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她到底还是抬起头来，淡淡点了点头。
她预感那个人就是周景腾，果然在会客区里，他一见到她便从客椅上起了身。
丽莎站在他们中间介绍：“周先生您好，这位是我们的总设计师顾小姐。”
“我知道。”
“您知道？”丽莎怔住，难道这人是冲着老板来的？忐忑不安看了顾海棠一眼，后者倒没有不悦的样子。
“是的，我们认识。”
当丽莎听周景腾这么一句，更加紧张，店中大忌便是让客户以私人名目占用老板时间，不然要店长何用？丽莎暗恼自己这次怎么没有察觉到，还以为对方是有很懂设计的客户，大概真跟同事们讲的，因对方实在长得好看，才这么容易相信他……
“我来吧，你先去忙。”将丽莎一切微表情看在眼里，顾海棠神色依旧很淡。
丽莎只怕自己给老板找了麻烦，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带着歉意点头离开。
休息区里剩下周景腾与顾海棠，两人面对面站着，目光都落在对方脸上，顾海棠的目光里是平淡的，周景腾的似乎隐约透出一些苍凉。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你……”沉默一阵后，他先开口。
“你有什么事？”她打断他，并不关心的模样。
周景腾看着她目不转睛，出口带着犹疑，“我，想看看婚纱。”
果然如此。
顾海棠垂眸，按下心头涌起的苦涩，再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以专业的口吻接待重要客户一般，对他道，“好的，您这边请，有什么要求，您可以大概跟我说一下。”
如切换到工作模式，她身上对着他散发的抗拒不再，但转而也更加疏离，离他更远。
周景腾顿了下，缓道：“没有要求，就想听听设计师的意见。”
顾海棠原本很流畅的动作有一丝僵滞，而后她停下脚步，正在周景腾不明之际，她转了身对着另一边隔间里稍扬了声道，“小菲悦悦，让大家都过来，几款新品刚好你们一起听一听介绍。”
正是那几个新加入的员工，女孩们都很年轻，身姿轻盈，雀跃着蹦蹦跳跳而来。
眨眼间，他俩之间的距离已经被女孩们填满，仿佛因此显得不再那么隔阂。
顾海棠甚至扬了唇，笑对周景腾道，“周先生不介意吧？我刚好借这个机会跟她们做讲解示范。”
他绅士礼让，忙点头，“没关系。”
女孩们当中，或有第一次距离这位先生这么近的，或有第一次听到他声音的，无不带着欣喜神色，时不时错眼去看，直到顾海棠明显提醒，几人才真正专下心来。
“这里是新出来的三个系列，软柔薄纱、蕾丝钻石、手工刺绣，在领口与后背设计上，会有别致的细节处理，大家做推介时，要结合顾客的体型与偏好，注意把细节了解到位。周先生如果您有妻子的全身照，可以提供给……”顾海棠说着，转过去看周景腾，不期然撞上他静静注视她的深情视线，不由一怔。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在员工们眼前。
“提供给我们店长，即便您与您的妻子不方便过来试装，店长也可以帮您精准定位更适合的方案供二位参考，那样可以更节约您的时间。”
言下之意，人没来，说再多也是白搭，顾海棠婉转提醒。
周景腾点着头，始终很认真在听，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顾海棠无意深究，在三个系列都一件一件展示及讲解完之后，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
“大家休息一下吧，周先生您可以到休息区喝杯茶。”顾海棠说着，向不远处的丽莎招手，让她来接待这位顾客。
她十分专业，不露痕迹地将两人距离彻底拉开。
周景腾独自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将顾海棠一举一动看入眼里，他怎能不知她的刻意保持疏远，可即便如此，只要能远远站着人群里这么明正言顺看着她，他已经很满足……
眼看顾海棠转身就要回转自己的小工作间，这时从正门处传来声响，“顾先生！顾太太！”是店员欣喜地跟进门的人打招呼，顾海棠闻声当即停下脚步。
顾少泽与季芯澄并肩才走进店里，顾海棠就迎了上来，“你们怎么来了？不打个电话。”
“姐姐这不是在吗？我们来对了。”季芯澄笑道。
“今天刚好有新产品到我才过来，不然你们可能要扑个空。”顾海棠笑看着顾少泽和季芯澄，神情间的柔软与明快是刚才的她身上所没有的。
待顾海棠一走，周景腾左右的新员工，有胆子大的，主动找他搭讪，他却只是礼貌地低头说抱歉，而后向着顾海棠的方向走去。
顾少泽牵着季芯澄，另一边手上提着一个巨大的纸袋，放到一张小桌子上，看到走近的周景腾，脸色当即变得阴沉，目光询问顾海棠，“他怎么在这里？”
季芯澄也看到了，这时周景腾已经走近，主动与夫妇俩打招呼，季芯澄做不到顾少泽那样目中无人，便微笑道，“好巧啊，周先生到这里定婚纱吗？”
话问出来，才想咬自己舌头，小心翼翼睇了身边顾少泽和对面的顾海棠一眼。
可姐弟俩似乎都没有反应，只听顾海棠一句‘我们的顾客’就算是对周景腾的出现做了解释。
对此周景腾看起来并不在意，笑对季芯澄点了点头，“是的。”
顾海棠伸手自己打开桌上那只大盒子，边问，“这里边是什么？婚纱？”
季芯澄上前帮忙，道，“是啊，这件婚纱我知道对姐姐来说很重要，所以之前我把它撕掉之后就一直很愧疚，我找到了当初你请来缝制的那位老师傅，请他帮忙修补的，姐姐你看看，能不能看得出来？”
两人合力将婚纱摊开一些，顾海棠认出是自己那件，忽然动作一顿，又拿过盒子盖盖上。
“不用看了，没关系的，一件婚纱而已。”
季芯澄讶异道，“不一样的，这件婚纱对你很重要，我知道……”说着才想起什么，视线直奔顾海棠身后也看着那件婚纱出神的周景腾，季芯澄一愣，又再次突然止了话。
