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把木桶放在桌上，又不再多言，直往里屋里去了。老汉便招呼李天风吃饭，李天风道：“阿妈不吃吗？”
老汉就笑道：“她这几天不舒服，没多少食欲？我们只管吃我们的，不去管她。”
李天风听得这话，旋即忆起秀儿曾说的：“只要是我们女人家，每个月便都有几天是极不舒服的！你以后若娶了娘子，在那几天里可得仔细着对她。”就寻思阿爹说的是不是和秀儿说的一样。不稍一会儿，也就不记挂在心了，大口吃起饭来。而那老汉呢！也只吃了小小的一碗后再不添了，顾自倒酒在哪儿喝。李天风这时已是肚量全开，食肠早杀不住了。
即是吃了饭，老汉就扭头往屋里喊道：“老婆子，收拾了去吧！”
那妇人就又从里屋出来，欢笑着把碗盏收了，而后一齐端进了屋里去。李天风和老汉坐在那儿，老汉道：“小相公吃饱了吧？”
李天风便道：“多谢阿爹阿妈的款待，我吃饱了。”
老汉旋即笑道：“吃饱了就好，那我们就接着说刚才没有说完的酒。这酒啊！它…。”
忽这时，只见门外进来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也是一个妇人，朴素着装，脸上带着些许的焦急，道：“郝大哥，那集上出事了，太保爷…”忽一眼瞥见李天风坐在那儿，又把话忍了。
只见老汉站起来，背着手抻过身去，悄声道：“是不是那畜生被人给宰了？”
那妇人脸色一惊：“你怎么知道？”
老汉哈哈一笑，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先说他们是不是派人四处拿人了？”
妇人道：“是啊！说马上要各处来看，叫我们仔细留意，要是看到了，赶快去报给他。我家那口子才从那集上回来说的，就叫我来说与你们听，千万小心才好。”
这时，老汉的妻子也出来了，疑惑着脸，问：“林家妹子，怎么了？要小心什么？”
这林家妹子就把头撇过去，贴着老汉妻子的耳朵似乎说了些什么。李天风听不清，但他却清清楚楚的看见，随着耳语的延长，阿妈的眼目就越来越湿润，一对眼珠子下，泪花只越蓄越多，那张透着三分黑颜色的脸，也是越来越沉。忽然，只见阿妈脚下一软，倏忽儿就在原地瘫了下去。即时，一阵痛哭声冲将出来，直把整栋屋子瞬间就掩埋了。
那林家妹子赶紧俯身下去搀扶，李天风也忙过来帮力，只老汉好似全然不管，顾自就往门外走去，而后抬头望着那苍天，一双泥土般的浊目中，似在回忆着什么，又似在告慰什么。
便是两声极力的痛哭后，那阿妈在痛哭声中就发出了一句声嘶力竭的叫喊：“报应终于来了，报应终于来了！”
一时，李天风大概猜到了什么？
“一定是与那被我杀死的大汉有关！”他便想，心里竟有了几分高兴，“只不止阿爹阿妈与那大汉之间到底有何瓜葛？还有阿爹的女儿，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把这个弄清楚了，那一切也就简单了。可眼下这般情况，又如何好意思再问什么，只等在伺个时机，好好问他们了。”
阿妈的哭声直至一个时辰之后方得停歇。那林家妹子在阿妈的哭声歇下来以后，安慰了阿妈一会儿，便就回去了。此刻，只老汉和李天风陪在她身旁。
李天风看着躺在床上抽抽噎噎十分憔悴的阿妈，又想刚进屋来时她那副欢喜喜悦的表情。这当中巨大的心绪落差使他难以想象阿妈曾经历过什么？她到底与那大汉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更是感到疑惑和好奇。
一时，只听得老汉道：“晚上我们祭一下玲儿吧！”语气甚为伤切，丝毫没有早先的那副诙谐。
躺在床上的阿妈点着头，“嗯！”了一声，便又在那里抽泣。
“玲儿是谁？”李天风忽然斗着胆子问了一问。他知道这会儿问这个问题是极不和时宜的，但好奇心胜过了他的忍耐力。
