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张扬而狂傲的女子，才是荔枝湖上他初见时的样子。最近京都城中盛传的萧氏嫡女，并不是她。
青青让人端了些点心和水果进来，和袁十七边吃边聊说了一会儿话，看他精神有些不好，关切道：“伤口还在疼？”
袁十七笑了一下：“无事。”
青青不信，按住他的手腕，指下的脉象有些虚，青青不由分说，把人推到内间的床榻上，对外面喊了一声：“冬青姑姑。”
冬青本就知道院内有不妥，但她做事稳妥，什么都没有问，只悄悄把院子里嘴碎话多的都打发出去，青青近身只有她和凤羽两个人侍奉。这会儿听见青青叫，赶忙跑过来，隔着窗户问道：“大小姐？”
青青道：“我要休息一会儿，你看着些，任何人不许打扰。”
冬青忙道：“是。”她听得懂青青的意思，这个任何人里，包括萧丞相和萧夫人。
青青顺手把门锁上，看袁十七还要挣扎着下床，干脆直接扑上去把人压住，威胁道：“你再乱动我就点你穴了啊。”
袁十七哭笑不得地看着压住他腿的姑娘，道：“你这像什么话？快下来！”
青青充耳不闻，卷起袖子，一手按在袁十七后心，一手按在他的发顶，大眼睛一瞪：“别说话，快点运功！”
感觉到缓缓渡入身体的内力，袁十七不再纠结姿势的问题，凝神静气，引导那股内力向受伤的位置渡去。
一个时辰之后，青青收回双手，盘膝打坐。
片刻之后，袁十七率先睁开眼睛。
上次两人内力交融，还是荔枝湖初见。那时袁十七中毒又受伤，自己的内力无法运转，几乎都是靠青青强行推动，时间又紧张，故而也没有太过注意。今日青青再次给他疗伤，袁十七这才发现，她疗伤的内力温润如春风拂面，一分一分浸入身体，不急不缓，懒洋洋的就让人受益匪浅。
更为奇特的是，青青这股内力，似乎并不是她自己的，她还要用另一股内力加以控制，否则这种内力就会四散奔涌，不能很好地疗伤。
袁十七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什么样的内力才能这样奇诡。
侧首看着仍在打坐的人，原本红润的面容有些苍白，虽不见疲累，却仍让人心疼。袁十七想，什么时候，他才能不让这个姑娘，为他操这么多的心呢？
正想的出神，青青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愣怔的申请，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看美女看到发呆了？”
袁十七又一愣：“你知道？”
青青哈哈一笑：“有人盯着我看，快把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了，我要再不知道，白练这么多年的功夫了。”她凑近一点笑道，“十七哥，你干嘛偷看我？”
袁十七脸刷的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
看他窘迫，青青愈发开心，逗他道：“十七哥你怎么不说话？是偷看我之后心虚了吗？”
袁十七想这要命的玩意儿要能闭上嘴多好。
青青乐不可支，趴着打滚差点没滚到床下去。袁十七伸手把她捞起来，没好气道：“就这么好笑？”
青青连连点头，抬袖子擦眼泪。
袁十七把她扔到床榻内侧，翻身下床：“你闭嘴吧！”
青青哪里肯让他就此逃走？鞋子都不穿，从床上直接蹦下来，往袁十七后背上一扑，双臂环住他的肩头，咯咯笑道：“十七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袁十七反手一抓，把人揪到身前来，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再调皮，我打了啊。”
青青趴在桌上，捂着嘴继续笑，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看着极甜美。
袁十七咳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道：“别乱说话，我没看你。我是在想你的内力似乎不完全受控？”
青青漫不经心地道：“哦，你说这个啊。疗伤的内力不是我自己练的，是那位唐门的前辈给我的，所以不跟自己练的内力似的那么听话。”
袁十七有点担心：“这样不会有问题吗？我是说，你如果在对战之中，不能操控内力，恐怕会很危险。”
青青不在意道：“和人交手我不会用这股内力的。我师父说过，这股内力是别人的，就算再好，总有一天会消耗干净，所以我除了每天打坐，能不用的时候就不用。”
袁十七一惊：“那你给我逼毒，疗伤……”他有点气恼了，“你怎么不早说？”
青青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早说，就会不救你了？”
