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楼台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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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章惇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本就离太后非常近了,还在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童贯拦在他身前,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如同钢筋铁骨一般发出铮然一响,他怒道:“你听不明白吗,章惇,太后让你停下!”

    “太后可没让我停下,太后只是说没必要而已。”疼痛让章惇更加清晰和刻薄,他冷笑道,“可是,怎么没必要?太后,您醒一醒,听老臣一句劝可好。皇上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吗?那此刻的皇上,与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太后气得手与声音一并颤抖,她隔着童贯,手点着章惇道:“章惇,你好大的胆子啊,胆敢诅咒皇上,你该当何罪!”

    “臣何罪之有?”章惇昂然抬头,高声道,“臣不过是说出了太后不愿面对的真相罢了!太后,你可别忘了,当年华阳教是怎样和皇室签订的契约的,如果忤逆了它的需求,可是要万劫不复的。如今结果已经摆明,太后还在苦苦欺瞒自己吗?”

    童贯将他一把掼翻在地,嘭!咔嚓!章惇的骨头发出咔啦咔啦的碎裂之声,他倒抽一口冷气,笑起来,高声道:“太后,您以一己之力害了皇上不算,如今还想毁掉这个皇宫,毁掉汴京吗?”

    太后厉声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章惇,你疯了!童贯,赏他巴掌!”

    童贯立刻将章惇从地上拉起,蓄足了力气往章惇脸上一掌掴去,啪!一颗黄牙飞出去,一柱细细的血甩出去。章惇越是疼,越是笑,他苍老的脸上有疯狂的神色,那神色一如他所喜爱的申王赵佖:“太后,臣可没疯,臣的记性好得很,是太后您忘记了!如果君主的身体开始‘颓败’了,那就是选出下一位皇帝的时候了。否则,华阳教的惩罚就会降临!那可不止是皇子失踪,不止是皇上受罪,到时候,怒火可能会蔓延至整个汴京城,这一点,臣可没有忘!”

    太后冷笑道:“这样的传闻,你竟也信?还是当朝宰相呢,我看你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是谁给了你好处,皇上尊敬你,哀家不管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厉害角色,普天之下的人都得听你号令了,是不是?”

    章惇突然仰头,声音低下来,平静道:“太后!——外面又起风了。”

    太后被这不明所指的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她皱了皱眉,道:“什么?冬天起风,再正常不过——”

    突然之间,屋外狂风大作,拉扯着树枝树根,如同拉扯着人的头发,唰啦唰啦地将它们连根扯断,仅存不多的树叶簌簌直下;狂啸怒号的风声如狂,将门外的雪卷入空中,掀翻了一切可掀翻的轻的物品,甚至连侍卫的惊呼声都被这尖锐的巨响掩盖,只余下凄苦如狼嚎的巨大的尖鸣。随后,风转身朝着大门俯冲而来,嘭!嘭!喀嚓!门锁的两排尖牙利齿也被风顶撞到颤抖,渐渐地支撑不住,嘭!啪!门被大风撞开了,大风咆哮着奔跑而来,呼!呼!呼!如刀刮如针刺,锥心刺骨如暗器甩了一脸,疼得人泪流满面!

    童贯与刘安世下意识地往门边冲去,要将敞开的门尽力合上,这难以置信的巨大的风简直要杀人!必须将它格挡在外!

    两人皆是习武之辈,一个的武功更沉更深厚,一个的武功则是轻巧灵活,因此并非一左一右,而是一上一下扑向大门!刘安世两掌前推,十指后拗,将大开的双门往原先处推回;童贯的一掌则是刚柔并济,极阴极狠,大门的受力在内,从内部衍生出一股强大推力,是门自己产生的一股由内而外的冲力。如此两股力量齐头并进,轰!大门应声而关。

    寒风继续在外呼啸如狼嚎。

    太后双目圆睁。章惇眉头紧锁。邵伯温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而童贯刘安世两人则皆是半跪于地,一个气喘微微,一个粗喘吁吁。

    童贯惊魂未定道:“好大的风!若不是刘先生的武功,这门恐怕是关不上的。”

    刘安世冷汗涔涔道:“多亏了童公公的武功,这门才能够稳住身形,丝毫无损,否则,只怕我的力量与外界的力量相互搏击,门遭了殃,可就于事无补了!”

    邵伯温道:“这么说,你们两人的力量加起来,才勉强挡住了这一阵大风吗?”

    刘安世点头。

    邵伯温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刚才的风’呢。”

    太后一惊,盯着邵伯温,重复道:“刚才的风?你指是哪一阵风?”

    邵伯温欠身作揖道:“启禀太后,刚才我们两人被关押在屋内时,外面曾经起了一点小小的骚乱。我们听得动静,似乎是龙卷风的声音,然而只是远远地响着,并无靠近的迹象。再过了一段时间,风声就消失了。而此刻的风声,正与那时相同。”

    太后立刻反应过来,喃喃道:“啊……的确。哀家当时还以为整个皇宫都被这暴风所侵袭,心想这该如何是好。但逃出来以后,才知道那只是小范围的风暴。等等,如果你说,这风就是刚才的风的话……”她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太后。”章惇看着门外的雪暴,沉声道,“一个人很难两次都成功从暴风雪中逃脱。这不是普通的风暴,而是有着它所自有的‘力量’与‘思想’的,来自于华阳教的手笔!华阳教的愤怒,谁都逃不掉的啊,太后!”

