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高声传唱：“翰林萧大人到——”
红铜大门轰然而开，从门后闪身出来几位小厮，搬出矮凳方才车架前：“有请大人。”
萧怀凤踩着矮凳缓缓而下，负手立在门前，仰头看门内披红挂彩，一派辉煌。
犹记得当年侯爷寿宴，也是这般喜庆而热闹，可是那是，她还是没有资格站在这一派灯火辉煌中。
她沿着红绒地毯，悠悠闲闲踱步走进府内。身前的小厮恭敬引路，很是面生，应当是新来的。
她微微一笑，吩咐：“下去吧，我自己知道路。”
“这……”小厮沉吟着，只觉得不合礼节。
萧怀凤偏了偏头，云淡风轻一笑：“侯爷是我父亲，顾将军是我大哥，这里……是我家。”
小厮猛然一震，一时间忘记规矩，眼神直直看向她：“您是？！”
萧怀凤和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来的晚，并不知道我这侯府三小姐的名号。”
她一转眸，目光沉凉如水：我曾经也是……爹不亲娘不爱的三小姐……
小厮讶异的愣怔在地，目送这位突如其来的侯府千金缓带轻裘飘然而去。
萧怀凤穿廊过桥，越过正殿厅堂，直接走向后院。
后院风景依旧，一方红墙围起的角落里，竹影晃动——那是她住了十六年的听竹轩。
熟悉却又陌生。
大脑里有疏离的记忆浮现而出，恍惚年岁还小的秋季，她在院里的石桌上啃着粗面馒头，就着碗里索然无味的稀薄清汤。姑母坐在一旁为她缝制冬衣，粗衣葛布有些哏手，然而阵脚却细密均匀，塞了一层层软软的棉花。
再大些的时候，她认了些字，于是对身边的小丫鬟说，从今以后，你就改名就喜乐，日子再艰辛，也总要有个喜庆点的名字，给自己一点盼头。
可惜到最后，以前的萧怀凤也没有盼来想要的喜乐，所有的希望湮灭在西苑的湖水中。
萧怀凤抬首注目院中，房门廊柱一切如故，甚至那个矮脚长凳还在门前横着。
她正想感叹几句人面不知何处去，矮凳依然笑春风，楚逸尘却已经轻车熟路的推门而入。
萧怀凤目瞪口呆的看他走进房里，掸了掸桌椅上的灰，淡定自若的一屁股坐下，伸手便往果盘里够。
她呆了几秒，而后抬脚走上前去：“你要香榧？”
楚逸尘理所当然的点头，随口吩咐“空的，再拿些来。”
“我上哪儿去给你找！”
萧怀凤扶额：回到听竹轩里，楚逸尘又成了大爷，不，祖宗！
苏瑾从怀里及时抓出一把香榧，讨好的递给他：“喏，给你，以后对我温柔点。”
楚逸尘眼睛一亮，抱起果盘临窗而坐，微微笑着开始思索起“温柔”的含义来——难道今天把礼盒扔给他的力度还不够温柔？
萧怀凤打量屋内家具帘帐，含笑对苏瑾道：“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苏瑾点点头，看了一眼廊下落满灰尘的矮凳，随手往院外一扔：“也不是没有好家具，留它做什么！”
“你这个师爷也有一颗当管家的心啊。”萧怀凤一笑，“随你收拾。”
凳子划了一道弧线略空飞过，隐匿在院墙外头，随后，一声惨叫。
萧怀凤与苏瑾一个对视，面面相觑——这么巧，砸到人？
转眼便看见有人向院里走来——姿容皎洁，盈盈摆摆，发髻插满珠玉，衣饰华贵精美，秋风微动，空气里环佩叮当，香风细细。
然而，与这幅香风美人的场景极不相称的，是女子此刻的神情，她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妩媚中搀杂着怒气涌动，一手急躁的拖着被椅子砸偏的半个发髻。
萧怀凤眼神动了动，忽然笑了——五姨娘。
侯府中最年轻的一房，姿容甚美，但是却没有生育。所以平日里比较清闲，最喜欢的就是到处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萧怀凤犹记得，她曾在大夫人面前别有心机的夸自己漂亮，风头盖过了顾清影，惹得大夫人和顾清影对自己恨意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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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美人，今年才14岁……
马车在侯府门前静静停驻，因为时辰尚早，侯府还未开门迎客。
可是，真的能忘吗？
她摇头淡笑，若不是自己当初心眼足够，恐怕早已被赶出侯府流落街头，或者是失了贞节从此委身于那个猥琐的管家，被人零落成尘欺压如泥。
描金绣彩的车帘微微飘起，萧怀凤扭头向外看去，楚逸尘一如既往走在前头，不动声色格挡开周遭混乱的人群，确保一切安然无恙。
这人自从跟在她身边做了个小小师爷，就一直志得意满，前两日还收了封家书，看完后乐得合不拢嘴。
据说是家中长辈对他大加赞赏并送来了黄金百两以示嘉奖。
顺道还答应，帮他定门亲事讨个媳妇，萧怀凤还打听到，他点名了要家乡第一美。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不过已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萧怀凤勾起唇角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以后输习惯就好了。”
她冲静立一旁的楚逸尘吩咐：“带上他，带上礼物，咱们走。”
那样沉默稳妥，让人心安。
而苏瑾奋手挥鞭，每一下扬鞭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似乎是已经忘了在侯府里备受欺压，忘了在那里失去姑母，忘了听竹轩生活贫寒，
忘了在冬天被推下水，在柴房被放火烧，忘了被诬陷偷人参，被下药许亲……
苏瑾咚的一声栽倒在石桌上，长叹一声：“怎么又输了……”
“我可是围棋苗苗般的尖子生，又经过天才少女我四妹的重重磨砺，你能赢？”
啪啪两声，楚逸尘很温柔的把两件礼盒扔到了他脸上。
萧怀凤忍着笑上了马车，淡淡吩咐：“出发。”
马车走的轻松缓慢，萧怀凤的神情也是云淡风轻，仿佛这次出行只是简单的一次拜访，而不是……归家。
楚逸尘回房抱起礼盒，走到院里苏瑾身旁时，又利索的一把提起他，扔到了府门口的马车上。
苏瑾趴在马车夫的位置上咳了两声，爬起来指着楚逸尘：“你能不能温柔点！”
萧怀凤转身走到石桌旁，拍了拍苏瑾的肩膀：“带上给顾侯爷和大哥准备的礼物，我们也出发。”
苏瑾托着下巴，对着眼前棋盘冥思苦想：“没下完呢！”
萧怀凤捻起一枚棋子搁到棋盘上，笑吟吟开口：“好了，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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