她记得当时顾少泽说这件婚纱是顾海棠是当初留给自己的，当初，当初大约就是跟周景腾分开的时候吧。
季芯澄咬着唇，为自己的说错话暗暗伤脑筋。
顾海棠看出她的尴尬，上前握住她的手，转而道，“别管了，就放这里吧，一会儿我让她们收起来。”
季芯澄迟疑，“收起来，姐姐你不要它了吗？”
顾海隐约苦笑，“我用不到了。”
季芯澄心下滋味莫名，听顾海棠又抬起头问，“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不打算留着它吗？那位老师傅已经退休，再难做出这样完美的作品。”
“不了，我本来就是夺姐姐所爱，送回来，是想……”
季芯澄欲言又止，这时听一旁周景腾问：“能不能将这件婚纱卖给我？”
他这话一出，眼前三道目光直直转向他，冷淡与漠然自然属于顾氏姐弟，季芯澄的则带着讶异与显见的难过。
季芯澄看得出来周景腾于顾海棠而言，绝对还没到云淡风轻的程度，而他眼下却找她买婚纱给别的女人，姐姐大概很受伤吧？
“不好意思，这件不卖。”顾海棠神色冷然，别开眼去。
“你开个价，多少我都愿意买。”周景腾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固执，平日好像所有事都可以不动安如山的人。
“我说不卖，你听不懂吗？”
“……”
顾海棠突然抬高的声调，引来店员关注，大约她们都没有见过自己好好脾气的老板对人发过火，个个目瞪口呆，吃惊不已的模样。
周景腾的沉默，有许多意思，但最显著的，大约是他依然坚持己见。
季芯澄挽着顾少泽的胳膊，这时分明感觉到他要有所动作，连忙拉住他，眼神示意他不要插手。
顾少泽脾气上来也是很难应付的，但季芯澄死死抱着他的胳膊瞪他，他亦无可奈何。
僵持之际，没想顾海棠倒很快冷静下来，问道：“你确定要买？”
“是的。”
“这件婚纱可不吉利，我准备了那么多年，才想穿它转眼就被人抛弃，我弟妹穿着它举行婚礼，婚礼上就闹出了乱子，这样，你还确定要买吗？”
“我吗？”顾海棠头也未抬，仔细压着脚边的拖把。
“是的，他希望能跟设计师当面说两句话，我看他来过几次，也是确实有想法，就来问问您，没有关系，如果不方便我跟他说一下就行。”
“海棠姐抱歉！我走神了，我马上继续？”站在模特身旁正在讲解的同事见到起身的顾海棠，率先反应过来，吐吐舌头满是歉意。
顾海棠神色淡淡地，与她们道：“休息十五分钟吧。”
往常这时候，大家无一不齐齐涌入茶水间，但这时却只有顾海棠这么做，五个年轻女孩仍然原地不动，炙热目光同一个方向，都盯着展示柜前那道颀长身影。
顾海棠垂眸加快脚步，不再听身后女孩们的议论之声，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的思绪是怎样围绕着“不知道他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句话，久久静不下来。
接水时杯满溢出，洒了一地，好在是温水，顾海棠庆幸地拿纸巾擦手，用抹布擦台面，又去往角落里拿拖把，想把地上水渍弄干净。
“海棠姐，有位顾客想见您，您看现在方便吗？”店长丽莎进来问。
不知谁的声音提醒了顾海棠，她敏锐地顺着众人视线看去，眸光不由一沉。
坐得最近的女孩发现顾海棠也留意到了，连忙解释，“海棠姐，这位周先生近来到店已经有三四回了，很懂婚纱，一件一件挑，看得特仔细，可就是不下单，又不让人给他介绍……”
放眼望去，除了这位与顾海棠解释的同事神情间稍带一丝困惑与不满，其余几个盯着对方看的，显然都是被那出众的容貌与气质吸引，均有艳羡之色。
“可太帅了，能跟这样的人结婚，别说结婚，就是站在一起拍张情侣照，那也得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吧……”
“你个花痴，好看能当饭吃？那么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例子，你没听过啊？”
“不知道他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运气这么好……”
女孩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中，顾海棠合上膝头笔记本，起身。
顾海棠疑惑抬首，不仅讲解中的同事噤了声，就是坐在顾海棠身边的几位也都心不在焉，目光纷纷落在顾海棠身后。
“那位先生又来了！”
“你同他说过话？”
“那倒没有，但丽莎姐问过他，是否给太太挑的，他没说不是。大概是太过重视，难以决断。”
“也是哈，咱们家的婚纱都太好看了，连专业造型师都左右为难，何况是普通人呢。”
“他不会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吧？”坐在顾海棠身边那位同事得出结论。
“不会吧，有这么帅的商业间谍吗？我倒觉得他是拿不定主意。”
婚纱店每到年底就格外忙碌，顾海棠为此预备多招了几个新员工，店中有店长，但对新人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从来由她亲自处理。
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每一位员工，是顾海棠的管理方式给人印象深刻之处，她总试图令每一个人都能够独当一面，真正做到是品牌的一份子，而不是仅仅为了工资打工。
这日正与新同事例行做轮流讲解，顾海棠低着头在本子上做笔记，将对方有需要改善的地方先写下来，一会儿统一讨论，直到讲解中的人毫无预兆，突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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