    太后在短暂的沉默的时候,童贯看了章惇一眼,冷冷道:“章宰相,现在十万火急的时候,太后安危都难以保证,你笑什么呀?”

    “我笑?我没有笑。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章惇转过头来,一口黄牙咧开如同模糊的新月,“太后,您非要等到这不可逃避的时候,才愿意按照我所说的做吗?太后,将皇上的藏身之处说出来,华阳教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啊!”

    太后昂起头,缓缓道:“华阳教的人是怎么闯入皇宫的?”

    “您看看外面的天气啊,太后,再想想这之前您所遇到的那些东西。哦对,太后并没有亲眼见识‘那些东西’,并不知道它们的可怕。”章惇低低道,“冰雪杀人,比起人杀人,要简单得太多了。”

    寒风呼啸。太后冷冷一笑,道:“来得好啊。哀家倒想看看,时隔数十年,华阳教究竟又有什么不满,又要来向皇室讨饭吃了。”

    “赵佶!别睡了。起风了。”王初梨推搡着赵佶,见他不醒,站起身来一脚揣在他后背,赵佶噗地倒出一大口气来,从梦中惊醒,手足无措道:“怎么了?怎么了?”

    “起风了……”他听见王初梨的声音,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看见她纤瘦的背影对着门外,而狂风之声大作。这个声音让他打了个寒战。狂风吼如苍龙,树木哗哗作响,时而呜呜咽咽嘶吼,时而唏唏哗哗、嗡嗡哄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听得毛骨悚然,赶忙坐起身。

    虽然刚才胸有成竹地说了许多话,但是他很快还是被强大的困意打败。他实在觉得困倦得不行,毕竟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充足的睡眠是人思考的前提,在让大家认识到事态的严重而紧张到失眠之后,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过什么事情还是等到白天再说好了”,立刻倒下见到周公。

    其实对于他来说心事算是半落地了。林珑现在去救治皇上,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而一直在的死亡的威胁和赵佖可能对他产生的伤害,在苏灿和叶朗星的保护下他也能够确信自己不会死。既然没什么可担心,那就睡觉好了。于是他真的睡着了。只可惜很快他又被叫醒,而这一醒恐怕是很难睡着了。

    赵佶对于声音的辨识能力极强,这个风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越听越紧张,心跳加速,声音颤抖,问了声:“……他们两个呢?”

    王初梨道:“在刚才就意识到了危险,因此早就到了外面看看是否有什么情况。”

    “原来是这样……”赵佶忽然想到王初梨似乎也受了伤,赶忙问道,“初梨妹妹,你的伤好些了吗?”

    王初梨白了他一眼,道:“我没事,倒是你什么事都没做,睡觉倒是最积极。真是没用的家伙。”

    赵佶点头道:“是是是,初梨妹妹说得对,我是个最没用的草包,实在是给你丢脸了……”

    “给我丢什么脸啊?”王初梨苦笑着往门口走去,“你给我哥哥丢脸才是真的。他这样舍命保护你,到最后却被你舍掉了。你不知道我多想杀你。”

    说起王烈枫,赵佶心中的歉疚就加深,道,“我知道。对不起。抱歉。抱歉,初梨妹妹。……初梨妹妹,你往左边走两步。”

    王初梨回过头:“啊?”

    “往左,两步,两大步,就现在,快!”赵佶突然急切地吼道,“往旁边扑!”

    王初梨立刻往左边奔走,说时迟那时快,一条硕大的尖锐的冰柱,从窗外直射进来,与王初梨擦身而过,钉到了房屋的墙上。王初梨猛地回头,看见墙上被冰柱刺出的巨大裂口,想起之前自己射击蝙蝠的一战,顿时脸色发白。

    “这是……什么?”王初梨不可置信地,轻声道,“刮风下雪,怎么会是这样的?”

    她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白。明明是深更半夜,外面却是雪亮雪亮的。

    他笑着上前一步,道:“太后您这样说,老臣可就不信了。如若真的问心无愧,何不带老臣去见见呢。老臣还想和皇上说上几句话。如果皇上真的出了什么事,那老臣作为当朝宰相,也好及时——”

    “没必要。”太后非常干脆地打断他的话。

    童贯微笑着低下头,任由太后抚摸他柔顺的黑发,缓缓道:“这一点,请太后放心便是。”

    章惇道:“小姑娘……林惊蛰的后人,竟只有一个女儿,实在是可惜。他怎么教了女儿这些东西,让她此刻还要到皇宫里来遭罪。可惜。”

    太后漠然道:“无论是男儿女儿,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是能够传承意志的人。这一点,哀家刚才听王大将军一说,这才勉强想通,也算是解开了哀家的心结。哀家自己没有子嗣,但是皇上和各位皇子,都是哀家的后人,哀家早就在享受着这些,没有必要纠结。要说遭罪,倒也不能全怪哀家,实在也是无法之法,是命运使然了。”

    “臣怎能不担心!臣以为,安全的地方必须是温暖、明亮的,而不是什么又冷又潮湿又黑暗的受罪的地方。皇上再怎么病得重,都得要见一见阳光才是啊。你说是这个道理吗,太后?”