袁十七一愣。
青青笑道：“十七哥，你不要多想，我心里有数。如果救你会让我自己受到很重的伤，我一定不会救你。我一直都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忘了？”
袁十七看着她，她的笑容清浅，眉目纤秀，口中说的却是无情的话。
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自己说着不是好人的姑娘，一次又一次救了他。
如果这样的人也不是好人，他宁可她就这样做个不好的人。
看袁十七不说话，青青笑着问他：“被我吓到了？”
袁十七摇摇头，决定不再说这件事。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青青有需要他时，他必竭尽全力相助。
袁十七转移话题问道：“你疗伤的内力叫什么？”
青青道：“不知道啊。”
袁十七道：“不知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
青青理直气壮道：“没有。他说这内力不是我的，是那位前辈为了救我的命才给我输的，我不能拿去传给别人，干脆连名字都不知道，省得有人惦记。”
袁十七哭笑不得，这种理由，说出来你不觉得可耻吗？
说话的人显然没觉得，甚至还有点得意：“我觉得我师父说的有理，所以就算后来有人猜疑我是哪种内功心法，我也没有说。我厉害吧？”
袁十七点点头：“嗯，厉害。”
青青明知他是在应付，仍是抿唇笑了。
这时，院内传来冬青的声音：“相爷，大小姐真的在休息！”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一点，让青青能听得清楚。
萧丞相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愉悦：“我知道，你下去吧。”
冬青不敢再跟着，停下了步子，有点焦虑地眺了眺青青的房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慢慢离开。
袁十七和青青在房间里听得明白，对视一眼，青青对他勾勾手，指指雕花绣床，袁十七会意，悄无声息地闪身隐匿在绣床侧面的隐蔽处。
萧相敲了敲门：“青青？”
青青扯了扯头发，随手挽起，揉了一把脸，磨蹭了一会儿，才起身开门出去。
她给萧相开门后行礼：“见过父亲。”
萧相走进她的屋里，道：“听你院子里的管事说你身子不太舒服？”
青青道：“也不算不舒服，就是有些疲累。”
萧相点点头：“无碍就好。”
青青唤凤羽来奉茶，把茶盏奉给萧相，笑道：“父亲这样急着来，是有事吗？”
萧相没有喝那茶，随手放到了一边，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身子无碍就好。”
青青道：“多谢父亲关心，女儿无事。”
萧相沉吟片刻，道：“昨日府上接到一份请柬，给你的。”
青青没有说话，等着萧相的下文。
萧相道：“唐二姑娘亲邀，请你明日去她府中小坐。”
青青哦了一声：“父亲的意思是……”
萧相道：“我萧氏一族素来与江湖中人无往来，你是萧氏的嫡女，更不能轻易坏了规矩。”
青青笑一笑，没有说话。
如果萧相只是为了告诉她不许和唐门的人来往，完全不必亲自前来。
果然，萧相又道：“只是唐门对你母亲有恩，你不在家中便罢，既已回来，若还如以前那样，免不得被有心之人指为忘恩负义。”
青青笑了：“所以父亲想让女儿去赴约？”
萧相抚须颔首：“虽说萧氏族规森严，然有恩不报也是亏欠，为父希望你能去一趟。”
青青点点头：“女儿明白了。”她看了一眼萧相，“父亲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萧相道：“出门在外要时刻谨记你是萧氏的女儿，一言一行都代表萧氏，不得肆意妄为。为父若听到什么话，说你在外惹了事，为父定要重重责罚。”
青青起身行了一礼：“女儿不敢。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萧相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后起身离开。
青青看着萧相未动半分的茶水，突然冷笑一声，抬手泼了。
一地的水痕，犹如泼在心上。
袁十七在内间等了一会儿，见青青也没有让人进来收拾的意思，便从隐蔽处走了出来。看着她脸上平静无波，袁十七有些担心：“青儿？”
青青抬头看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笑了一下：“你都听见了？”
袁十七坐在她身边：“你还好吧？”
