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纯贵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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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如漆似胶,自是别有风情。吴书来领着屋里屋外的宫婢离得远远,只留了值夜的一个小宫女守在廊下,以免里头叫人伺候。

    次日晨起,内务府便拟了旨意,晋纯嫔为纯贵嫔,居翊坤宫主位。青橙原应搬入主殿寝居,可她住惯了庆云斋,亦懒得挪动,便向皇后请了懿旨。皇后自是答应,又赏了她两对透肌入骨的上等古玉镯子,以做晋封贺礼。

    王进保领着四五篓子冰砖往翊坤宫走,正巧尔绮从屋里出来,揶揄道:“哎呦,我以为是谁来了,原是王大公公。”王进保亦步亦趋的上前,满面堆笑道:“纯主子晋封,我来磕个头,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尔绮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道:“主子吃了膳,已经午歇了,你改明儿再来罢。”

    王进保两眼骨碌一转,顺手从腋下掏出半块胭脂,是用香檀木盒装着,谄媚道:“昨儿去外头采办,特地买了几样时下上京里最时兴的东西,请姑娘笑纳。”

    尔绮斜眼望了望,王进保忙掰开盖子,递到尔绮鼻尖,道:“你闻一闻,不仅颜色纯正,味道也好。”尔绮一嗅,果是芬芳四溢,不由面露霁色,将那盒子往袖口一送,转身往里道:“主子,内务府的王公公来给您磕头了。”

    青橙待下人素来仁慈,遂搁下针线,道:“进来吧。”

    王进保掀起黄绫帘子,至东屋,先往地上跪了,叩首道:“奴才给纯主子请安。”

    青橙微微含笑,道:“起来吧。”见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内侍抬着冰砖,便道:“前头听尔绮说,地窖中的冰砖不多了,宫里皆省着用。既是如此,我这儿也不敢多拿,依着平常的例份便可,剩余的你都抬回去罢。”

    王进保是历经过大场面的,听着青橙如此说,也未觉得不妥,依旧恭顺笑道:“主子客气了,冰砖再短了用,奴才也不敢短了庆云斋的呀。您先前是嫔位,份例是少了些,如今晋了封,所吃所用的份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青橙久居深宫,内务府的脾性心知肚明,却也懒得计较,遂点了点头,客气道:“以后还要劳烦你多多操心诸事。”王进保见青橙无意追究过往,心里陡然舒了口气,添了几分真心实意,道:“主子客气了,往后有什么事,尽管让人告诉奴才,奴才定当鞠躬尽瘁。”

    尔绮立在旁侧,瞧着王进保夹着尾巴做人,很觉消气,哂笑道:“我家主子无需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你别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就行了。”王进保遭她讥讽,当着主子面也不敢发作,只得赔笑道:“姑娘可真会说笑。”

    青橙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并不会追究,只望你以后能勤勤恳恳的伺候。”她不过数语,甚至没讲苛责的话,可王进保听着,竟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毕恭毕敬道:“是。”

    三伏酷暑,又是响午时候,帘外热气逼人,蝉鸣啼叫声声,颇觉闷热难当。海安用小银锤子砸出两碗碎冰,与西瓜水溶在一处,呈与青橙品用。青橙笑道:“你真是难得,这样的好法子也能想得出来,我才喝了半碗,就觉浑身都清清凉凉的,消了暑热。”尔绮跟着喝了小半碗,笑道:“奴婢可跟着主子享福了。”

    海安横眼看着尔绮,似笑非笑道:“我自个都没喝一口,你倒好,总会捡现成的。”尔绮如今大了胆子,已然不怕海安,她玩笑道:“谁知道你背地里吃了多少...”

