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一块钱，你今天晚上做顿饭给我吃。”
“……”
“现在这年头，比的是综合实力，光成绩好是不行的。从明天起，早上跟笨笨跑步去！”
从此，黑子每到天蒙蒙亮，就变得痛不欲生。
笨笨真希望杨老板能听到这段对话，自己在别人妈妈的眼里，多牛逼！
黑子他妈有一点说对了，笨笨的乒乓球确实打得很出色。读小学时就打遍桃花村无敌手，还代表桃花村小学到黄原镇上参加过比赛，并且轻轻松松就拿了个冠军。后来还有一个省队的乒乓球教练看上他了，找过陈老师和杨老板好几次，想让他成为一个职业球员，只是他们不同意。打球在他们眼里就像南方人吃饺子，偶尔吃吃可以，但不能当饭吃。在他们眼里真正能当饭吃的，只有读书考大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在陈老师眼里就是千古不变的真理。那年暑假，当他们看到亚特兰大奥运会上，刘国梁、孔令辉、邓亚萍和乔红横扫对手，夺得冠军的时候，三朵花取笑笨笨说：“如果当年不是你爸挡着，说不定这些金牌也有你一份哦。最不次你也可以在场外给刘国梁递块毛巾拿瓶水，最后弄个合影什么的。”笨笨故作潇洒，“好汉不提当年勇！”
“切，当年你也没勇过啊，怎么就不能提了？”
当然笨笨的这些优点在陈老师和杨老板的眼里都不值得一提。他们彻底被周晓雯的那一大摞获奖证书给镇住了，所以他们急于把他叫过去，当场接受榜样的教育，感受榜样的力量。陈老师叫他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和周晓雯形成一种独特的对峙。周晓雯虽然经过她妈妈一再的拽拖，但还是只转过来半个身子。笨笨站在门口只能看到她的半边脸，而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你叫周晓雯？”
“……”
“以前在客州读书？”
“……”
“你真有那么厉害？”
“……”
“那些，不会是假证吧？”
周晓雯终于抬头，委屈而又愤怒的瞪了他一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往楼下跑了。笨笨连忙跟着跑了下去，一把拉住了周晓雯。
“刚才，我开玩笑……”
“……”
“他们在叫我们。”
“……”
“回去吧，我道歉……”
周晓雯这才慢慢地挪动步子跟笨笨一起回到他家门口。此时双方父母正凑一块往死里吹捧对方家的孩子，然后往死里贬低自己家的孩子。
“你真要来我们学校？”
“……”
“你是哑巴？”
“不是！”周晓雯总算抬头说了两个字，笨笨狡黠的笑了。
这时就听老妈杨老板在里面叫他:“笨笨，进来接电话，你和人家女孩子站在门口聊那么老半天，也不请人家进来坐。”
电话是舒可打来的，问他学文还是学理。笨笨很郁闷，舒可在电话里说她也没想好学什么，她不是一向很有主见吗？怎么还没想好？不管了，先问问门口这位老乡，看她打算学什么。
挂了电话，笨笨才发现老妈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你脸怎么那么红？刚才一进来脸就红红的，现在更红了。”
“门口太热了。她又不愿进来。”
“那你倒杯水给人家啊。”
笨笨端着一杯水来到门口，周晓雯没接，他就自己喝了。
“你打算念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
笨笨再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笨笨问道:“我进去了，你要不要进来？”
“不了，嗯……，等等。”
笨笨站住，正要开门的手缩了回来。就听周晓雯怯怯的问:“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代收一下信？”
“你自己为么不收？”
“我家地址不好找，听人说经常会把信件弄丢。”
“我怎么把信给你？”
“我给你一个电话，是我邻居家的。”
“你早恋吧……”
周晓雯一听，又想往楼下走。
“什么毛病？”
“你不想帮忙就算了。”
“我帮，对小克发誓。”
“小克是谁？”
“克林顿。”
“干嘛对他发誓？”
“比较保险。”
“保险？”
“万一……，是吧!他一老外找不了我麻烦。”
“好吧。”周晓雯从包里掏出一支笔，说:“我只带了笔，没纸。电话号码写哪呢？”
笨笨立刻伸出手，“写我手上。”
“这……”周晓雯略显笨拙的在他手上写下一串数字。
“笔给我。”
“干嘛？”
“我的名字，地址，写给你。”
“哦。”
“手。”
“……”
“写你手上。”
“哦。”周晓雯怯怯的伸出手，笨笨一把把手抓过来。翻过她的手心，在周晓雯手心上大笔一挥，写道:开元二中高二文科班，陈子涵。
“你也选文科。”
“刚决定的。”
“麻烦你了。”
“不麻烦，以后我们可能是同学。”
“不一定，我不抱希望。”
“我爸会帮你的。”
“无所谓。反正我家也没钱供我读书。”
“好你个兔崽子，还管起大人的事来了。黄校长有你爸好？整天一副色眯眯的样……现在是说你的事，你看人家笨笨都知道体贴他妈了，我看见他好几次帮他妈卖冰棍呢！你呢，一天到晚就知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笨笨帮他妈卖冰棍是要拿提成的。”
周妈妈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娘家是这里的，我想省城的教学条件肯定比客州要好，这孩子成绩也没得说，所以我想，请陈老师帮帮忙，帮我们跟学校说说，就破个例，让孩子在这里读书吧。”
“我试试，成不成不一定。孩子成绩那么好，按理说应该要的，现在就是户口问题，但活人总不该被尿憋死吧。”陈老师说完又觉得不妥，一个老师当着学生妈妈的面说“尿”这个字，显得不太符合身份，于是陈老师又掩饰性的说了一句，“反正总归有办法，总不可能让孩子上不了学吧……，说了半天，你女儿呢？”
“她在外面不愿意进来，孩子脸皮薄，从小就不愿意求人，这次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我们也不会来找陈老师帮忙。”
“我这不是随我爸，才这么黑？我至少还比我爸白一点吧？我爸要是大晚上出去，就见两排门牙了。”
“你不会随我？我皮肤多好!”