青青道：“我没事，就是觉得恶心。”她厌恶地看了看萧相碰过的杯子，挥手甩在地上，摔得粉碎。
袁十七看着碎片，片刻之后才道：“萧丞相出身名门，又多年为相，对江湖人有些偏见也能理解。”
青青道：“他有没有偏见，我不在意。只是我没想到，前几日他才与我明说对我母亲的冷淡与无情，今天仍然能这样毫无愧疚地想利用我。”
袁十七不是很明白。
青青道：“萧氏自认高贵，不屑与江湖草莽往来，也对我母亲颇有微词。当时我母亲在江湖中遇险，他们视若罔闻，任凭我母亲一个人挣扎。如今看着唐门再次崛起，又想以我为媒介，和唐门搭上关系从中牟利。”她的眼神如针，轻声道：“这样一个卑劣的人，怎么会是我的生父？”
袁十七沉默半晌，缓缓道：“萧氏一族的荣辱都压在萧丞相肩上，他有些时候也是无可奈何。”
青青淡淡笑了：“是啊，无可奈何。”不再多说。
袁十七也沉默了。
他本就嘴拙，青青沉默着，他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也是世家出身，只是武林世家和朝堂世家毕竟不一样，他其实不太能理解萧相这种为了家族随时可以放弃儿女亲情的做法。
都说世人皆苦，可也不是所有的苦都要用这种绝情的方法来克服的。
过了好一会儿，青青才道：“十七哥你不用管我的事，横竖我也不指望我这位父亲能为我做什么。我只当去唐二姑娘那里坐一坐就好。”
袁十七也乐得她换话题，问道：“你认得唐二姑娘？”
青青笑道：“认得啊。”
袁十七心说这丫头还真是什么人都认识。
青青紧接着补了一句：“原本不认识，打了一架就认识了。”
袁十七绝倒。
青青笑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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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微微扬眉：“我还真想知道谁敢来。”
看着她眉宇间带出的隐隐傲气，袁十七笑了。
袁十七气恼地看着她，这丫头怎么就不知道她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话不能这么粗暴呢？
青青浑不在意他的怒视，坦然笑着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面对这种骂不听也不怕瞪的人，袁十七还怎么办？
袁十七没回答，只道：“年节之下，少些是非总是好的。”
青青心里有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睡里间，万一有人来，我还能应付一下。”
袁十七道：“若真有人要闯你的屋子，我在哪里都一样。你去里面睡吧。”
袁十七笑着不说话，那有些憨的笑容让青青想骂的话堵在嘴里。
半天，她到底没骂出来，狠狠剜了他一眼，道：“这几天就让这丫鬟照顾你，你找个时间把人哄好。”
袁十七道：“你和她说一声就好了吧？”他真不太会哄人啊。
他咳了一声，道：“这几日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青青这才正经一点，问道：“我也不能出去？有人盯着我？”
袁十七脸红了：“你是个姑娘！”
青青上下扫他一眼：“这我知道啊。你脸红什么？”
袁十七一笑，道：“我给她吃的是普通的止血药，不是毒药。”
青青翻他一眼，道：“你够了！你要真把我丫鬟吓死，我就拿你赔命！”
青青道：“我也不能和你睡一起啊。我不要名声，你也不要？你不怕嫂夫人伤心啊？”
袁十七愣了愣，道：“我可以睡外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青青打断他的话，又给他一个白眼，“这种事情，除非你毁尸灭迹一辈子不让人知道，不然但凡有一点心虚，以后嫂夫人一定很容易察觉，到时你怎么解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信吗？”
青青哼一声：“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再说，我也不在这，你指望不上我。”
袁十七有些奇怪，问道：“已是年节，你要去哪儿？”
过了一会儿，青青关上门重新回到桌边坐下，道：“你还给我那丫鬟喂了毒药？你们袁家什么时候也有毒药用了？我说你差不多就可以了，把人吓出毛病，你负责还是我负责？快把解药给我。”
袁十七道：“不是毒药。”
青青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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