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门，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因为那双相似度百分之百的眼睛，邱冬又一次汗毛竖立，他懵圈不动，反倒乔远川先出了声。
“进去再说。”径直走入屋内，乔远川在沙发椅坐下。
强装镇定地关门，转身那刻藏起了愕然的神情，邱冬跟到房中央，抚平被子，坐在床尾。
“你怎么会过来，我们，不熟吧？”
“谈点儿正事。”点着烟，火机丢在桌上，“来一颗？”
尴尬地拒绝，一边摇头一边推辞，“不了，我不会抽烟。那个……都这么晚了，你和我……要谈什么？”
“谈谈你找林商要钱的事。”
邱冬陡然语塞，想否认，可是瞧见对方的脸，无缘由地畏怯，心头像起了一锅热油，焦灼得冒烟，咿咿呀呀连说了几个象声词，就是吐不出整句的利索话。
“不用狡辩，你对他说了哪些话，我知道得很详细。”乔远川弹了弹烟管，烟灰落在地上。
“他告诉你的？呵，学会告状了。”
“别把他想得那么窝囊，他不需要开口我也能知道，倒是你，”上下探究一番，“这个年纪，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这是我的隐私，犯不着让你来过问吧，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被质问的感觉袭来，邱冬不满地呛声。
闻此，乔远川的笑声和嘴边吹出的烟雾一同回旋于屋内，猖獗飘荡，“第一次？我怎么记得之前就见过，你好好回忆，某个夜晚，有条没人没灯的巷子，在那儿，我们曾打过交道。”
勉强坚持着眉眼间恬静的形态，邱冬拭去掌心渗出的汗，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呢？”
“那我直白一点儿，屁股的伤，养了多少天？当时，冷吗？”
乔远川讥讽的目光直刺邱冬的心窝，气球似的，爆了。
“是你！”
风云变色的面庞，因憎恨而扭曲，因恐惧而惨白，欲意上前大打出手，却苦于对面的威慑力而动弹无能，邱冬在爆发与抑遏的两相矛盾间濒临惊厥。
“是我，”平淡，一如往常，“没怀疑过么。”
“果然……果然是你！”激动地站起又坐下，复站起，“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像，眼睛，神态，言语口气，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居然糊涂地劝告自己，只是像，不可能是同一个，我还当真以为世界上有这么像的两人，后知后觉，真是蠢到家了！”
乔远川侧仰头，淡漠盯着站立的人，“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告诉我……”
诸多的疑问碾过心头，邱冬万没料到，肇事者有一天会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么近的距离。在愤慨之外，惶恐占据了更高的地位。
“你明明不想让人知道，如果你想，上次就不会戴口罩，就不会任我如何发问照样是回避不答，今天，为什么自己主动跳出来，你，你想做什么……”
“做你啊，重温一遍。”
慌忙退远了大步，脖颈的筋骨忽起忽隐，警惕瞪去，“不，不不，别……”
不苟言笑地打断道：“说笑而已，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那……”
“上次警示过你，以为你会安分一段日子。”
乔远川甩掉手中的烟蒂，走上前，反手将邱冬拎着丢上床。
“没想到，我高估了你的恢复能力，这么快就油头滑脑地来找林商要钱，不长记性？看来，那晚对你没有多少影响啊，需要提醒一下。”
不想让别人知道么，其实无关紧要，乔远川只是不愿让林商发现自己暴戾的一面，才有意向邱冬瞒了身份。可今日，冲邱冬那副洋洋自得的刁钻样儿，他忽然认为，还是阐明来得有效。
“不是，不是这样。”怎么会没有影响？
邱冬缩着身体战抖，一千一万个问题在胸腔中堆叠，“我不懂，我没惹你，你为什么那样对我？”
沉颜，“林商也没惹你，为什么那样对他？”
仿佛骤然见光般的强烈刺眼，邱冬不敢看乔远川。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林商一直被压迫着而活，无论邱冬是否断定这是所谓“母债子还”的应有惩戒，那些会造成心理创伤的事儿，都深切存在，没有停止。一幕幕，不具任何美好。
“你是……为了林商？”扩张的恐慌，“你们什么关系？他的事，你凭什么插手。”
“我是他监护人，他的事……”乔远川单膝跪上床，两手撑在邱冬跟前，凛然俯视，接着说：“就是我的事。”