老汉便道：“玲儿是我们的女儿。”
岂知此话刚一说出来，那阿妈的抽泣立时又变得更严重了，竟是嗯嗯呜呜的又哭了起了。
李天风见是这般，哪还再敢问下去？只道等有机会在说吧！
正说到这处，妇人抱个木桶又跨了出来，随即截了老汉的话便道：“这酒喝多了啊！有些人也就不顾自己多大年纪，竟还是个孩子一样的婆婆妈妈，哭哭啼啼，一阵子耍起来疯来，也似个把式的，真叫人好看至极！”便是说着，一个眼神睨杀过来，打在老汉的脸上，把个老汉看得竟是红燥满面的。
老汉脸色一时冷下来，道：“便听她胡说。”直望着李天风，生怕他相信了妇人的话似的。
里屋里老汉道：“来嘞！”
妇人就跨去另间屋子，好生欢喜的模样，腿脚也十分利索！老汉恰时从里屋里出来，手里提了个黑乎乎的陶罐儿。把陶罐儿往小桌上一放，老汉坐下来，便道：“我刚才听到你说你十八了？”
李天风道：“是的，阿爹。”
妇人这时恰端了两盘菜走来，把菜往桌上一放，瞪了一眼老汉，假意的嗔道：“你当人家是你啊，落小就不学好！”便说完，又转身跨进别间屋里去了。
老汉只笑着，好似很得意，一边望着李天风。李天风便回道：“爷爷不曾让我喝过。他总说‘药治真病，酒乱心性，’所以不让我喝。”
老汉笑道：“那你爷爷可是不了解酒啊。这酒，可是世间最好的东西。俗话说‘饭是根本肉长膘，酒行皮肤烟通窍’这……，”
妇人出得门来，正又要对老汉说话，却忽见李天风在旁立着，便迎来笑道：“这就是你说去找的那个小相公吗？”
老汉便道：“不是他是谁？快摆饭来给他吃吧！”就往屋里去。
妇人在旁跟着，兀自有一份欢喜，笑道：“欸！正是好时候呢！我的饭也刚刚好。”就去拉李天风，“走吧！小相公，去吃饭。”
老汉随即笑道：“男人十八可是能做大事了！啊！哈哈哈…。”
李天风只笑而不语，甚是腼腆。老汉又道：“即是到了能做大事的年龄，那这酒可少不了是要喝的。哦！对了，却不知小相公可学会喝这酒了没有。”边说着，就把手轻轻的往那陶罐儿上拍了拍。
李天风道：“有一十八了！”
妇人笑道：“即是如此，便叫我阿妈也不曾亏你。仔细坐好，我去摆饭来与你吃。”扭头朝里屋里看去，叫声：“老头子，不赶紧来陪着人家！”
老汉一边往屋里走，嘿嘿一笑：“又要那菩萨作甚？抵不了咱的母鸡公鸡的。”
只这时，就看那门里走出来一个妇人，一身粗衣打扮，脸上醺了三分黑色，带着皱纹，一块灰布包住了大半的头发，只露出一绺来搭在肩上，正是十分朴素的装扮。
三人进了屋后，老汉便往里屋里去了。那妇人拉桌摆凳，先让李天风坐了，一边就笑道：“陋室窄小，小相公可别见怪啊。”
李天风旋即恭谨回道：“只盼阿妈不嫌弃我才好，我这身装扮只是个花子无疑，哪里敢有见怪之意？”
妇人笑道：“小相公多少年纪了？倒还来叫我阿妈呢！不怕亏了自己？”
李天风只把面色红彤彤的露着，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一张嘴也只顾笑。
随在老汉和妇人身后进了屋去，李天风看见这屋并不宽阔，想来三五步也就能从一头到另头了，光线也有些昏暗，但该有的锅碗灯盏，桌椅瓢盆等都一应俱全。就是看着看着，依稀的，他似乎找到了一时久违的温暖，因为这些归置和他的三间破茅屋是如此的相像！
来得栅栏门外，李天风瞧见院里两边都是新翻的耕地，地里条纹徐徐，想是刚把什么种下去。其它地方堆着些薪柴，锄具，边角上长着些春草，几只母鸡和公鸡正在那春草深处厮混。
院里正中一条土路直抻出来，接着大门，正迎着李天风和老汉进去。老汉推了门进去，回来迎了李天风，就张口往屋里叫道：“老婆子，我回来了。”
只听屋里就传话来道：“回来又怎地？叫得这样大声，难道是给我请来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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