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轩心中有疑虑，不过他没打算告诉青青。
这些事，青青不必知道。
而青青也没察觉他的神色有异，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半垂下了头。
有时候，容貌当真是会影响人的判断的。
就像凌轩，哪怕她心中仍在气恼他，却因他这清冷又贵气的容颜，不想再说什么。
两人静了片刻，凌轩轻轻一笑，道：“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不是不喜欢我这里吗？今日怎么跟着你父亲一起过来了？”
青青道：“不是不喜欢……”她顿了一下，道，“只是身份有别，来往太多，也会有麻烦。至于今日么……再怎么说，我也是萧氏的女儿，东宫又有女眷，若我不来，萧丞相会不高兴的，于礼数也不合。”
凌轩看了看她，有些奇怪：“你竟会在意这些？”
青青叹了一声，道：“子轩，我以前的确想过离开萧氏。不过如今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短时间内我走不了。既然走不了，我就得想想走不了的日子怎么过。我是要辅助你的人，若名声极差，我做什么事都很难取信他人，又何谈帮你呢？”她轻轻一笑，道，“你不成事，我能离开的机会更少，不是吗？”
凌轩久久地看着她，那张倾城容颜不施粉黛都美得让人心惊。
好半晌，凌轩才缓缓道：“陆姑娘，我答应你，朝局稳定之后，我一定不会再拦着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吧。”
他抬起手，将青青鬓角的碎发轻轻挽到她的耳后，轻声道，“这里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青青没有躲，只是淡淡一笑。
恨吗？
当然有恨过。
袁十七是刀，凌轩才是那个执刀的人。
而且，他是明知她的选择，仍然将她送回萧氏，只为一时的平衡，可谓自私。
可是，他的自私却又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是为了数万的将士和十余万边境臣民。
青青并不是什么圣母样的人，她也没有伟大到会一笑泯恩仇。
可是，她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凌轩爱护子民的心，她不能否认。
大约也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没有异常激烈地反应吧？
青青叹了一声，小声道：“子轩，我知你心中自有百姓社稷，我没法怪你。”她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道：“我能为你做的并不多，但我在郎熙城的时候，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尽力帮你多一些。”
凌轩的手没有收回，修长的手指微屈，手背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笑容苦涩道：“我很高兴你终于原意和我谈这件事。我很抱歉。”
是的，我很抱歉。
可若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样选择。
凌轩的笑容如头顶的太阳一般温暖，让青青看了也觉得一个恍神。
只不过，这样的温暖，却融化不了他自己的心。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凌轩问道：“等一会儿你们要去老四那？”
青青点点头：“四殿下，七殿下，萧丞相说都要去拜访一下。”
凌轩道：“老四那里还好，虽只有一位侧妃一位庶妃，却到底也算有女眷。老七连个侍妾都没有，你去了谁来招待？”
青青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丞相大人本也没打算让别人招待我啊。”
凌轩摇了摇头：“你还是小心些，萧相不是好相与之辈，他若别有心思，你恐怕也难脱身。”
青青不在意地道：“他的心思你大约也能猜得到，不过是被迫站了你这边，心有不甘，还想给自己留点退路罢了。只可惜，”她的眼神变了一下，变得寒意森然，“他去了凌瑞那里之后，大概就不会再有心情应对七殿下了。”
凌轩看她一下，道：“我听说，老四受了点伤。不过不知道因何而伤，伤了何处，伤势如何，只知道他把伤瞒了下来，只说是突然恶疾，甚至为此没能去宫中侍奉皇祖母也不惜为之。算一算时间，大概是在上次淑妃的赏花宴前后出了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青青笑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那个宫女是你的人。”
凌轩叹一口气，道：“她是我的线人，自然不能轻易暴露，话也是通过别人传的，我只知道你要有个理由离开宫中，但具体怎样，我还真不清楚。”
青青移开了目光，话语中带了点讥讽与嫌恶，道：“凌瑞想在宫中对我下手，被我伤了脸。”她抬手比划了一下，“从这里到这里，很长的一个伤口。这样大的口子，又在脸上，遮是遮不住的，大约不想被人盘问在何处受的伤，才称病不出的吧？”
凌轩心中一紧，明知她安然无恙，仍是上上下下看了她一会儿，才出了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他素来做事不择手段，看来以后，你要更加小心了。”
青青笑道：“他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以后不会轻易再和我正面敌对，暗中较量的事，我还不配成为他的对手。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
凌轩问道：“什么底牌？”
青青道：“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和陆家的丫头在宫中起了点争执，我把人扔水里去了。凌瑞当时在场，我本以为他会针对我，可他却在回护我，而且，是当着郎熙城的贵女们来回护我，仿佛全然不介意萧丞相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她看着凌轩，认真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得到的消息里，凌瑞不是这样宽宏大量的人，他对我的态度，显然是有底气，确定我，或者说是萧家会站在他那一边。不知道他手里的底牌，对我们而言不是好事。朝中之事我不便插手去，我觉得告诉你会更好查清楚。”
凌轩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安排人去做。”
青青嗯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笑道：“还有件事我要谢谢你。”
凌轩不解道：“什么事？”
青青笑道：“在宫里我跟你说的那个丫头的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帮我做了。”
