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舒雯下意识转头看了床上的那女人一眼，也没再多说，从裤兜里摸出一包三厘米见宽的小袋子，低声道：“你说它？”袁舒雯抿了抿唇，“我买的。”
屠明顿了顿，黑暗里看她的眼神道不明的意味：“不要留给她，她不会真的这吸完了就会去死。”
袁舒雯低头看了看那小袋子，良久，她朝屠明伸出了手：“打火机。”
火苗刷一下窜上。传说中这是普罗米修斯不肯欺骗世人的产物，像是冥冥之中验证，人这一生——就是朝劫扑去的过程。包在纸里一把点燃，极淡的星色与金焰交错闪过，越烧越小，袁舒雯走到垃圾桶那里，看着它最后慢慢只剩灰烬和焦味。
“屠明，你跟这里的关系，不是管理，也不是参与。”屠明蹲坐在垃圾桶边，呆呆看着火苗渐熄，语气很平静：“义哥怕你，不是熟人的那种怕。他是这里的头儿，可是就像很久没见你的一样。你又知道这里，应该一直都晓得，但他不知道你是知情的，也就是说……”
袁舒雯侧了侧头，余光瞥见屠明投在地上的影子，“虽然不知道早晚，但对你而言，这里是被计划着要端了的地方。”
屠明看着袁舒雯坐在那里，小小一团的样子，随便应了声：“嗯。”然后呵了一声：“反应挺快的。”
袁舒雯语气淡淡：“是我聪明。”又继续道：“如果是我说的这种情况，至少现在而言，你跟它，”她指了指垃圾筐里被燃烧的那玩意儿，“不是交集状态。有三种东西，接触就无法脱身了，毒、欲、权——最后一个见仁见智吧，前两个我暂时还是没兴趣去碰。如果你想说让我离你的世界远一点的话，是因为太危险了，不想让我陷入危险那可以，回到两个小时前，你今晚就不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如果是最后一种……”
袁舒雯抬眼，淡淡对上他在暗处都微亮的星眸：“你觉得你和我的世界不一样，是因为我们接触的东西不一样，那五分钟前，我曾买了粉，想要送给一个人，这样来讲，我们算不算，有了某种交集？”
这一番话令屠明心中泛起涟漪，他看了眼袁舒雯，又看了会儿天花板，摇头笑了：“我真特么服了。行了，把那糖给我吧。”
从引人深思的高大严肃的话题一时转到棒棒糖上，袁舒雯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很郁闷，随后还是把棒棒糖递过去。
要到很久以后，袁舒雯才明白很多事，不是一步一步铸成的错误，是从山头走到崖边，每一步都是自己造成的结果。就像那一刻，有人明明清楚是诡辩，依然故我。
明明清楚不可信，自欺不休。
屠明把车停到便利店门口，下车买东西。十盒巧克力派十条夹心饼干十包薯片，结账的时候店员看了眼面前的屠明，又看了看门外的车，鼓足勇气开口：“先生，是给女朋友买的吗。”
在车上的袁舒雯刚才激动说了太多，上车就表示又饿又困，现在……应该在熟睡，虽然屠明看不到。屠明勾唇笑了笑道：“女的，不是女朋友，谢谢。”
拎着袋子上车，屠明看到袁舒雯被安全带勒着，头已经歪到姥姥家了……屠明无奈地抬手把她的头摆正扶好到座位上，指腹无意间滑过袁舒雯细嫩脸颊。一瞬间，往事如电光劈头而来，血迹与电光火石里哀嚎和恳求，平静与温柔的声音在脑海里碰撞——是碰上了与刚才那女人相似的家人，曾想要救自己妹妹，最终却被拖入深渊的母亲。
屠明想起从那以后安静很多的父亲，走出来的那一天笑着跟他说，记住，以后要连带着你妈妈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把屠家变得很好，她在天上看着也会忍不住来梦里看我们的。后来更大的事又发生了……
思绪从混乱里回来，屠明看了眼袁舒雯，半晌，抬手极轻的理清她额际碎发。眼里几许幽暗几许温柔被月色罩出轮廓来。
屠明最近的确在做噩梦，莫名其妙的就梦见她。被伤害，被迫陷落在无边际的痛苦里，黑暗如暗影从她背后扑上来，她一无所知，却是众矢之的。
屠明早已经习惯了身处地狱，但是再如何，让无辜清白的女人跟着一起来，总归是不太好。屠明从袋子里随手拆开一盒巧克力味的pocky，第一次觉得这味道吃起来不那么甜腻。咬了两口，他笑了笑——大概是，今晚，或许以后的人生，太需要甜甜的中和一下吧。
袁舒雯那一拳停在离他几厘米的地方，顿了好几秒，袁舒雯叹气收回，吐出一口气道：“我不生气，也不觉得意外。一点都不。”
