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催夜雨 第三十八章 慕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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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我往又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淳于彦终于还是敌不过淳于瑾哀怨的眼神,无奈地摇摇头投子认输。

    “叫他进来吧~咳咳~”淳于彦轻轻咳了几声,接着用眼神示意妹妹注意自己的仪态——此时此刻她正侧卧塌上,一双玉腿交叠横陈,风光迤逦引人遐思。

    淳于瑾抿嘴一笑,缓缓起身转入了后堂的轻纱幔帐之中。

    “下官慕流云,参见国舅大司马!”当朝一品的客厅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进的,所以沈稷能在外恭候。

    “免礼了~慕大人... ...久违了!”淳于彦一语双关,即是指当年褫夺功名,也不无暗示弋阳变故之意。

    “多谢大人当年的棒喝,亦多谢大人今日的提携!”慕流云双膝跪地,纳头便拜,言语之恭顺完全看不出是当年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气书生。

    “哦?怎么讲?”

    “下官少年狂悖,若不是得国舅指点,恐怕今日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幼稚愚顽的固执书生;近日若非大人一力提携,下官不过区区宣武郎,哪有入朝面圣的机会?所以,下官感恩不尽!”

    “好,浑金璞玉终成美器——你现在明白当年错在何处了么?”

    “下官错在以为臣子揽权便是欺君,然则朝堂之上尽是人中俊彦,且各怀心思,无权何以制之?天下之事仅凭一人之力断无可为,欲借力则需施惠,无权柄在手何以为之——所以,是下官肤浅了!”

    “对,你肤浅了,但你的肤浅远不止于此——社稷虽属天子,然则天子一人何以眼观八荒?所以自古以来,天子治官,官治民,这天下万民才是真正接触到社稷的人... ...所以为官之道,首在愚民,民无怨方天下安;其次不可得咎于同僚,独行于朝堂者焉可成事;而最重要的,是为天子树威仪,天子蒙尘,则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你当年所做《五蠹论》我也曾读过,不过么... ...首先,指斥弊政之言辞虽慷慨激昂,却无半点革除之法;其次,妄言罪由百官,可惜无制衡之策;第三,言必谈归政天子,可若是事必躬亲,天子便是三头六臂又能治多大的疆土?一州?一郡?还是一县?”淳于彦条分理析,只把一篇名扬天下的奇文贬得一文不值。

    “下官今日才知当年何其狂妄愚昧... ...”

    “罢了,本官今日所言尽是肺腑,本来当年就想对你说,可那时你满腔怨愤如何听得进去——好在十余年的艰难磨砺终有所成,你已非当年黄口孺子,有了几分国之栋梁的样子,很好,很好~”

    “多谢大司马栽培,下官感激不尽,余生往后必当倾力报效不负深恩!”

    “起来吧——看座!”

    淳于彦的客厅中除了他的卧榻一张椅子都没有,不是因为节省,是因为没有必要——除了可以和他同榻而坐的淳于瑾,有资格坐下的便是从不踏足他府邸的吕放和久困深宫的天子。

    “听说你此来什么都没带?”

    “是,大司马富有四海,下官若是以寻常俗物进献,岂不是太不知深浅?”

    “哦,你言下之意,这满朝文武大多都不知深浅了?”

    “既然大人问了,那下官就再张狂一回——是!而且不知深浅得厉害!”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知深浅的人要用什么来让我满意——说说吧?”

    “大司马神机妙算,下官确实有一物献上——大人请看!”

    慕流云恭敬地将一件东西捧在掌中,递上淳于彦,而后者看到这东西时几乎从塌上飞身而起!

    “征南将军印!”

    “是!”

    “如今朝廷已经授了你征南之职,这印,为何要... ...”