“这也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我还想随黄校长呢，人家但人长得比我爸白，还比我爸帅!妈，当初你怎么没嫁给黄校长呢？”
那是笨笨第一次见到周晓雯。她就站在他家门口走廊的楼梯口，好像随时准备下楼一走了之。昏暗的走廊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背对着笨笨，一条长长的马尾辫松松垮垮的扎在后脑勺，似乎是临出门时才随手那么扎了一下。
那位中年妇女又拽了她一下，她这才转过身，笨笨暗自吃了一惊，她的眼里竟然噙着泪水，而脸上写满了忧郁与冷漠。
陈老师很热情的接待了周晓雯的妈妈。他这人很好的继承了客州人的热情好客，有很强的老乡情结，只要听说是客州来的老乡，他都觉得特亲切，特乐意跟人家交流。其实客州到省城坐火车也就五六个小时，但陈老师不这么想，他觉得只要出了客州，客州人就是老乡，就是亲人。
“哦，叫孩子进来坐吧，”陈老师看笨笨还站在门口，就嚷嚷说：“你还站门口干嘛呢？你也进来看看，同样都读高二了，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吊儿郎当的样，你要是有人家的一半，我和你妈就心满意足了。”
这世界上谁比得过“别人家的孩子”呢？谁比都得死。就黑子成绩这么优秀，有一次他妈训他，不也照样一无是处:“你看看你，除了读书还会什么？你再看看人家笨笨，除了成绩比你差一点，哪样不比你强？人家字写得比你好，球打得比你好，个子还比你高，身体也比你棒，不像你，动不动就生病。而且人家长得还比你白。”
“是，不过我相信我女儿就算不加分，她也能考一个很好的大学，只是现在有点困难，我们刚从客州过来，户口还没来得及转过来，所以在这里上不了学。”
“这个是不太好办。她在客州读得好好的，成绩又那么好，怎么想到要转到这里来？”
“是，你是？”
“我们是从客州来的，听说陈老师也是从客州调过来的。”说着她朝后面喊了一嗓子：“晓雯，你过来，这是我女儿。”
这下轮到杨老板尴尬的笑了，陈老师接过那个花布包，拿出里面一大摞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获奖证书， “不带东西来就对了。”陈老师一边说一边打开那摞获奖证书，“这孩子不得了啊，获了这么多的奖。孩子读高几了？”
“开学就高二了。”
“和我儿子一样，不过我家那小子和你女儿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你女儿是真不错啊，嗬，全国作文大奖赛一等奖哪！不光学习好，唱歌也不错，还获得过省里面的校园十佳歌手，如果以特长生考大学的话，说不定可以加分呢。”
周晓雯的妈妈似乎被陈老师的热情感染了，也不显得那么拘谨，开门见山的说了她的来意。原来她是来求陈老师办事的。她把挎在肩上的一个花布包放了下来，杨老板连忙说，“你看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大家都是老乡，能帮忙的自然会帮。”
周妈妈尴尬的拿着那个花布包，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不该放下，最后还是小声的说：“不好意思，我来得匆忙，还真没带什么东西。这是我女儿从小学到高一的所有获奖证书。”
现在陈老师和杨老板却还在热烈的讨论着。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了许久，渐渐的还是陈老师的言论占据了优势。要不怎么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呢。每次他们争执，都是以杨老板的自怨自艾结尾：“我要不是为了生这个崽，现在也是国家公职人员，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人微言轻……”
就在陈老师逐渐占据上风，杨老板快要缴械投降的时候，笨笨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他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跑去开门，并不是说平时他就是这么积极，而是当时坐在那里听父母唇枪舌战实在太累了。
来人是个陌生的中年妇女，穿着一条过时的花格子连衣裙，脸上带着怯怯的笑容，“请问这是陈老师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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