道:“还是哀家童贯最贴心呢。童贯从来不会叫哀家生气。”

    “太后娘娘就应该整天快快乐乐的,不应该生气。惹到太后娘娘的,奴才一向觉得是顶顶坏的坏人。太后娘娘慢点喝,烧了一整壶茶呢。”童贯道。

    等到太后喝完茶,童贯抬头看着章惇,道:“章宰相,你刚才说什么?我听到你在说汴京城的‘木先生’,是不是?”他笑着,眼神是深不可测的一潭湖水。

    章惇道:“啊,对。那个林惊蛰,照理说应该死了吧。死人不会来宫里治病。所以,微臣想着,难不成是有人假扮……”

    太后大笑起来。太后的声音清脆如风铃晃荡,在心间上撞击。章惇诧异地看着太后。她实在美得惊人,岁月在她身上竟几乎没有痕迹留下。

    等到笑完了,太后才缓缓地敛了笑容,揉了揉太阳穴道:“章宰相,你的想象力真叫哀家发笑!你是怎样想的,用易容术假扮林惊蛰,然后去谋害皇帝吗?”

    章惇此刻陷入牛角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问了句:“那……是怎样的?”

    “汴京城只有一个林惊蛰,这点没错。但是林惊蛰还有一个女儿,能力与他相当。既然林惊蛰没法拯救了,就只能让他女儿替他来这里了。”

    “什么?”章惇突然有五雷轰顶感,磕磕绊绊道,“女……女儿?林惊蛰有女儿?”

    “有啊,章宰相,你不是好几次都险些有‘别的’儿子女儿吗,不必大惊小怪的吧。可是章宰相,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童贯替太后捶着肩膀,既不轻微到毫无力道,也不重到捶碎骨头。他的眼光却在此刻,如同一道利剑刺过去般,死死刺入章惇身体。

    童贯抬高了声音,问道,“章宰相,去找林惊蛰,是端王殿下的事。林惊蛰死掉,是刚才的事。而一路跟踪端王到林惊蛰住所,看见林惊蛰的身体,是我的事。可是我非常确定,林惊蛰死的时候,绝没有除了我和端王殿下一行人之外的旁人的见证。我对于周围的环境,可是非常敏感的呢。”

    太后摆手打断道:“哀家有话要说。皇上没有子嗣,绝不是他自己的问题。那是他专宠的刘皇后的肚子不争气,生了几次全都是怪物。哀家真是看得怕了,后来干脆叫人给她灌了红花,让她永远无法生育,才缓解哀家心头的惊怖。可是你们也看见了,皇上依旧只独宠她一人,到了这个年纪,哀家干涉不了了。所以章宰相,你要说皇上‘有问题’,哀家可第一个不同意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太后。有问题这句话,可是刘大人说的。但这不重要。”章惇慢悠悠道,“重点是,现在皇上的情况非常危急,我本来不想说破,可如果皇上是和先皇一样的情况,那么以皇上现在更为孱弱的体质,以及他曾经被置换过灵魂的过往,他能够撑多久,实在是未知数。如果依旧没有根治皇上的办法,太后,您依旧是想要‘重蹈覆辙’吗?”

    此话正中章惇下怀。他跪下身去,头依然高昂着,声音抬得比刚才更高,道:“太后,事到如今,您还活在幻觉里不愿相信现实吗?”

    太后在皇帝座位旁的椅子上坐下,周围墙壁上装饰的反光刺痛她的眼睛。她美目低垂,里头抽丝剥茧地透出阴冷光芒来,道:“‘事到如今’?什么事,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哀家怎么就没有听过呢?”话虽这么说,冷汗一直往外渗,有如凌晨冰凉的露水。

    “太后还在假作不知、仍态度强硬不肯放么?好。”章惇见太后态度平静,更加愤恨,咬牙道,“太后,微臣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时先皇龙体有恙之时的情形,先皇他在驾崩前,一共是坚持了几天呢?”

    太后道:“你这是在埋怨哀家的选择吗?哀家这么做,又有什么问题吗?年龄最大的褒王赵伸已被先皇废除太子位,之后又很快失踪,你要将他找回来做皇帝吗?不可能的。按照顺序拍下来,接下来就是皇上了。哀家的选择合情且合理,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是因为你不在场,因此不放心还是怎样呢?”

    “太后,”章惇笑道,“看着现在的情势,看着皇上的情况,您觉得当初您的选择是对的吗?选了一个体弱到百病缠身、性格懦弱,还不受控制的皇帝,再加上到了现在,竟连一个子嗣都没有,那他的存在,真的有必要吗?”

    刘安世怒喝道:“章宰相,你真是好大的胆!你的意思是说,皇上他本身就是一个‘有问题’的人吗?”

