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公西长鉥为何绝后么？”胖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老者问道：“为啥？”
“坏事做多了呗。”胖子慢条斯理地回应。
人们更加惊异，纷纷盯着胖子看。
胖子又卖了一个关子：“知道他为何叫‘长鉥’么？”
“莫非他的名字也有说法？”老者追问。
“那是。他善使一种暗器伤人，就是一种长长的钢针。所以叫‘长鉥’。”胖子绘声绘色，“死在他这枚钢针下的武林高手、豪杰不下百人。一百多条人命啊……”
他将“啊”字拖得很长。
“他一向不使兵器啊？更没有听说过什么暗器。”老者疑惑起来，“上一届他使的是‘别拳’，这一次还是拳，只是不晓得拳名是什么。”
“是啊，他今天是赤手空拳上场的呀。”泰安汉子说道。
“看到他穿的青色长衫没有？鼓鼓囊囊的。”胖子撇撇嘴，腮帮子抖了一抖，“暗器都藏在长衫里边，能让你们看到么？”
李褓之起身离去。在外游历的这些年，如此信口开河的人他见过不少。他通常都是静静地听，从不插言。听不下去时就悄然走开。
牵着雪骢在商铺、棚子和人群间挤路，很不容易。他将雪骢托付给一家表演棚子的店主照看，独自向兜率宫走去。
兜率宫建在仙岩的极顶之上，是一处五进殿堂。从山下走上去约有千步之远。上山与下山的人挤做一团。虽有月光，但还是有不少游客摔倒在台阶上。李褓之上去之后，见兜率宫里主要是道士们在搞周易表演、看相测运，觉得无趣，便又转身朝山下走去。
花了大约一个时辰，他再次回到了雪骢的寄托处。
棚子里在表演木兰扇。几十个分别穿着水红、水绿和水白长裙的年轻女子，个个二十几岁，手拿花色折扇，变换组合成各种队形和造型，整齐划一，颇为好看。与老家的安塞腰鼓比起来，扇子舞多了一种柔美和雅静，像清清的泸溪江一样，给人一种流畅、轻快、阴柔、润贴的感觉。
他站在最外围看了一会儿，听到旁边的人在议论今天的比武。
“听说除了三个儿子，公西长鉥还有一个女儿，叫公西湫滟，据说也是武功高强，人称‘天柱飞燕’。只可惜没有见到她上场。”一个穿蓝布短衫的人说道。
“许是没来吧。”另外一个穿白布短衫的人接口道。
“来了，有人在江边见过她，长得极为标致。我们贵溪县可是找不出这么标致的姑娘。”
“不要说贵溪县，只怕是整个广信府都难以找到那样漂亮的女儿。色、艺双全，真是天下少有哇！”
“这一家人的武功个个如此了得，此次选立新的门派，应该就是他们家了。”
“若是这样，公西长鉥可就天下闻名了。上一届他创立了新的武术——‘别拳’，这一次又创立了新的门派——‘公西派’。武林之大，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嗨！什么儿子、女儿。你们都不知道，那都不是他的亲生子女。”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此人的声音有点熟悉。虽然灯光暗淡，又隔了几个人，但李褓之还是认出他来。是在茶棚里说话的那个中年胖子。
“不是他亲生的？”有人惊讶地问道。
“尤其是那个公西湫滟，实际上是公西长鉥徒弟的孩子。这老贼打死了他的徒弟，霸占了徒弟的老婆和女儿。”
“真的么？”
“当然都是真的。”胖子奸笑一声，“哼！还不是看徒弟的老婆和女儿长得漂亮。”
没有人再接他的话茬。许多人开始假装没有听见，纷纷朝表演场里看。
胖子见无人跟他搭讪，一边退出，一边嘀嘀咕咕：“如此狠毒的人，哪有资格立什么新的武林门派……”
胖子的身影消失在夜暗之中。李褓之也准备转身离开。
只听一个当地口音的人望着胖子离去的身影小声对大家说道：“他是天师府的二管家，今天晚上在庙会上说人家公西长鉥的坏话，都说了几个时辰了。”
李褓之骑马返回客栈。
一路上他都尽量要求自己不去想那胖子的话，但他关于公西湫滟身世的说词总是萦绕在自己的耳边，挥之不去。
“你们可不知道。那三虎都是他弟弟公西铖的孩子，那个最小的叫公西天淦，过继给这老家伙为子。”胖子故作神秘地接着说道。
“这倒是有可能。你想想，公西天淦才十四岁，而公西长鉥都已经七十有五了，两个人的年纪也不太相配啊。”一个老者恍然大悟似地接口说道。
“我就说那公西长鉥恐怕藏有别的法术，果真让我猜着了。”沧州汉子呷了一口茶，从篾篓里摸出一块豆腐干嚼了起来，“你看他最后使出的拳法，与他三个儿子上午使的完全不同。他那两只拳头如流星一般，打出去是一绺，而且分上中下三路，根本看不清路径。”
