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看那老汉似有不解，道：“见官？这如何说来。”
李天风泪已先流，道：“您还不知道吗？昨夜在交址集死了一个人，我杀的。”
老汉忽地一脸震惊，半晌才问：“谁？”
李天风颤了一下嘴唇：“门边小木屋里的那个大汉。”
老汉突然眉目一紧，又舒展开来，继而更是开口大笑：“哈哈哈…，嘿呀！杀得好！杀得好啊！”隐隐竟是泪花闪闪。
李天风顿时被老汉一反常态的模样惹起满心疑窦，便问：“杀死人了，阿爹怎地到说好？”
老汉方歇了笑，止止浊目里的泪花，道：“你随我回去，我慢慢跟你说为什么杀得好。这荒山野岭的，哪适合说这些？”
李天风忽地心生不安，唯唯道：“你…，你真不是送我去见官？”
老汉张声道：“哎呀！见什么毛神的官？不理那些攮糠的憨货。我是要你随我去我家。”
李天风道：“您家？”
老汉道：“离这儿不远，很快便到的。真不知你往那交枝集去的，怎地一夜之间又跑到这里来了？”
老汉说完，就挺身在前引路。
李天风只记得自己昨夜一路狂奔，哪里会晓得自己到底跑了多远的路程？一时将信将疑，便是轻轻迈了脚步。
只行了不到几步路，忽地又疑惑起来，道：“不知阿爹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老汉嘿嘿笑了，传来声音道：“若是我，哪里能知道你在这里？只是昨天半夜时，我正睡得熟，忽然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我起来开门，就看那门前站着一个人，他给了我一些银钱，叫我今天早上来这里寻你。”
“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天风只听得茫茫如在雾里一般。
老汉一边拨着那些茂密的高草，就道：“不知道，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我刚开门看到他的第一眼，险些以为是鬼呢！吓得啊，差点就走不动道儿。”
李天风旋即在脑海里翻起所有的记忆来，半天也不知谁是那穿黑袍子的人？于是自在心里思量：“我所熟悉的亲人除了爹爹妈妈是没有见过而早就过世了的以外，其余的便都是我亲眼看见他们过世的，还会有谁呢？”
他正十分疑惑，只听老汉突然又道：“你说你杀死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在交址集大门边看门的那个？”
李天风所有的疑窦心思又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记起这事来，他便颓靡万分，心里惶惶闹闹的，道：“是的！就是门边小木屋里的那个大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门的？”
老汉听后，忽拍了一下大腿“是了！定然是他。除了他，谁还会在那大门边看门？”言语间似乎又是欢喜，便回头来道：“你是如何杀死他的？赶快与我说说。”
李天风听着老汉的语气，感到有些吃惊，却也说道：“其实也不是我杀了他，是他自己把杀猪刀喂进了自己的胸口。”
“哦！”老汉更是惊奇道“那你更得给我仔细说说了。”
李天风便又把事情的经过仔细复述了一遍，又说道：“说到底，要不是我那一脚绊他的话，他也……。”
却听老汉咬牙切齿的恨道：“这个人皮畜生，也终于交了业报了，该当。”
李天风只觉两耳发蒙，毫无头绪，问：“阿爹很痛恨那人吗？”
老汉就叹了一声，道：“岂止是痛恨啊！我都巴不得寝其皮，食其肉，将他千刀万剐。”
李天风道：“为何？”
老汉摇摇头，垂了下去，又叹息道：“我好端端的闺女就是葬送在他手上的。唉！算了，你是外乡来的，我们这里许多事你哪会知道，我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先跟我回去吧，找个时间，我在细细的与你说来。”
路途静了下来，李天风那颗恐惧焦虑的心似乎也静了下来。他暗下里就想：“听阿爹话里的语气，那大汉似乎是个无恶不作之徒。若真是如此，那我杀他，不就正应了惩奸除恶这句话吗？不如先听听阿爹是怎样说的。假如那家伙真是个不可饶恕的恶徒，那便把他杀了，又能怎地？”
二人翻出那荒林，越过一道山梁，下来时又掩进一片树林里去。在那林中又行不久，到得尽头，李天风耳朵里便依稀传来几声鸡啼，不一时，三两座屋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老汉领着他往右首边的一栋茅屋里去。茅屋外圈着栅栏，栅栏上爬着许多新绿的春藤，也长着许多新草。越是临近了，一股饭香味儿扑面而来，顿时溜进了李天风的鼻孔，只把个饥肠啊！搅得天翻地覆起来。这使他顿时感到——肚腹空空如也，空中焦渴难耐。正是需要包餐一顿的时候。