屠明突然抬手关了房里的灯，声音淡淡的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拿出来？”
袁舒雯回来时带了几样东西：镇定剂，葡萄糖以及……棒棒糖。她从后面拖住女人的腰让她先松开抓住屠明的手，在对方要挣扎时她一针扎了下去，动作又稳又快，眉目却死死拧住。
袁舒雯把女人打横抱起来，很轻，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能抱起那女人。走了几步见阳台门处一堆人还堵在里，脸一下就沉下来了：“麻烦让让。”
屋内有处木板床，袁舒雯把渐渐安静的女人放下，想注射葡萄糖的时候发现女人手上的血管又细又清晰，身上不知自虐还是被他人所致的旧伤新伤交替，触目惊心。
二楼逼仄的四十来平顿时空旷许多。屠明靠在后面斑驳陆离的墙上，袁舒雯就这么看着他，不发一言。感觉时间从此停止在这一刻的时候，袁舒雯极轻地笑了笑，眼神是那么的让人怜惜：“你就这么讨厌我。”
屠明静静看着袁舒雯极力压下呼吸起伏的样子，但没有一分钟，她就把外套甩了往地上刷地一扔，大踏步的走上前去，一拳又快又狠地挥了出去！
屠明没有动。
屠明俯身，把女人的手拨开，低低开口：“你要做什么随意，不要碰我。”
外面月升中空，配合着屋里白炽灯，一片迷蒙，照得袁舒雯简直发懵，这是叫她来看戏而已的意思？
袁舒雯脸色白了一点，她忽然开口问那女人：“你没有钱吗？”
袁舒雯沉默的做完一切，才发现棒棒糖买多了，还是阿尔卑斯巧克力双球的。她把棒棒糖又揣回兜里，袁舒雯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踩上了一个人的脚，赶忙撤回步子道歉，一抬眼才发现根本就没道歉的必要。
她忽然觉得那刻很疲惫，袁舒雯闭了下眼，转过身来对那义哥说：“她醒了就让她直接走吧，别再给她希望了，另外，你能跟你的兄弟们出去一下吗？我有点事儿要和屠明单独说。”
“不用。”屠明垂下眉眼，点燃一支烟，修长手指夹着烟，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他坚信，袁舒雯会回来的，屠明知道。而袁舒雯也知道，屠明想要的是什么。屠明从来没有在打发或留下一个人的事上费这样周折的功夫。这是个聪明又愚钝的小姐。很多事，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不舍。
袁舒雯眼神长久落在那女人的手上，几排不规则针孔，注射过的东西在她身上留下清晰痕迹。
突然之间，那女人开始磕起头来，急促的呼吸伴随着响亮到绝望的清脆磕地声，没有几下，额间就见了血。
屠明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也不太理会一直磕头的女人，极偶尔抬眸看袁舒雯一眼，似柔凉又极深邃——果然她看不懂，但是让她继续看，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那女人像疯了一样的哀求磕头，袁舒雯深吸两口气，猛地起身拨开义哥和他一干小们从楼梯处下去。
“要去跟上……”义哥试探地问道。
女人木然地停了几秒，歪歪扭扭的笑：“我有啊，可是义哥不放，我怎么买？他说这位先生才有权决定……”说完往前跪了几步，一把抓过屠明的手，声音颤抖：“我求你了，就这一次，救救我，我吸完就去死！去死！好不好？”
磕头的这位女人是家境优越的大小姐，家族政商皆涉，她是被不争气的姑妈带入，那姑妈已卖过货源处一次，义哥也不想给自己招事惹上一身骚，干脆明示道上不再卖她们哪怕一克货。
屠明和袁舒雯刚坐下还没有五分钟呢，一个身着翠色真丝裙子的女人被人一把推进了阳台，她一下匍匐跪在屠明脚边，这个位子今晚本应该是义哥坐的。
这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但却过分的瘦。纤细小腿与手臂几乎就是薄薄一层肉，松弛皮肤上的笑不像笑，哭不是哭，她拽住屠明西装裤的裤脚，声线发抖，牙直打抖：“先生，求求你，救我，救救我！”
屠明看着她，不发一言。门口候着的义哥小心地观察着屠明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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