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嫁衣摆放在一旁的衣架上，“姑娘。”残月轻唤了一声，她回过神来，滴水未进的她面色并不好。“残月，你说接下去该如何？”起身都有些吃力的她让残月担心，她那日药谷用武，已然伤身，如今心脉受损，怕是熬不过去。
“姑娘放心，西陵皇安排了人。”流砂眼眸微动，心情说不出到底是悲是喜，只觉心中白茫茫一片，寒意侵体。安排了人又有何用？不过是南宫凌下的一盘大棋罢了，流砂虽赢了多年前的那棋局，却差点输了他现在新一轮的棋局，不得步步小心。
“你重金悬赏要了苏信的人头，苏信可知？”悄然转身，抿嘴看着那嫁衣，蹲下身子摸着那双凤，“好细致的功夫。”她又轻声自言道。
见她这样细心看着这嫁衣，残月一愣，神情也变得黯淡了些许，她曾听流砂说过苏信备下的嫁衣，多有相似之处，怕是想起了伤心往事。“知道。”流砂默默起身回头看着她，“那刺客是否很容易被你们抓了？”
“姑娘怎么知道？”残月震惊之余仿佛被凉水泼了身，“他是故意的！”她懊恼极了，脱口而出却看流砂已然一副心中明了的感觉。“这如何是好？”流砂虽未想出万全的法子，却也不能让残月心慌。
“走一步算一步，看来我被掳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残月见她倒也不着急，只撩了耳边的秀发在榻上坐下，“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流砂垂目只管摸着她袖口的那朵粉色荷莲，半晌才道，“有人花重金要我的命，可我救过他一命，他不想杀我，心中必然想着娶我是救我。”流砂说到这顿了一顿，冷冷勾起嘴角，自作多情！
“可他娶我也并非只是这个目的，他是蜀凉的三皇子，却不得宠爱，虎视眈眈盯着那皇位许久而不得，必然是听到了我和南宫豫的事，才这般对我上心，南宫豫乱了心智，对他最有利。”流砂微微瞥过残月，又顿了顿，抚着胸口轻咳了一声。
“你重金悬赏要苏信的人头想从星芒阁的人中套取信息，可他想着的是顺带除掉苏信，西陵天下无主，接下去的事情你该猜到了吧。”她抬头意味深长看着残月，残月此刻手足无措站着，半张着嘴。
“最重要的是，娶了我，药谷向来不外露的秘方怕是要被他偷了去，我不管他为了权还是为了利，涉及到我药谷的事，我向来不手软。”
残月脚下一软向前走了几步，像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里，寸步难行，原以为是可以救流砂，却没想到是圈套，流砂一把扶住了她，“不必担心。”她说了这样多的话，句句戳中南宫凌的心思，他本想推门而入的，听到她这般说辞却止了步伐。
原来她看得这样透彻，还是低估了她。
说了这样多的话，她真的累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某一处空落落的泛疼，手足一阵发凉，这景象终究是有些凄凉的，她身世算不上坎坷总有贵人相助，可步步为营着实心累。
“姑娘吃点东西休息吧。”手边那盘栗子糕放了许久，她看了一眼，拾起一颗咬了一口，“甜的发腻。”她说着把栗子糕扔回盘子，拿茶压了压甜味，“姑娘，他是不是给你下药了？”
流砂放下茶盏，深深看了她一眼，“他虽有心治疗我，但也忌惮我，当我浑身无力的药罢了，无妨。”她吃力起身，脚步微浮，残月总觉得下一秒她就会倒，只扶着她上了床。“残月。”她忽而唤道，残月嗯了一声，她顿了些许时间，“你可知苏信安排的人在哪？”
她摇摇头，“我并不知道。”
流砂亦不在语。
这棋下到这，悬了一线，两人僵持不落棋子，生怕一步错，全盘皆输。
雷雨三更轰然而至，流砂睡梦之中惊醒。“残月！”她惊呼，额头全是冷汗，残月睡得正熟被流砂这一身吓得一机灵连忙起身。“姑娘怎么了？”她撩开帘帐发现流砂坐在那喘着气，连忙轻抚她的背，“姑娘我在呢，没事。”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
“我怕是魔怔了。”她自嘲般低喃了一声，却再也睡不着了，急雨如注，急急敲打着窗棂和门外的巨大的芭蕉。她心中烦闷，惦记着这棋该如何下。“我来的时候，路过一片梅花林。”