    青橙撑不住一笑,道:“尔绮这张嘴,可真是越发没得规矩了。”海安道:“小妮子见主子好说话,胆子都破了天去...”主仆三人说得正有意思,忽有靴履之声传来,回身一看,竟是皇帝,忙嘘声请安,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心情甚好,微笑道:“是谁偷吃了东西?说来让朕听听。”青橙嗔道:“我们说着玩的。”见他穿着明黄纱衣,额上满是汗珠,忙道:“海安,去打一盆温温的水来。”皇帝却道:“不要温水,要凉沁沁的井水。”

    青橙执起牡丹纹画绢团扇,替他扇着风,道:“那凉水洗了脸,风一扑,仔细头疼。”皇帝伸手扭着龙纹扣,道:“日头太毒,实在是热得难受。”青橙伺候他换衣,摸到背上,湿汲汲的,便道:“不如沐浴罢,里衣都拧得出水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宫人得了吩咐,又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忙碌,皇帝用的皆是御用之物,都要从养心殿搬来,内务府的太监脚不沾地的来回跑,预备了半个时辰,皇帝才入东屋更衣。

    屋中雾气腾腾,伺候的宫女都立在屏风外,只青橙一人在跟前伺候。她换了行事方便的窄袖衣衫,将袖子卷得高高,露出藕段似的一截手臂,纤纤素指在沐盆中搅动,看着都觉赏心悦目。皇帝不由低声道:“你若是在养心殿当差便好了。”

    青橙双手沾了玫瑰露熬煮的皂汁均匀抹在皇帝身上,道:“眼下我做的不就是婢女的活么?”皇帝摇摇头,叹道:“你要是养心殿的婢女,朕去哪里都能带着你。”他难得嗦嗦叨叨的闲话,青橙笑道:“那可倒好,一天到晚的做事,还不把我累死。”

    皇帝见她鼻尖上沾了泡沫,就举手抚了抚,道:“你只要晚上做事就好。”

    青橙下意识道:“即便是研墨,几个时辰下来,还不得手酸。”皇帝说的压根不是这码子事,听她东扯西扯的,禁不住哄然一笑,道:“谁让你研一晚上墨了。”又暧昧不清道:“晚上能做的事可多了。”说着,猛然坐起往她唇上一吻,道:“比如做这个。”见她愣愣的发了呆,愈发觉得有趣,就哈哈大笑起来。

    待皇帝洗完澡,青橙已然累得浑身是汗,又扑了澡盆的热气,纱衣便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勾勒出姿态玲珑的模样。她的发髻也松散了,鬓上垂下几缕碎发,倒有几分刚刚睡醒时那般的惺忪怠倦。皇帝笑道:“刚才你该和朕一起把澡洗了,眼下让他们重新烧水,又得等好一会子。”青橙手里拿着团扇,使劲儿摇着,道:“大白天的,成何体统。”话音一落,脸上便羞得通红,睨了他一眼,道:“堂堂万岁爷,越发没得正经了。”

    皇帝随手往炕上捡了把蒲扇,替她扇着风,见她眉眼含嗔,低眉浅笑,心底不由轻轻一荡,如被春风拂过的静水,漾起丝丝涟漪。他伸手解开才系好的锦扣,道:“这天儿,可真是热。”青橙隐约察觉到什么,扔了扇子,扭身往外走,道:“我让海安端两碗冰瓜汁来解渴。”谁料皇帝已从身后将她抱住,喘着粗气道:“眼下朕并不想喝。”

    青橙装作泰然自若,道:“你不觉得热么?”

    皇帝哑然而笑,她本就穿得少,全是薄纱做的便袍,他只稍稍一扯,那衣衫就发出裂帛之声……他将她翻过身,面对着自己……青橙心里砰砰直跳,越发热得连呼吸都喘不上来,她断断续续道:“才洗了澡,又汗湿了,可怎么办?”

    皇帝将她揽在臂中,道:“大不了再洗一次。”

    他步步得逞,她没得法子了,双手撑在他的胸前,道:“下午不是有进讲么?吴书来在廊下请了几次驾了,可别耽搁了正事...”

    他没有预兆的的贴了上来……他堵了她的话,半响才道:“他们还能翻天不成?!”

    中间花厅里还站在两名随侍太监,听见声响,心下了然,皆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吴书来在外头急得直跺脚,无奈没得半点法子,只能候着。

    皇帝不解,道:“惶恐?”又展眉一笑,道:“朕又不凶你,你惶恐什么?”屋中点着数十盏灯具,明亮皓洁,犹如白昼。她的眼底忽而掠过一丝让人瞧不明白的哀楚,只须臾,又隐没无踪。她低声道:“我惶恐,终有一日,你会待林采悠那般对待我。她曾是你枕畔之人,可...”皇帝打断道:“所以你就躲着朕,生朕的气,不愿承宠?”

