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目断天南无雁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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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伯温眼神坚定,道:“先皇想要杀掉邵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说了不吉利的话,且不愿收回’。先皇生前非常爱戴我身边的这位刘大人。忠言逆耳,刘大人说了这么多不好听的话,可依旧屹立不倒,只有涉及到华阳教的部分,他才被迫入狱不是吗?所以,先皇之所以要杀他,是‘害怕他说出真相’啊。”

    此话如当头一棒,敲在心口振聋发聩。刘安世猛地一哽,看着邵伯温。

    邵伯温神情平静镇定。镇定得让他害怕。

    太后内心震惊万分,表面上竭力控制住,她微微皱眉,眼中却漏出惶然的神色,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当年患了急病,无法可解,并非是外人有意为之,而是自己的‘选择’吗?”

    邵伯温笑道:“这可是太后您自己说出来的,可不能算我造谣哦。”

    “怎么会……先皇怎么会这样想?”太后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重复道,“自己的‘选择’,怎么可能呢,先皇做不出这样的事啊!可是,可是这样一来,一切的疑难,似乎就解开了……如果皇上也是参透了这个想法,那么,那么……”

    “先帝如此想法,而皇上或许是懂得的。”邵伯温道,“如果‘心死’,在‘身死’之前发生,又与邪恶之物自主签订了‘契约’的话,那么有些事情,恐怕也非常难挽回了。”

    “明白了。”太后不动声色道,“你起来吧。刘安世,你也起来。”

    “多谢太后。”邵伯温说着起身,顺便把长跪不起的刘安世也拉了起来。他站在太后面前,夜晚的风轻拂他的脸庞。他温柔地笑着,眼神深邃,仿佛藏匿了夜空中被云雾覆盖的银河万里。

    “哀家需要你们两人的帮助,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哀家需要一个方向……”太后闭上眼睛停顿了一瞬,道:“那么邵伯温,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请太后饶恕我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我怕太后会认为是大逆不道。”

    太后道:“嘴上说说而已,哀家不会追究。”

    “多谢太后。”邵伯温缓缓道,“请太后小心身边人事,危难往往是出于疏忽,或是理所应当的信任。接下来的路途黑暗混沌,凭我的能力已不能够看清,只怕是连上天都无法抉择的事,结果是未可知的,但是一定会产生。因为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个不可轻易告人的缘由。——我来这里,是为了替父亲见证‘王的加冕’。”

    太后微微张嘴,又叹了口气,道:“果然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个仕女急匆匆跑来禀报,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道,“童公公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刘安世听闻此言,对邵伯温道:“既如此,我们两人先退下等待就是。”

    “无妨。你们不是外人,他更不是了。”太后道,“叫童贯不必等了,直接进来就好。”

    “是。”仕女退下以后出去叫人,没等多久就听见来自章惇愤怒的嚷嚷:“啊,是我先到的,凭什么让他先进去?”仕女道:“这是太后的命令,您就在这等着吧,说不定是太后根本不想见您呢!”章惇道:“太后不想见也得见,今天这事,我就非要解决了不可!”

    邵伯温微微一叹,轻声道:“这就是章宰相么?真是执着。”

    童贯走进来的时候,林珑像是一只无助的小鸟,低头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太后跟前的时候才抬头,面色已经是紧张到煞白,话也说不利索,是凭着长期的心理建设,才勉强说出一句:“参见太后。”

    太后歪头打量着这个清瘦苍白的少女,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这是……”

    童贯介绍道:“回太后的话,这是汴京城的名医,林惊蛰的女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太后微微抬起下巴,问道:“怎么,你是要请林惊蛰来给皇上看病?林惊蛰没请到,反而把这黄毛丫头给带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启禀太后,”童贯欠身道,“奴才奉太后之命,前往了解端王近况,在林惊蛰住处找到他时,林惊蛰已经死了,奴才亲眼所见。据端王殿下所说,是华阳教的人下的手。”

    “原来如此,可惜了啊。这个林惊蛰,哀家是知道的。”

    太后回忆起过去的岁月,心中有些不悦,又看了林珑一眼,这样漂亮可爱的少女让她不由得火气更大了些,同时也起了疑心,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来皇宫吗?”

    林珑一听是太后问她话,吓得浑身一激灵,与此同时大脑飞转,下一刻她的反应就不再出自自己的本能了。

    林珑低头怯生生道:“回太后的话,因为我会解蛊,所以童公公才将我带过来。这是我知道的全部。”

    太后顿了顿,又问道:“为什么要你解蛊,你知道吗?”