“你…”流砂心中自有疑问，“我不是被绑来的，我是自愿来的。”流砂知道残月想入虎穴，至少和她在一起，会安心很多。
“梅花林…梅花林…”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南宫凌费尽心思藏她，又费尽心思暴露她，不过是想让该来的人来，该除的人除。“姑娘想起了什么？”
“这样显眼的地方，却让你们找了如此久，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此时风雨之声大作，从窗户的缝隙中呼呼灌进来的冷风，像是女子咽呜之声依稀穿过，凄厉异常。
“太子殿下。”所有的一切都被她的失踪乱了心智，被她恍惚间一呼喊猛然顿住了脚步，“原是你。”向烟微微一拜，“许久未见太子殿下了，如此匆匆，是有何事？”南宫豫没有多留的意思，却碍着向烟是南宫凌身边伺候的人，不得不给几分颜面。
“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向烟见他这样急迫，微微笑了侧开身子，“恭送太子殿下。”那一白玉镯子叮当掉落地上，正好滚落在他脚下，他拾起镯子正打算递还给他，却见上面图案，猛然一怔，“这镯子你哪里来的。”
她微微勾起了嘴角，很好，上钩了。
“请太子殿下还给我，这镯子我才刚入手，还舍不得戴呢。”南宫豫看着这镯子越发熟悉，“你哪里来的！”他向前了一步，向烟微微退了一步，“前两日三皇子带我出去游玩的时候买的。”
“在哪里买的？”
她轻轻笑了，“太子殿下是喜欢吗？那你把腰间玉佩赠与我，我把此物送与你。”向烟噙着笑看着他，南宫豫双手紧握，许久了才慢慢张开，“告诉我在哪里买的。”
若不是看在南宫凌的颜面上，南宫豫早就动手了，“西凉边界一个普通的小镇，风景极美，有大片的梅花林，不过现在还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她的话还未说完，南宫豫转身便走了。
步履匆匆，一去不回。
向烟轻快的笑了一声，“南宫豫啊南宫豫，为情失智，实在是不值当啊。”南宫凌想要的，她一定要帮他得到。
一夜风雨潇潇，流砂和残月都不得睡，早早起了，往后几日都是如此，南宫凌派人说婚期延后倒也在流砂意料之中，下一个好日子，还有些许时间呢，她站在一盆矮子松前修剪枝丫。
“你还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向烟身穿胭脂色垂丝海棠丝绸裙，脚踝红线金铃铛叮当作响，鬓边一株鎏金红宝石步摇，推门而进。
“比不上你。”她轻笑着见向烟微微仰头眼神示意，心领神会，“你们都下去吧。”残月见两人似乎有话聊也打算走的，却不料被流砂叫住了，“这是我的人，向烟姑娘不介意吧？”
向烟打量着残月，“既然是你的人，倒也无妨，看来阁主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她笑得意味深长又道，“听说昨日你向他要了西海深处的夜明珠，东山上的血玉，凝白山的清荨草和樰晶花，亏你想得出这样刁钻的聘礼。”
“这不正好随了你的愿。”流砂微微抬眸看着她。
向烟噙着笑同她说着外面的趣事，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流砂侧耳听着，却见她腰间有一熟悉之物，似乎在南宫豫那里见过。
临走时才道，“镯子已经交回了原主人。”
流砂起身盈盈一拜，“多谢。”
“姑娘求了她？会帮你吗？”残月见她走远了端了一杯茶给她。
“她哪会真心帮我，她把我镯子给了南宫豫，而不是辰询。”她那笑意的脸瞬间冷了起来，“怪不得，几日不见你带着那镯子，还以为你放起来了。”那镯子上有特殊的记号，是辰询特有的，每个皇子有不同的标志，做为生活在皇子身边的向烟怎么会不知道。
“她想让南宫豫乱了心智，也不怕南宫豫怀疑她吗？”流砂抿了一口茶，“怀疑？玉镯可说买的，也说捡的，不过是我的东西流落了出去，为何要怀疑她？再说了，向烟是南宫凌身边的人，她怎么说也会礼让几分。”
“姑娘如何得知玉镯是给了南宫豫？”
“那腰间玉佩我曾经在南宫豫身上接过几回。”