    青橙点点头,心里忽而一酸,眼中蒙起淡薄的雾气,道:“我日日这样想着,僵持着,却还是忍不住想你、念你。”她用手心柔柔的摩挲着他的脸颊,他醇声朗朗一笑,含着浓浓的宠溺之意,呢喃道:“真是傻丫头...”她攀上他的脖颈,他亦收紧了臂膀,将她攥入怀里……那瞌睡的小太监听见声响,醒来见如此,还以为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一指甲,才哆哆嗦嗦的往外退。

    至亥时,李玉端了绿头牌行至阶下,被吴书来拦住,交头接耳道:“纯主子在里头伺候呢,你此时进去,可不是找骂么?”李玉自是明白,道:“规矩上…”吴书来打断道:“规矩?万岁爷还要跟你讲规矩么?我是为着你好,今儿就不必呈了,省得你遭罪。”

    李玉拉着吴书来至僻静处,鬼祟望了大殿一眼,见大玻璃窗上双影重叠,灯馨昏暖,低声道:“怎么回事?那位又上去啦?内务府最惯见风使舵的,我瞧着王进保待翊坤宫可是刻薄得很。”吴书来叹气道:“那是王进保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啊。”又嘀咕着将景桃的话说了个遍,李玉听得连连称是,大为惊奇。

    皇帝手里拿着折子,眼神却直直望向炕桌。青橙端坐在灯下,持笔抄撰经书,她面色若定,明黄纱灯照在她的脸上,映得眼眸如闪烁的火焰,潋滟有光。她微一抬头,皇帝就连忙垂下头去,待过一会子,又悄然抬起,怔怔相望,好似永远都看不够似的。

    皇帝一口饮尽,笑道:“明日又有明日的。”停了停,温和道:“你先去睡吧。”

    青橙迟疑片刻,道:“政事虽紧要,但皇上龙体亦应保重,此时已近午夜,正是阴阳交替之时,阴气最盛,《黄帝内经》云:“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寐。”你长期以往的夜不寐寝,实在不好。”皇帝勾唇一笑,手撑着脸颊,略含惊异道:“朕倒想知道,你到底藏了多少才干,竟连医书也能信手捏来。”

    他缓缓朝她伸出手臂,青橙行至他身侧,皇帝一把将她揽坐在膝盖上,道:“朕心里一直纳闷,前头你为何要生气,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青橙双手捧住他的脸,两人鼻对鼻,眼观眼,她嘟嘴道:“我并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些惶恐。”

    待行得近了,才看清随驾身侧之人是纯嫔。两人含笑晏晏,皇帝牵着纯嫔的手,时而转脸与她说着什么,纯嫔并不回话,只是低眉垂眼的笑着,偶尔望他一眼。景桃不敢多看,亦不敢多听,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万岁爷,见过纯主子。”

    皇帝并未理会,径自朝里。倒是青橙,边顺着皇帝往殿中走,边回身对景桃道:“前头多亏你照料膳食,才没出岔子,你走时太匆忙,使我没来得及赏你东西,明儿我叫人给你送来。”景桃忙道:“谢纯主子赏,奴婢尽的都是本分,纯主子不必放在心上。”

    青橙颔首笑了笑,便隐没在湘竹细帘里。

    至夜深,她终于抬了头,略略舒展了身子,才看向皇帝。旁侧专侍研墨的小太监已是两眼打架,满脸疲乏。皇帝却仍旧神情凛冽,下笔飞快,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没有半点劳累之色。他手边还有小山似的奏章,好像无论何时,那儿总是堆得满满当当。

    青橙行至大案边,拿过小太监手中的鎏金墨锭,轻轻研磨。皇帝有所觉察,仰起脸,反问:“你累不累?”青橙噗嗤一笑,道:“这话该问你罢。”皇帝放下御笔,合了折子,双手揉了揉眼眸,这才露出些许怠倦,道:“朕是习惯了,你是女子,不一样的。”青橙转身往桌上倒了碗茶,递与他,柔声道:“今儿先歇息,明儿再批罢。”