“哪里是两只拳头？分明是十几只么。”
“也不是上中下三路，而是无数路。”
“他老子的杀气更瘆人！赤手空拳，好像天神下凡。”
“嗨！他们都不是公西长鉥的儿子。”一个肥头大耳、一身肥肉的中年人，穿着灰色丝绸长衫，手摇折扇，坐在茶艺几案的旁边，冷不丁地开了口。
他语出惊人，闲聊的人立即安静了下来，想听听他的下文。
李褓之回到客栈，带上一份便食，牵雪骢先去西边吃草，准备酉时再骑马去仙人城。
他坐在初遇公西湫滟的枇杷树下，一边吃着便食，一边回顾下午比武的一幕幕场景。
公西长鉥被陈清觉的“玄微剑”逼到东边石狮旁时，之所以反败为胜，是变换了一种神奇的拳法。一人变三人，两拳变六拳，这是一种怎样的功术，李褓之很是困惑。这个站在自己身边、其貌不扬的老者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武功，这超出了他以往之所见。自十岁随罗显子习武，至今十六年以来，他所见识过的武林高手也只有四人，师父罗显子、师伯文印法师、紫云青君和师兄慧静。单就拳法而言，公西长鉥当在上述四人之上。而且这种拳法完全超出了他过去的所知、所学、所闻，明显带着一股怪异之风。
“他三个儿子不愧叫‘三虎’，尤其是老二，他在拳法和剑法上都是连胜三人。”泰安汉子剥了一颗天师板栗，“公西濠后来都流成了血人，可还是不下台。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呐！”
“这个人的杀气，看起来都让人胆寒。”
同住泸鲁客栈的泰安府汉子和沧州府汉子也在这儿喝茶。
“今天的决斗真是惊险好看呐！那公西长鉥和他的三个儿子的确名不虚传，‘四川六清’还是稍逊一筹。”泰安汉子偏过头对沧州汉子说道，“不是紫云青君相救，那陈清觉今天恐怕是性命难保啊！”
由于仙人城离上清镇较远，参加龙虎会的客人们一般会在下午带上便食提前出发。
今天下午的决斗只用了半个时辰。在公西长鉥离开比武场时，申时刚到，太阳还高悬在西天之上。总司仪在公西长鉥和“公西三虎”离开之后，便匆匆宣布比武结束，但却没有宣布哪一方获胜。看客们一边散去，一边纷纷议论“碧洞宗”和“公西派”两家的武功高低，究竟会是哪一方获胜。
原来，仙人城是指一块叫做仙岩的巨大岩山。仙人城庙会不在岩山上面举行，而是在岩山下的平坝上。沿路搭起一座座临时性棚子，更多的则是摆一张露天铺面，没有棚屋。庙会的街道绵延长达半里路。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月升之时，李褓之骑马来到了庙会。人山人海，灯火辉煌。
他有些口渴，便来到一处茶棚，将雪骢拴在旁边的树上，在边角处找到一个座位坐下。虽然龙虎山的鲜杏尚未下市，但他最喜欢喝的杏干汤这里却没有。他要了一碗绿茶，一边慢慢品尝，一边看穿着碎花短袖斜襟褂的茶姑表演茶艺。
这一点也被紫云青君说认同。紫云青君与公西长鉥的对话他都听到了。紫云青君三十年前就已经见识过、评判过“别拳”。他说公西长鉥刚才的拳法与“别拳”完全不同，带着诡异之气。看来，公西长鉥的确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想到这儿，他抬头朝树上望一望，希望她在上面。然后又哑然失笑起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幻想得可以。他当然想秋燕能在这儿突然现身，像前两次那样给他一个惊喜，并送来令他回味无穷、挥之不去的发香。但他主要还是想当面问一问秋燕，她爹爹究竟使的是一种怎样的拳法。
五月二十日晚上。仙人城。
泸鲁客栈的鲁老板今天中午就通知客人们晚上早一点去仙人城，说去晚了可就找不到好位置了。为此他准备了上百份便食供客人们携带，用茶壶大的篾篓装盛，有上清豆腐干、天师板栗、干烧泸溪鱼块、甜水枇杷、贵溪水蜜桃……
仙人城庙会是龙虎山地区久负盛名的民间聚会，每年都会在中秋节期间举办。但在举办龙虎会的那一年五月，会额外增加一场庙会。固定在大会结束的头一天晚上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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