凌轩恍然，淡淡笑了笑，道：“余氏娇宠，平日行事难免有些仗势。我对这些女人都比较宽纵，她没惹过大的乱子，我也就没约束她。不过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我管教无方，我得向你道歉。”
青青笑道：“这怎么能怪你？人心善恶本来就很难揣测，何况你每日里要看顾的是朝局与天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也不配让你来管。”
凌轩笑着道：“你不怪我就好。”
青青道：“那人，你怎么处置的。”
凌轩面色淡淡：“那种人活着也不过是多喘一口气罢了，有何意义？”
青青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余氏侧夫人对我的态度这样针锋相对。看来这笔账，她还是记到我头上了。”
凌轩笑道：“你不是也没有吃亏么？”
青青扬扬眉：“吃亏不吃亏是我的本事，我说的是，余氏侧夫人怎么知道是我参与其中的，这才是关键。”
凌轩叹了一口气，道：“你方才也说了，人心难测，纵使我把身边的人都清理干净，过上一段时间，又会有别有心思的人出现。”
青青撇撇嘴：“你不在意，我也不多说了。”
凌轩笑一下，显然不想再说后宅的事，领着青青往书房走去，边走边道：“你这次去老四府上，一定要格外小心。他是个做事狠毒的人，若当真想让你死在他府中，有的是办法。萧丞相立场不定，若能以你的命换来老四那边的出路，他未必不敢做。”
青青点点头：“我明白。不过，让萧丞相知道我和凌瑞的矛盾，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机会。利与弊并存，于他，于我们，都一样。”
凌轩颔首。
回到书房，凌轩和萧丞相又说了一会儿话，萧丞相便起身告辞。
凌轩也不留他，笑着把他送到门口，道：“萧相腹有诗书，心中自有沟壑，于治国理政更是经验颇多。以后若有时间，萧相不如常来这里，子轩也好讨教一二。”
萧丞相忙道：“太子殿下才智过人，微臣岂敢得殿下的讨教？微臣不过是年岁大了些，为圣上做过几年事，若有能帮得上殿下的地方，微臣一定尽力为之。”
凌轩笑道：“萧相为大周呕心沥血，子轩先替大周的臣民谢过萧相了。”
萧丞相回礼。
凌轩道：“今日还在年节，想必萧相还有别处要去，既如此，子轩就不多说什么了，改日再续。”
萧丞相带着青青给凌轩行礼：“微臣告退。”
凌轩颔首，似又想起什么，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十七，你替本宫送一送萧丞相。”
袁十七应了一声，从远一些的地方大步走过来，也不看青青，给萧丞相行了一礼，道：“丞相大人，请。”
萧丞相回了半礼，跟着袁十七向外走，边走边笑道：“袁将军今年没有回梧州过年，家中娇妻幼子，也不知可还好？”
袁十七道：“朝中有事，自然以朝中之事为主，末将家中有老父看顾，并无大碍。”
萧丞相笑道：“袁将军为国如此尽心，让老夫亏不自如啊！”
袁十七道：“丞相大人言重了，丞相大人忧国忧民日理万机，末将怎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萧丞相笑了笑，没再多说。
青青一直都用衣袖半遮着脸，从头到尾没有和袁十七说半句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过交汇，看上去似乎两个人毫无交集。
她跟着萧丞相出了东宫府邸，在上马车之前，冷冷地对萧丞相说了一句：“父亲，袁将军是外男，父亲竟让女儿见了外男？”
萧丞相看她一眼，道：“虽说袁将军是外男不假，可你与他本就相识，他还有送你回萧氏的功劳，为父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谢他。今日见了，为父便与他说几句。”他眉头稍稍皱了一下，道，“你不顾礼数在这里对着为父大呼小叫，已让家门蒙羞，还不快进去！”
青青勾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很凛冽，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马车。
她明白萧丞相的意思，他知道她与袁十七相识，袁十七又是凌轩的人，她也在给凌轩做事。
可他不知道，她与东宫的关系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不知道程度，他又如何准确地做出选择呢？
青青回到马车里，只和穗穗点点头，便继续阖目休息。
马车一路不停，很快就到了瑞王府。
青青走下马车，看着那富丽堂皇的王府，眸色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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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信卓氏没有违逆他的胆量，也没有这个心。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或者说，是谁，在暗中对他出手？
青青气得：“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凌轩故作讶然道：“没打过吗？那就是我记错了吧。”
青青这会儿确定了，这人真的是在消遣她。
青青瞪他一眼：“你自己知道就好。”
凌轩笑了起来，温润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眉目如画，人似画中来。
他安排了卓氏给青青送去一些宫中上好的消肿药，但青青并没有收到。
凌轩苦笑着摇头：“她们被父皇指给我，又安心在后宅待着，我总不能拿朝堂上的那一套来对付她们。若你受了委屈，我替她们向你道歉。”
青青一笑：“我张狂造次，殿下不怪我就很好了。”
凌轩笑了：“难得你心胸如此宽广，令我刮目相看。这样吧，只要不出人命，随便你怎么样都没关系，算我给你的特权，如何？”
她手痒了好一会儿，总算还是忍下来了，带了点火气道：“殿下今天还真是年轻。”
凌轩笑道：“我偶尔也会幼稚一下。”
青青瞪他一眼，这人消遣她呢吧？
凌轩笑道：“又要打我？”
凌轩叹了一声：“妇人无知，让你看笑话了。”
青青笑道：“笑话倒不敢，只是长了些见识，开了眼界。”
青青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好了。”
凌轩仔细看了看，道：“看着还有一点肿，我给你的药，要记得涂。”
青青微微一怔，她不记得他送过什么药。还未回答，凌轩已笑了：“是我忘了，药还没送出去呢。”
青青露齿一笑，笑容颇有些调皮。
凌轩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笑了笑：“你的脸好了？”
青青跟在凌轩身后，慢慢走在东宫的花园里。
几日风雪之后放了晴，日光融融，暖意阵阵。
青青突然一笑，小声道：“殿下后宅还真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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