当恼怒呈火山爆发式喷薄涌出，它存留期间短暂，剩下的尽是如同岩浆一样连续流淌的惧怕，行过之处，寸草不生。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懂得害怕？”
惊骇的表情，乔远川观看得挺有趣味，他猛然伸手，掐住邱冬的脖子，制服那颗乱动的脑袋。
“松，松开我，”战栗着咳嗽，“别碰我，不要碰我，松开……松开！”
邱冬憋红脸，也憋红了眼，发出女人似的惊叫，那天的创伤，不是没有，是影响太大，依旧，不能与同性有肢体接触。
那晚之后，邱冬度过了漫长的休养阶段，屁股的情况不容乐观，拿不准用什么药，去药店谎称痔疮，忌口，护理，养了大半月，终于才好。
记忆犹新啊。
床上，辍过学的乔远川，跳过级的邱冬，两个相差六岁的人正发生冲突。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以大欺小，很遗憾，除了林商，乔远川的火气从不挑人，年纪大小，性别男女，全一视同仁。正他妈动怒呢，管你老幼雄雌！
“放……放开……我！”邱冬的身体不受控制，小幅度抽搐，皮肤与皮肤的碰触，像白蚁咬噬。
不夸张，形成心理障碍是有这么严重。
静了没多久，眼皮刚合上，平稳有力的敲门声侵入耳朵。邱冬睁开眼斜视房门，缓慢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去开门。
“大晚上，睡个觉都不清静，哪个不识相的。”
放下手机，屋里重获安宁，邱冬抓起手边那张写满数字的纸瞅了眼，倏忽狂躁万分，一把将手机掸到了地上。后盖多了一道划痕，和以前的一道并排分布。
发完怨气，邱冬又兀自将移动电话捡起来，大致检查有否受损，需要钱的时候，手机不能再坏了。
说到这手机，实际上尤有来历，以前的那道划痕，是林商错手造成的。
反正是自己的手机，以后多加留心吧。林商这么想的，但他想得太美了，手机，压根不是给他买的，这是给邱冬的。林子欣计划着，新手机归邱冬，邱冬换下的旧手机，顺理成章就成了林商的“开学厚礼”。
擅自动用买回的东西，还制造出划痕，林商为此遭受到严厉的惩罚，暴揍，少不了，抄鸡毛掸子的木柄抽手，抽得他手掌乌紫瘀血。
邱冬审视手机后盖，往事历历可数，心里萌生出异样的念头，感觉这些年，林商过得并不好……自从过年把他赶出去，邱冬的心态就有了肉眼难分的转变，不知转变在哪里，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样，总之，是有变化的地方。
邱冬闭着眼睛去接电话。
“谁啊？”饱含起床气的口吻。
“小冬，是我，你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电话另一头，怯弱的甜美声线传来。
区别对待，在每个家庭中都有，林商他家更是区别对待的经典。在上大学之前，林商用的通讯工具是小灵通，而邱冬，已早早用上了一般意义上的手机。好东西，要先给予弟弟，林子欣的原话，其实，也就是表面的言之凿凿。
后来，林商考上a大，外省读书，小灵通无法再用，得换个手机，于是新买了一部。手机放在书房的桌上，林商拿来把玩，喜昏了头导致手颤，一个不小心，手机磕向桌角，擦出醒目的痕迹。
“不会，你放心，很快就有钱了，不会被大人们知道的，等拿到钱我就赶回去。”
女孩儿缓和了些紧张，“好，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现在，笔握在手里，邱冬的身子却往床中间倒，趔趄几次，终究还是失去了平衡，栽倒在绵软的被子上。
如坠云海的轻盈，这种幻境没体验多久，一通电话把他从半梦半醒间拉至清醒。
“别怕，没事的，肯定可以处理好，你先安心待着。”
女孩儿磕磕巴巴地说：“不会……不会被人……发现吧？要被家里大人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
邱冬拧起眉，烦恼呈现在面容，他看起来不比电话那头的人轻松多少。
“恩……”邱冬鼻腔闷叹几声，醒了醒神，“是你啊，我这边挺顺利的，明天应该就能拿到钱。”
“真……真的吗，我害怕。”
邱冬准备休息了，n市到b市，他像林商过年回家那阵子一样，坐绿皮火车日夜兼程赶来，半夜的车次，在火车上凑合了一宿，睡得身上都散发酸臭味，很是疲惫。
今天中午回来后，短短地午睡小会儿，受不了自己恶劣的气味，他在旅馆里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不放过身体任何角落。之后林商拎着两盒快餐过来，冷漠丢下就走了。
吃完晚饭，邱冬坐床尾在纸上计算一堆数字，确是午睡过，但依然筋疲力竭，困倦的昏沉感伏上眼皮和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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