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隐忍与谋略，悉数落进萧怀凤的眼中。
没有锋芒毕露，却才能尽展；没有咄咄逼人，却查出罪证累累。——这是朝中群臣对他的评价。
于云淡风轻之间杀伐决断，于不动声色之间翻云覆雨——这是萧怀凤对他的评价。
御史台官员在一片唏嘘中持牌上前：“圣上，如何处置？”
元帝静静坐在銮座之上，身影老迈而疲弱。
沉默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字：“杀。”
当夜，一杯鸩酒送往宁王行宫，一口铡刀迎来宁王同党。
十字街口落了人头无数，刑场之下的石板上血迹绵延重叠，最后层层殷染成暗黑如墨。
消息不知由哪位“有心人”传入冷宫，管贵妃绝望悲怆之余吞金自尽，死前留下血书求元帝善待无辜无依的公主昭华。
而这样一场血雨腥风，落在史书上也不过寥寥几笔：宁王密谋失败，饮鸩卒于禁宫，其母管氏畏罪自尽，牵连者共八十有三，同诛之。
彼时萧怀凤正坐在院内石桌上与苏瑾对弈，听到消息传来，握着棋子的手指一抖。心，也如这琉璃棋子一般，微凉。
最是人间寂寞事，来世莫生帝王家
……
有一个脑袋突然从隔壁院落蹿上墙头，压低了声音冲她喊：“三哥……三哥！”
萧怀凤侧头去看，那人戴着一个铁甲帽，帽上红缨挡在额前，他一拨缨穗，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严明。
旋即又有一人爬上墙头，一个暴栗敲上严明的额头：“乱叫什么，萧大人是个姑娘！”
严明嘴一撇：“在翠峰上叫习惯了不行嘛！”
萧怀凤惊喜一笑：“秦大哥，严明！你们在靖王的府邸当值？”
“可不是！我们随靖王回来，就跟在他身边了。”秦浩天腼腆一笑，“也是听殿下说起，才知道你回京还当上官儿了，就住在我们隔壁。”
萧怀凤走上前去，刚想说话，却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微凉的声音——
“你们两个干嘛呢，这爬墙头的毛病跟谁学的！”
萧怀凤想起三天前的那句揶揄，淡然一笑原话奉回：“不过是有其主才有其仆罢了。”
对面的男子轻轻哦了一声，让人能想象出他此刻挑眉的神情——
“萧大人这话也对，毕竟，他们之前是跟着你的。”
萧怀凤依旧淡淡的，不急也不恼：“跟着我的时候，温良恭俭，一到了殿下的院里，下蹿下跳，果然是近墨者黑。”
天凌也不动气，眼角浅笑：“颠倒黑白伶牙俐齿，难怪圣贤人苦口婆心的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的确，我和殿下都不好养。我是女子，那殿下您是什么？”
秦浩天和严明相视一眼，满脸无辜：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们不过爬了个墙头，怎么搞的靖王和萧怀凤隔墙打起了嘴官司，瞧这俩风流俊雅的皇子贤臣，相互讥讽起来比街坊市井里卖菜的老大妈还顺溜。
斯文不在，斯文不在啊！
两个人扼腕叹息间，感觉屁股被人狠狠一踹：“下来，以后再敢爬墙头，罚野菜窝头吃三天。”
严明一惊，立马利索的跳下墙头，抱上了天凌的大腿：“殿下不要，在翠峰山我都吃吐了！”
萧怀凤在隔壁幸灾乐祸开口：“没关系，他要敢饿你们，到我萧府来吃饭。”
秦浩天一喜，刚要开口，却被天凌锋利的眼神下的一个寒噤，缩了缩脖子。
天凌淡淡拂开严明的手：“带上贺礼，早点跟我去侯府的凯旋宴，去的晚了，可连好酒都没的喝了。”
院墙后的萧怀凤微微一笑，天凌说的像是馋酒一般，可是谁不知道，他不过是皇命在身罢了——
宁王已死，余党尽清，靖王功劳颇高，自此在朝中展露锋芒，恩宠和权力，纷沓而至。
元帝将宁王生前所掌的吏部交给他主管，今晚凯旋宴又交由他主办以示倚重
，以往备受倾轧无人关注的靖王一时水涨船高，万众仰慕。
不过话说回来，顾长风这一走又是小半年，她们“兄妹”也已经有很久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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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来，他的种种表现一句话便可作结：手段高超，而又极有分寸。
自七岁之后，他已在深宫之中被倾轧已久，表面风流而散漫，实则雄心深藏，如潜龙在渊，步步筹谋，精心策划，终于等到现在的时机，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其中包括他在翠峰山下设伏刺杀靖王一事。
元帝只是看到这里，便面色如赤猛咳不止，一手重重捶上龙椅扶手：“手足相残，相煎何急，这逆子，逆子！”
他的神情老迈而悲痛，满堂文武鸦雀无言。
“宁王如此罪大恶极！”
“靖王仁孝如此可嘉！”
萧怀凤站在金殿中远远旁观，看着天凌“情真意切”的伏在金砖之上，默不作声。
……
当夜，风急雨骤，打落一地残红。
萧怀凤于府邸寝殿之内，隐隐约约听到府外吵嚷喧哗。
靖王眼神悲切，眼底含泪，深深叩拜于元帝脚下：“父皇，儿臣查出这些亦是悲痛难当，可儿臣死不足惜……惟愿父皇切莫动怒，以天下苍生为念，千万保重龙体……”
一时大殿两侧群臣，纷纷唏嘘。
三天后的朝堂，靖王面色凝重，呈报上厚厚一摞罪状书——那是三日审讯以来，宁王同党俯首认罪以及揭发出的宁王往日罪状大大小小七十一件。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有风徐徐吹来，仿若谁低低的叹息。
叹不尽世间怅惘。
有宁王一党战战兢兢自求多福，有太子一党趁势追击落井下石，六皇子睿王一党推波助澜雪上撒霜。
朝堂之中一派乌烟瘴气墙倒众人推。
而唯独靖王天凌，面上始终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不偏不倚的置身事外，仿佛以最公正严明的态度审视一切。
那是靖王连夜带御史台审查宁王密谋一事，由暗中相助宁王出宫的后宫守卫查到疑似出谋划策的前朝官员，捉拿宁王同党，展开三司会审，一鼓作气穷追猛打。
此后三天，京都乱成一团，朝中大臣乱成一团。
沈太医睁开眼睛，淡淡一笑，笑意如秋阳般温柔和煦却又光明磊落：“萧大人放心，对我来说，她美好如镜花水月，我只想守护，不会惊扰。”
萧怀凤心头动了动，微微眯眼看他越走越远的身影.
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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