那老汉先时进来就不停的兜转眼神，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此刻正背对着李天风。忽听得一声喊，到被惊了一跳，忙反身过来，笑道：“哈哈哈…，你果然在这儿啊！昨夜有个人托我来这里找你，我初时还以为他扯谎话来消遣我呢！幸好还是来了。”边说时，就迎上来。
“您是来带我去见官的吗？”李天风声腔哑然道，透着些许凄凉，不敢正视老汉。这就是他后悔的原因。他刚才毫无心思去听老汉说什么？只因为他正后悔，后悔不该叫出那一声“阿爹。”因为他担心这阿爹可能是来抓他去见官的，但他现在还不能被抓回去。
他在这两片石缝中间蜷了一夜，没有睡，没有站，哪怕动一动也没有。他也再没有感到半点饥渴。
晨曦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李天风此时已没有了眼泪，但一种潜藏心底的恐惧仍旧盘桓在他的心间，使他没有胆子迈出这两片石缝来。
忽然，他听得前面不远响起一道踏碎一切的声音。他噌然站起，恐慌焦虑同时袭来，一颗心登时剧烈的跳动。正不知所措间，麻乱转动的脑海里只蹦出一个字——“逃”。就四下里一看，望见一处草密处，即时身法牵动，一个影儿晃了进去。
却是熟悉的。正是那赶牛车载他一程的老汉！
他一见是这张熟悉的面孔，恐慌焦虑的心境不知为何一下喜极！竟似得到了一种安抚、看见了一份希望一般。人固有喜极而忘形的姿态，就站起来，叫了声：“阿爹！”
便是一声叫出，他又后悔了！
此刻，任何事在他心里都已被抛弃。他越过耕地，跨过荒野，穿入林中，然后狂奔至山脚，山腰，山巅，又跳下去，躲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他停了下来，因为已经太累了！
这是谁也不愿意进来的一处荒林，里面有堆积成山枯枝败叶，遮天蔽日的蛛网青藤。月光洒下来，只在半空就被挡住了。漆黑的两片石缝之间，他就蜷在了那里，瑟瑟发抖，惴惴难安。
他在那密草林里掩着身体，屏住呼吸，眼睛就从草叶缝隙间望出来，恰时就见前方右首处，一簇高深茂密的草丛被手拨开。
一个人影随之出现。
“这些人，好复杂！”
泪珠又在他的脸上滚落，滴进苍白的夜色里，悄无声息。
他在那夜里的身影，此刻形如一只鬼魅。
他的害怕，恐惧，全凝聚在他那一双苍白而颤抖的瞳孔里。他没杀过鸡，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在心里无数遍的念着，“我杀了人了！我杀了人了！我杀了人了……。”脚下拼命地狂奔。
“秀儿，你还会叫这样的人做大师兄吗？阿二，你呢？你也还认我作大师兄吗？我这个杀人凶手。”
轻盈的泪珠从他的两颊滑过，这是由悔恨凝聚而成的，又变得十分沉重。他的嗓腔出现了男人不该有的声音——那种只有弱者才会有的哭泣的声音。然而此刻，他就是弱者！哭声与话音夹杂在一起，这实在让人难以把他想成一个强者。
那大汉凶横的脸此刻在他的脑海里翻放着，竟然变得十分宝贵起来。他的悔恨该有多深啊？他想起刚才大放的厥词，说要教训谁？言之凿凿，可现在却成了最刺痛他的利器，变得多么卑微和可恨！还有那些不上前来劝说的看官们，他们就那么喜欢看吗？这场关乎人命的热闹。心里就埋怨，哭诉而出：“那会儿，要是有一个人拉着大汉，事情恐怕也不至于此了。为什么他们只在那儿看着，却始终没有一个人上前劝一句？那大汉又为什么要这么纠缠于我。他明明已经很好的在我身上取得了让人高看的姿态，却为什么还要置我于死地？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他们的眼睛都睁得好奇怪，好可怕！”
“我杀了人了！爷爷……。”
“我杀了人了！师父……。”
李天风见着那鲜血，不禁脑袋一黑，似被电击了一般。而后他全身的劲力不觉间悉数运出，行至脚底，一招“鸿雁南来”全力使将出来，便倏忽间化风一样的不见了踪影。
他逃走了，像风一样的在逃。
他只顾脚下狂奔，内功家数全数运出，再无半点保留，真就是遇墙越墙，遇房翻房，再不管他如何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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