    皇帝嗯了一声,道:“搁着吧。”

    景桃应了,往桌上放了茶盏,略有迟疑,便却身往后退。直至槛边,才听纯嫔说了一句,道:“我煮了些绿豆沙,呆会让御膳房热一热。”皇帝似乎没听真切,顿了一顿,方抬起头来,他启了唇,似乎要说什么,帘子一落,景桃已行至檐下,只能听见喏喏之声。

    皇帝却是一乐,哈哈大笑起来。

    自青橙生下三阿哥后,景桃果然被遣回养心殿侍奉茶水。适才有内侍过来传话,说皇帝已经到养心门了,她早早从柜中取出景德镇官窑新贡的紫地粉彩爵杯,烧了滚水候着,不想左等右等却不见仪仗,待水凉了,只得重新再煮了一壶。她行至廊下,正欲寻那传话之人问一问。忽听有靴履之声纷叠而至,晚霞隐没了颜色,天际只剩一片汪蓝,她远远望去,只见皇帝从夜幕之中信步而来,英明神武,步伐轻快,全然不是往日的肃穆冷峻。

    吴书来一惊,道:“怎么我不知道?”

    景桃撅了撅嘴,道:“皇上故意行事隐晦,我那时能不能回养心殿还两说,怎敢胡言乱语。”她手里麻利的备着御前捧的茶汤,热气腾腾,迷了她的眼,又道:“总之,你小心些便是,纯主子此番得宠,定然更胜往日,再有三阿哥做后盾,还不知腾达成什么模样呢。”说罢,就端了朱漆盘子,掀帘往大殿去了。

    进了殿,却见皇帝已经换了墨蓝蚕丝便袍,坐在青玉大案前随手翻弄着什么。纯嫔与他相隔十来步,立在窗前,拿着簪子挑蜡心。屋中寂寂无声,两人闲适平常的各自摆弄手中活计,毫无君臣之仪。景桃屈了屈膝,道:“主子请用茶。”

    吴书来朝景桃使了眼色,两人悄然行至茶房,使退宫人,灌了大碗的凉茶,方道:“这事儿可真是料不准,你瞧万岁爷的模样,竟是喜不自禁,纯主子可真叫有法子。”

    景桃并不讶异,微微一笑,道:“看你糊涂,万岁爷心里孰轻孰重,你还看不清么?”又压低了嗓子道:“实话跟你说罢,我那时候在翊坤宫当差,众人皆说纯主子失宠,只我心里清明得很,旁的不说,只论那吃的膳食,难弄到的,多半是皇上从御膳房里拨出。”

    盛夏天气,橙绯彩霞垂落,清白的半月高悬于空,天幕如一块巨大的蓝丝绒,纯粹而明净。宫墙高筑,明黄巍峨的楼台榭宇褪去喧嚣,渐渐沉静。她脑中凝如浆糊,浑身血液蓦地翻滚沸腾,连指尖也滚烫滚烫的,无法动弹。皇帝将她禁锢于怀中,俯身汲取,她的唇薄凉馥郁,就像夏令时常吃的冰冻酥酪,一含即化,叫人欲罢不能。

    东华门的钟鼓楼敲响了晚钟,“咚咚”之声在皇城上空回旋荡漾。青橙猛然回神,微微挣扎着,撇过脸去,低声喘息道:“叫人看见了…”皇帝仿若未闻,解开她脖颈下的繁扣,领口松动,直往凝白细腻的脖颈吻去。他含糊道:“谁敢看,朕挖了他的眼珠子…”

    他的眼眸如两簇火焰,灼热炽烈,似要将她吞灭。青橙害怕,卯足了劲推开他,往旁侧一闪,蹙眉道:“光天化日,皇上要吃了我不成!”远处有不明情况的点灯内侍四下奔跑,皇帝愣了片刻,见她衣冠不整,忙亲自帮她拧好衣扣,捏了捏她的脸颊,倾身往她耳侧微不可闻道:“朕..就是想吃了你呢。”青橙倏然脸红,连脖子根都似烧透了,瞪眼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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