    ——当童贯、刘安世和邵伯温齐齐盯着她的时候,林珑就非常清楚,太后的这句话带着陷阱。如果说是父亲告诉了他皇上中蛊之前的历史,那就是藉由她之口验证父亲对于秘密保守的不忠。所以林珑明白不能说实话。

    “我知道……”余光瞥见几个大人都是表情一紧,林珑难得地有了掌控别人情绪的愉悦,她又话锋一转,道,“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就教给我解蛊之术,说这是他能够立住名声的秘术,叫我一定要学,否则这个本事就要失传啦。唉,没想到爹爹真的遭遇不测,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会解蛊了。但是,但是我很在行,请太后放心。”

    看着林珑单纯又坚定的目光,太后的满腹狐疑散开,变成了些许轻微的遗憾。浅淡的笑容浮上她的脸庞,她长舒一口气,道:“小姑娘,其实是多年以前,你父亲来过皇宫,救治过被人下蛊的刘氏,也就是你们认为的刘皇后。治疗非常成功,皇上也很高兴,但因为宫内之事事重大的机密,不能保证他一个不知哪来的大夫,能不能守住这样的规矩。因此,哀家本想将他处决了,但皇上倒是抢先一步下令任何人不得伤他,也让他保证三缄其口,随后将他放走了。……这么看来,他倒确实值得信任。”

    林珑低头道:“多谢太后器重。父亲是个守约的人。他向病人许下的承诺,一定都是会实现的。他不会说谎。”

    太后略带刻薄地笑道:“器重倒不至于,哀家一向觉得是他运气好,阴差阳错地救了人。不过解蛊这本事确实少有,尤其在汴京城绝不多见,他能懂得,委实厉害。只是传到你这一代是一个女孩子,实在也算是就此绝后,真是可惜了。”

    林珑笑道:“我倒觉得,‘传承’重要的不在于结果,而在于那一个过程,那种安心放手的感觉。我想,我爹去世的时候,大概很庆幸他教会了我解蛊。因为我是他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是他的唯一。”

    童贯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说出如此顶撞太后的话来,死囚都不敢这么说话,他拦都来不及,吓得手脚冰凉。而刘安世和邵伯温的情况则是完全不同,他们眼中带着赞许,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料太后听了林珑的话,却笑起来,道:“你说得有道理,王烈枫也是这样和哀家说的。哀家第一次听到会有些生气,可是连着听到两次,居然有点被说服了。活着,自己觉得愉悦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行了,事不宜迟,快去救皇上吧。记住,务必务必,要救活他哦。”

    林珑听得一惊,微微抬头,但又不敢直视太后的目光。

    童贯过来拉起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听明白太后的意思了吗?要是救不回皇上的话,你的小命也得搭上的哦。”

    “……我知道。”林珑面无表情道,“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去吧。”太后安静地看着仆从带着林珑,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对童贯道,“这个女孩子的眼神,让哀家想起了许多年前,林惊蛰刚来汴京时,治疗王舜臣时候的眼神。”

    童贯道:“的确很像,有林惊蛰的神韵在。只可惜……”其实他有些于心不忍,皇上的情况危急,迄今为止都没有人能够制住他身体的衰败,虽说是林惊蛰的后裔,但似乎也希望不大。这样的话,林惊蛰就真的没有后人了。

    “可惜啊,林惊蛰居然死了。”太后叹道:“死在了端王面前,又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呢?你不会怀疑的吗?童贯。”

    “啊,奴才也这样觉得。”童贯反应过来,忙道,“虽说端王殿下动手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个场面,却仿佛是有意要让奴才看到似的;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紧张,可奴才搜了一下,又没有在他身上搜出任何东西来。”

    太后冷笑道:“当然!佶儿是何等聪明,怎么会让你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

    童贯忙低头道:“太后说得是,奴才下次必定更加小心谨慎。”

    “罢了。”太后道,“看来你已经被知道会被跟踪了,那么这一场跟踪,其实就变得毫无意义。得了,接下来让端王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了,你就不要干涉,就放心让蔡京的人去吧。”

    童贯一愣,赶忙跪下,颤声问道:“太后都知道?”

    “哀家什么不知道。哀家这么多年看人就没有失过手,谁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哀家一清二楚。”太后道,“只是懒得管而已……不过正好,事情足够严重,哀家无暇来管你们的事,随你们去吧……”

    话音未落,巨大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是章惇暴躁的怒吼:“让我进去!”他推开仆从,更大声地说道,“太后,章惇求见!太后,章惇求见!”

    邵伯温微微一笑,道:“但若是皇上早就知道他自己的命运如此呢?”

    太后道:“此话怎讲?”

    刘安世略一停顿,道:“所以将我关押入天牢,并非是因为皇上憎恨我,而是因为‘华阳教’,是吗?”

    太后缓缓道:“你猜是不是这样呢?你猜不到的话,就让你旁边的邵大人来说。”她缓缓回头看着邵伯温,道,“我听说邵雍的后人可以看到过去和将来,我就很好奇,为什么他无法预知自己将面临的危险呢?”