“所以接下去姑娘要如何做呢？”流砂抚了抚鬓边那朵海棠银簪，“我想出去走走。”
“你心上人不是我，又何必作茧自缚。”南宫凌凝视她片刻，“你很重要。”
夜来寂静，聒噪蛙叫连绵，在夜里格外刺耳闹心。
空气是极其安静的，只听得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啪嗒”的声音，“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可我要的是西海深处的夜明珠，东山上的血玉，凝白山的清荨草和樰晶花，你能做到吗？”
南宫凌听闻此话，手中的棋子一顿，“你小小女子心气倒是傲。”流砂冷笑，“心气傲也罢，耍小性子也罢，若达不到我的要求，谁也娶不到我。”流砂看着南宫凌落下的棋子，紧跟着落下，“你输了。”
这一局败棋在流砂温柔巧攻下，结局早已注定，他强攻心切，她冷静迂回抓漏洞，这成败只是一子，他输就输在心态。
难得看到她神情如此异样，南宫凌似乎很满意轻笑了一声，“这陪嫁丫头倒长得还不错。”
好一个南宫凌，竟然敢用残月威胁她！
“你说的我会做到。”
“我想和你说说话。”她抬眸看向向烟，向烟见她表情认真，挥了挥手，散了所有人。这房里只剩下她们，吃力坐直了身子，流砂盯着她道，“若不是我，这嫁衣本该是你的。”向烟脸色变了变，她算是能忍的，虽然嫉妒但不至于写在脸上。
“他想娶你，可我真的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他第一次失信与人却是因为你。”她这样娓娓道来的质问倒让流砂有些恍惚，“若我不愿意，你会帮我吗？没有我，你不就…”
“他会亲手杀了我。”向烟突然起身向外走去，在门口时却停住了步伐，“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如今你回不去。”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冷眼看着他，“什么意思？”
“姑娘。”是极其熟悉的声音，她猛然回头，是残月。
“婚姻大事未告知父母，可不孝？”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拿着棋子的芊芊玉手轻轻放下，棋子落回棋罐。
“好。”他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是同意了。
“若不看你这张脸，还真绝世美人。”流砂坐在椅子上，被迫换上了嫁衣，“再过几日便是大婚了。”那女子轻轻一叹挑起她的下颚，她眼睛被迫和她齐平。“副阁主。”流砂微微侧头，下颚别过她指尖，面色微冷。
“我叫向烟。”向烟，这名字倒是极好听的。
“去唤了阁主过来。”试过婚服之后，她换了件轻便的家常杏色襦裙，挽了寻常发髻，零星浅白珠花，鬓边祥云小银燕尾钗，淡雅朴素。
她想起几年前还未下完的棋局，又唤了人拿了棋盘摆好棋子，姗姗而来的他，看见她坐在软塌上，矮桌上摆着那棋局，手中那颗白色棋子转了很久，迟迟未落，“若你赢我，我便跟了你，若我赢你，放我回去。”
“小小棋局定婚姻，岂不儿戏？”
“这镯子是我随身携带的，如今就赠给你做个礼物吧。”这样精致的镯子，玉上的标志虽不显眼，她却是知道的。“多谢。”
多么安静，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流砂并不完全信任向烟，若真的帮她，她可以脱身，若不帮，她也有计策。
红烛照，黛眉垂。
赤红色暗花缂金广袖，边缘尽绣七彩祥云百鸟图，景泰蓝花式璎珞颈圈，上镶百颗细碎宝石，下嵌麦穗流苏祈求多子多福，裙头并蒂莲花交织，裙裾百花盛开，仿佛是夕阳下翻滚的云团，姹紫嫣红，双鹤纹饰腰封轻裹芊芊细腰，垂下细碎玉珠，外衫流光织锦双凤起飞，尾裙拖地三尺，边缘金丝包边，夏日灿烂凤鸾和鸣，并蒂花开，比翼鸟飞。
微微一动，簌簌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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