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者，毕竟萧怀凤得的是疫病，再者，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与萧怀凤独处的时光。
榻上的人被扶起倚在天凌怀里，江夫人拿汤匙一勺一勺喂过去，深深昏迷的病人却没有任何吞咽的动作，许多药汁顺着她的嘴角向外淌去。
天凌温柔地帮怀里人擦拭掉嘴边的汤药，江夫人停止了喂药的动作，眉头却始终紧紧皱着：萧怀凤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喝药。
这样下去，谈何得救？
片刻后，天凌抬起头，看了看江夫人，用眼神示意她离开。
江夫人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脸上神情已经转为略微惊讶，然而终究是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顺便，把房门紧闭。
天凌一手揽过萧怀凤，端起汤药悉数喝下，然后一手轻柔的拖起她的后脑，俯下身去以口渡药。
她的唇依旧柔软，却不再温暖。是凉的。
凉到毫无生机。
凉到天凌的心底也生出寒意。
三天过去，萧怀凤的高烧早就退了，取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昏迷和身体温度的逐渐丧失。
将药一点点喂到她嘴里，浓浓的苦涩在两人唇舌间游离，以后许多年过去，天凌每每想起那凉而苦的味道，都依然觉得惊心，一生都难承受的惊心。
他轻轻抚过萧怀凤的心口，帮她顺气，手掌过处有奇异柔软的触感，才令他猛然察觉女子胸前是禁地。
许多次天凌曾对这样一个明媚光彩的女子好奇，想与她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可唯有这次，他心无旁骛，只是专心喂药。
看她喉头略微耸动，有了吞咽的动作，天凌才放下心来，停下了顺气的动作。
重新把她放回床上躺好，将四面被角平整的帮她掖好，一丝略显轻松的笑意浮现在天凌的嘴角：喝了药，她终于可以舒服一些了。
然而，他的笑意并没有维持多久。
后来他才知道，喝下这药，根本无法舒服。
不出几个时辰，萧怀凤开始侧头无意识的吐血，大片大片的黑色血迹晕染了她的衣襟、被角。
天凌眼底也是一红，幸而江夫人及时的折返回来，絮絮叨叨的交代——“这药本就是以毒攻毒，喝完药后，时不时会吐出红斑花和钩帯衣两者融合的毒素，待毒血排静，人便会好了。”
天凌紧握成拳的手在这一番话语里才逐渐松弛。
江夫人擦了擦额上的汗，长舒一口气：这也是她从那个小姑娘醒后才悟出的道理。
不过那小姑娘大概是在采玉场里当牛做马，身子太弱，，所以到了第三天最后一刻才醒来，而萧怀凤，大抵会醒的快一些吧。
待一阵出血过后，天凌央求江夫人给萧怀凤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又抱来一床整洁软和的被子，重新安顿好她。
他无法代她痛苦，代她受难，便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希望她醒来的时候，能看到自己是整洁的、干净的。
因为女子向来都是爱干净的。
那一夜，天凌没有阖眼，只是倚在榻旁静静看她，她但凡微微一动有吐血的征兆，天凌便以最快的速度的拿毛巾垫在她脸侧，不叫她沾染上半分血污。
整整一夜，不知疲累，满心满眼的，都是她。
晨光破晓的时候，洛风敲响了房门：“顾将军带着士兵进入九漓。”
天凌目不转睛盯着萧怀凤：“你代我去迎。”
“这……”
天凌的眉头不耐烦的皱了皱，洛风便立马知道，此时此刻，再多尘世纷扰，于天凌来说都是漠不关心。
只是有一样，他应当需要关心——于是犹疑着递过去一封密信。
密信封面是空的，一角带着靖王府的暗纹，显示着来路的神秘。
天凌将信捏在手中，沉吟半晌，并未打开。
有些答案，他或许猜到了，只是并不确定，如果信封开启，真相大白，他该做何抉择？
洛风看着他为难的神色，无声叹息着出去了。
天凌垂下眼眸，看了看萧怀凤，看了看密信，半晌，微微颤抖着打开了信封。
信里是他命手下暗卫去探查的图腾来历，那个图腾，是在建璋学院刺客肩膀上看到的，也是在萧怀凤的凤凰玉佩上看到的。
当日他只一眼，就发现了两个图案一模一样。可他当时，却选择了沉默，心中不是没有疑惑，却始终残存着一丝侥幸。
或许，是巧合呢？
此刻，他盯着信纸看了许久，换来一声蓦然长叹。
有太多事情，并非他一人之力能及。
就如，天元对云凤的烧杀掠夺，云凤对天元的恨之入骨。
以及，他和她生来便注定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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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端来熬好的汤药送进正殿，秦浩天严明他们依旧是眼巴巴的看着，却不被天凌允许进入室内。
她一路疾行，笑中却又泪意涌动——
“药是有用的，那个小姑娘醒了，她醒了！”
整个侯府仿佛沸腾起来，除了天凌和楚逸尘。
却在平静之中尽尝人生悲欢。
楚逸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钩帯衣，花已经枯萎，可是依旧能入药，就像人要枯萎，也依然能救活。
只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里逐渐沉寂下来，天凌久久盯着床榻上的人垂眸不语，用目光将她一寸一寸描摹，仿佛要将她的眉目面容、骨血肌肤尽数刻画到心底，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从此，她便是他的，无论生死。
天凌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没有眼泪，没有悲戚。
只有他们两个，不同于别人——
悲伤是平静的，心碎是平静的；欢愉是平静的、狂喜也是平静的。
也算不枉今生使命。
江夫人的身影缓缓映进他悲艳如歌的眼眸，江夫人的笑容点亮了侯府的明灯。
只是，谁也不能接受——
眼睁睁看着曾那样巧笑嫣然的人在自己注视下死去，那是何其的冷酷而残忍。
不就是死吗？
何惧！
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然而，却没有人敢接近，因为众人都在这样的淡然里，听到心脏一寸寸破裂开来的声音。
月色下，楚逸尘却拈花起身，对着床榻上的人嫣然一笑，如清荷映月，粲然生辉。
夜幕四合，今日是小姑娘服药后的第三天，而江夫人还迟迟未来。
他和天凌相互安慰，却没有人敢提出派人去催问江夫人。
或许，彼此心里都明白，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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