    太后的表情有着不易察觉的改变。她顿了一顿,道:“皇上好得很,你不必担心,先退下吧,章宰相。今天已经不早了,你先休息好了。”

    气氛有些微妙的紧张。刘安世冒冷汗,邵伯温平静得如同无事发生一般,童贯则是死死盯着章惇。而章惇则是最悠然自得、最胸有成竹的一个。

    章惇笑道:“老臣曾羡慕童公公容颜能够保持不老,可现在看来没有必要。怎么童公公的脑子,好似也跟着童公公一起不长记性了。老臣活这么大,就没怕过别的,当年还和友人去悬崖边摘了花。可是老臣其实最怕的,就是像童公公这样的脑子不灵光了……”

    童贯道:“此话怎讲,章宰相?”

    章惇露出一口泛黄的牙:“老臣怎么记得,当年这个林惊蛰,早已在当年第一次离开皇宫的时候,就被下令处死了呢?”

    “怎么能是太后的错呢?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啊,臣表示万分理解。”童贯道,“不过说起来,太后,皇上的寝宫不应该在这里吗?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这里休息治疗,现在他在哪呢?”

    太后道:“皇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不必过于担心。”

    童贯忙走过去,弯下腰,低到太后正好能听清他的声音的位置,道:“启禀太后,那小姑娘到皇上身边以后,立刻开始着手给皇上治疗,也不许外人随意进出,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奴才这才出来的。”

    “我说呢,怎么叫你盯着人,却一下子出来了,哀家还以为怎么了呢。只是你一人出来,留下那些个奴才,真的没有问题吗?以哀家看,这宫里的人一个个都没你聪明伶俐,你不在,哀家不太放心。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也就罢了,你陪陪哀家也是好的,哀家正想你呢。”说着,她伸出手来抚摸童贯头顶。

    太后若有所思地目光平视前方,刘安世眼神灼灼地盯着章惇,邵伯温则是微笑着。在场各人心怀不同心思,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如百花绽开。

    而章惇的心思之缜密、反应速度之快也绝非常人所及。既然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他自然就要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答复。他眉头紧皱,眼神波动有如海浪上下翻涌,是他在脑海中飞速地思考对策,只是停滞了一个半回合,他的思绪就从时光尽头回到当下。他笑起来——是一个极富经验的前辈的,因为后辈的无知而感到无奈的笑。

    “是吗?”章惇慢慢道,“这么看来,是老臣多年以前的记忆出了差池。那就只能从现在开始往前倒推。现在看来,皇上出事的时候,嫌疑最大的就是皇后。对于皇后,咱们太后一向都是非常不喜欢的,如今看来太后的判断一点不错。就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那林惊蛰救了她的性命,那算作有罪处死不也是正常的?林惊蛰那时候就该被处死了,即使活着,也是侥幸才能够活到现在,但罪仍是不可赦的。他几时死的,又有什么打紧吗?”

    童贯皱了皱眉。好一个偷换概念,而且说得理直气壮,不无道理,直接将矛头对到太后身上了。而太后则是轻舒一口气,开口道:“好了,童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还是皇上的安危。皇上情况怎样了?有改善吗?有保持原样吗?”

    “保持原样”,对于皇帝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身体的腐烂正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由他的四肢到心脏,由细枝末节的地方烂上来烂到轴心彻底崩坏。只要停下一刻,他的生命就能多延续一刻,因为每时每刻危险都在逼近他的致命的要害,然而任何人都对于他束手无策。这个渴求实在是卑微无比,谁都知道太后现在只在盼望一个奇迹。人总希望自己喜爱的热爱的人和事物的身上发生奇迹,可奇迹从无喜恶善恶分别,因此常有事与愿违。

    太后眼神一凛,随后苦笑一下闭上眼睛。

    童贯眯眼道:“章宰相,你是不是记错了,这么多年他可好好地待在自己的房里,我过去的时候,他才刚死没有多久。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林惊蛰本人。”

    章惇一时无言。而童贯抬高了声音,问道:“章宰相,你要怎么说?您是在我走了以后,恰巧路过了那深山老林中的一间房?还是能像邵大人一样,提前得知了林惊蛰要死的消息?或者,这林惊蛰的死,章宰相全程都是知情的呢?”

    章惇勉力笑道:“童公公误会了,此事我并不知情,不过推测罢了。”

    “不知情?”童贯眼神如刀,笑容如冰窟底部绽开的霜花一般寒冷凌厉,“那么章宰相,又是如何得知林惊蛰已死的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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