    章惇略微地愣了一愣,略一思考,笑道:“不是太后您吩咐的微臣,将他们捉拿归案的么?微臣以为太后是这样的意思,险些就先斩后奏了……不过微臣想着,皇上仍旧是昏迷未醒,那么微臣就算是要‘奏’,也奏不到哪去,没有必要这样着急,于是才作罢的。”

    他这话虽是对着太后说,然而眼神却瞟向一旁的刘安世。刘安世非常窝火,看他时的眼神就如同要杀人一般。章惇见了他这反应,心中得意,道:“刘大人,当时太着急,都顾不上见你一面,我又太忙,就直接叫几个小喽啰把你收拾了,手段可能粗鲁了些,刘大人可千万千万不要见怪啊。”

    刘安世冷笑道:“我明白,章宰相忙得很呢,日夜操劳,可千万仔细身体!”

    此事一提,太后倍感不适,再开口时,声音如钢弦轻拨,是静谧中的一点颤动,她亦是昂头道:“先皇已经驾鹤西去,此事不必再提。”

    章惇苦笑道:“不必再提?微臣就知道,到了不该提规矩的时候,太后就要开始谈起规矩了。微臣明白,太后一向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是后宫的规矩,与前朝的规矩可不同。太后不必多想,若是不想回答微臣,微臣替您回答了便是。三天!从症状显现开始,从先皇的身体开始腐烂开始,他处在极深的昏迷之中,一共就只撑了三天!三天之后,他便驾鹤西去了。太后!您还记得当时宫中上下是怎样一片混乱的情形吗?先皇骤然离世,局势成迷,彼时微臣正在奔波寻找救治皇上的方法,谁料太后竟已自作主张,将年幼的皇上扶持上位了……”

    章惇笑道:“哟,微臣忘了。微臣在朝堂上待了这许多年,看着皇上从一个小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成人,他一开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太后扶持着,臣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够了。”太后无法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和拖延,脸泛薄怒道,“你究竟要和哀家说什么?”

    他走过来,厉声道:“太后!老臣等你这么久,想不到现在,您是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和人谈天说地呢!哟……”他眼光瞟到刘安世和邵伯温,鼻子中出气冷哼一声,笑道:“想不到,还是因为这两个人。怎么,太后是因为许久不见老熟人,一时间舍不得处死他们了?”

    太后平静地说道:“哀家什么时候说过要他们死了?”

    “话可不能说得太绝,章宰相。”气氛如火星爆沸,刘安世强压怒火,缓缓道,“话可不能说得太绝了,这是我在狱中悟出的道理。毕竟,人不知到什么时候,就会把自己的运气用尽了。”

    章惇不屑道:“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是这时候。”他低头一笑,道:“刘大人在当囚犯的日子里,许是过得太无聊,原本从不与我说一句话的,怎么现在还和我聊了起来?”他转身向太后道,“太后,是微臣刚才冲动了,以为是太后有事找他,没想到是他絮絮叨叨的一直说话,才让太后无暇理会微臣的请求,是吗?”

    太后声音冰冷道:“你胆子倒是挺大。哀家之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与你章惇又有何干?”

    “身体好得很,不必担心。宰相做了这几年,除了偶感风寒,从未有过不适。”章惇昂头微笑道,“毕竟我也没受过什么大的罪,更不会在天牢里饱受非人折磨,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死问题,我这老头子可坚强得很。”

    ——然而章惇对于刘安世的憎恶,并不是因为刘安世是个“华而不实”的人;如果刘安世都能够算得上阿谀奉承,那世上就没有不会阿谀奉承的人了。刘安世虽地位较他略低,却是他旗鼓相当的致命对手,两人一旦开始争辩,朝堂立刻就成为战场,你来我往至死方休,恨不得互相把对方拖进无间地狱里去,结怨是由来已久的事情。

    章惇直接从林珑肩膀边撞过去,将她撞得步伐慌乱,而他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的时候,太后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前方。邵伯温听到太后非常轻微地叹了口气——极难察觉的一声叹。

    邵伯温回过头,这声叹被章惇愤怒的声音盖过,他振臂走来,殿内气氛顿时降至冰点。他年事已高,但眼中光芒的锐利,丝毫不逊色于邵伯温,众人一并注视他的目光也不能使他畏怯半分。

    他在这冰冷庞大的殿中行走着,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每日上朝时候,他总是早早抵达,看着朝堂上的官员们可有谁迟到的,或是神态疲惫的,下了朝统统被他教训一顿。他看谁都不顺眼,也对任何事情都非常严格,他的苛刻也体现在了对没一件事情的看法上,只要是没有能力的,再讨人喜欢也不能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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