    邵伯温抬起头,温柔笑道:“参见太后娘娘。在下邵伯温,是邵雍的后人。”

    太后听他说罢,冷笑一声,道:“先皇在位时候,邵雍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而先帝最爱做的事,也是与他预测未来。可是结果呢,什么都不曾改变,在哀家看来只不过是徒增烦恼,连先帝到了最后关头都意识到了形势的不可挽回,下令将你父亲及其门徒驱逐出境,甚至到后面是赶尽杀绝,也真是挡不住你的卷土重来。如今国难当头,如果未卜先知若真的有用,就轮到你们这些算命的来当皇帝了啊。”

    邵伯温笑道:“太后,您真的觉得,您所看到的这些‘表面’的东西,就是真实的吗?”

    太后颔首道:“此话怎讲?”

    刘安世抬头咬牙笑道:“多谢太后关心,微臣好得很呢。托您的洪福,还能多吃两年长寿米。”

    太后笑了笑,道:“是吗,那哀家真是荣幸之至。哀家真是没有想到,即使失去了一切,坠入到这几乎不可挽回的境地里,竟依然有这么多人关心你,爱戴你,甚至连皇子都要赌上了性命来救你,甚至,连最忠诚的带御器械,都听从你的号令,你一出来,立刻就收到你的指示,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皇宫,若不是哀家懂他处境,哀家就要骂他沆瀣一气了。”

    “太后放心,带御器械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最忠于皇上的。”刘安世道,“我犯了事,那孩子也绝不姑息。太后娘娘请放心,他可以为了皇上而杀我。”

    太后微微苦笑道:“原本你待在蜀地,也没有人会想起你来,所谓的拘捕令,在皇城以外,几乎就是不再有效的。可是你偏生在这个时候赶回来,进入汴京城,又封了城,不抓你抓谁呢?”

    邵伯温低头恭谦道:“这一场面,父亲在多年以前就已知晓,这也是我不可逃避的命运,我是无法改变的。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见证’即将发生的一切,寻找其中的真相。”

    邵伯温低垂的长睫毛微微抬起。他在观察对峙的双方。

    不料太后笑道:“这就对了。你没有因此而改变初心,这就对了。”

    为了防止犯人逃跑,绳子总是绑得很紧,松绑是不容易的事。于是在解绑的过程中,太后抽空打量起这两人来:他们的面相神情,看起来就差异不小:刘安世,因为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下,又曾置身最为险恶的囹圄之中,表情有着苦大仇深感,一双警觉如兽的眼睛寒光闪闪;而邵伯温,早早地离开汴京,在蜀地安居多年,年轻英俊的脸上是云淡风轻,身形更是仙风道骨,飘逸如神明。如今他们都处于同一境地,倒也挺有意思。

    待到两人以正常的状态跪在地上时,她便先从熟悉的人问起:“刘安世,哀家好久没有见你了。这几年在天牢,过得可安好吗?”

    太后笑道:“刘安世,你既已出了天牢,哀家也就不再折磨你了。不过,哀家还是想问一句:你在天牢里,反思过没有?你知错没有?”

    刘安世听了这话,大笑起来,抬高声音道:“知错?我刘安世认定了一个理就不会改变,我认为没有做错的事情,就算再关我十年八年,就算我变作一具枯骨,我都不会觉得自己错!”

    他笑得肩膀耸动,身边的几个侍卫按住他的肩膀,正作势要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却被太后拦住:“随他去吧——”

    “为了皇上?……”太后微笑道,“你在天牢里面住着的这些时间,常人连九死一生都活不下来,实在是厉害。你这辈子受的苦,可比别人的两辈子受的还要多。”

    刘安世道:“那可不敢当,我受的只是身体上的苦,心倒是不甚疲惫呢。哪比得上太后,日理万机,为国事、为家室操心呢?不过太后,好久不见,您依旧如以前一样光彩照人,年轻美丽,臣甚是欣慰。”

    太后坐定。她雪白的面孔细腻光洁,因为长期保养得当,这几日日夜颠倒也没有让皮肤的状态变差。她依旧美丽而威严,但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加上此时身边没有童贯的陪同,只剩下雪蚕,这让她略微有些不安。

    她不知道章惇要向他禀报些什么。她不喜欢面对一无所知、没有准备的事情,尤其不喜欢章惇造成这种毫无准备。这会让她极其不适,但又无可奈何。——啊,不过,也许是于皇上有利的事情,那也说不定。反正事已至此,没有什么比年轻皇帝的性命更为重要的了。但是,在此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缓冲。

    邵伯温和刘安世被绑到她面前。她抬眼看了看,道:“松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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