    “大人,征南之职责任重大,之前在下为了防止吕放势力渗入才不得已愧领此印——虽然对不起战死的吕恂... ...但此物还是交由大人为好!”四征将军虽然品级不高,但由于身负开疆拓土之责,故而往往有假节之权——即便是一州刺史,临战之时也要受其节制。

    “... ...流云,很好,你能把它交出来,本官甚慰——不过,你持此物有朝廷诏令,岂可以公器私相授受?收好吧... ...从此以后,朝廷上有我为你做主,大可放心地去建你的功业!”淳于彦接过印绶放在手中摩挲一番,仅仅片刻之后便郑重其事地交还了慕流云。

    “... ...谢大司马!”他双手捧过小小的一方印信,单膝跪倒一如受君命一般。

    趾高气昂的淳于彦和俯首谦恭的慕流云,自然都看不到对方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得意之色。

    “明天陪我去赴宴。”淳于彦单手搀起慕流云道。

    “是!”

    “不问问是何人设宴?”

    “若是危局那便最好——那样,岂不是下官立功受赏的好机会?”慕流云对于谄媚和矜持的尺度把握得很好,这份练达让淳于彦都暗自惊讶。

    “呵呵呵~~~好了,不必巧言令色了,明日我派人去驿馆接你——听说你坐的二人小轿,那怎么行?好歹也是一郡太守... ...”

    “这... ...下官实在囊中羞涩... ...”慕流云一脸赧然之色——以他擢升之快,迎来送往自然入不敷出,潦倒才是正常的。

    “来人!”淳于彦对着门外呼唤一声,很快就有家仆应召而来。

    “把我的绿呢轿抬到门口去,这几天就让他们四个伺候慕大人——来我府邸之人唯恐进献得少,流云啊,你还是第一个从我这里拿走东西的人。”

    “谢大人恩裳!”

    “罢了,下去吧。”

    “下官告退!”

    慕流云简直就像一只被驯服了的狗,直到他倒退着出了厅堂,淳于彦也没有看出任何不妥,但他还是在慕流云转过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微微地蹙了蹙眉——他根本说不出哪里不对,也许是因为这份让他满意至极的恭顺,实在与当年那个张扬的学子过于格格不入。

    “兄长,这... ...是当年那个慕流云?”淳于瑾一直在幔帐之后静静地观察着两人的一言一行,连他兄长都常说这位当年的探花郎如何风流倜傥,可如今简直就是个谄谗阿谀的小人。

    “怎么?如此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尤其那身姿气度——既有文人的儒雅更兼武者的雄伟,这都不满意?”

    “你说的都对,只不过,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好像一条狗... ...”

    “那也至少比你身边那几条强,至少,他没被骟过~哈哈哈哈~”

    “讨厌~不过,说的也是... ...如今这宫里天天只剩下一帮唯唯诺诺的奴才,连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若不是这样,谁愿意偷偷摸摸地来你这儿~~~”

    “是~是~是~委屈妹妹了~~~所以呀,哥这不就给你找了个能说话的人?”

    “他?!再说吧——那副样子,比宫里的狗还媚三分... ...”

    “... ...对了,羽林卫的事情,陛下没有问你什么吧?”

    “陛下?他有点时间也是去和小乌练把式,要不就和小聂在东观找一帮腐儒吟诗纵酒,哪里会关心这些事情... ...”

    “这二人一文一武,倒是甚得陛下的欢心啊?”

    “那是自然,否则我怎么会提拔他们?陛下的心思若是都用在朝政上,哥哥你不就该怪我了?”

    “... ...妹妹,你记着,哥是大周臣子,你是大周国母,此话出了这个门,切忌再讲——你呀,这么多年了,总是这么任性妄为~”

    “好了好了,知道啦——哥,你真的有这么大的把握?我可听说吕奕回来了... ...”

    “回来岂不正好?若是他不回来,我还有些投鼠忌器——如今么,呵呵,正好一网打尽!”看着淳于瑾脸上难掩的担忧疑虑,淳于彦知道自己必须要作出十二分的镇定,否则很可能让自己这个妹妹失去信心——而她的信心至关重要,历来外戚政变大多成也后宫,败也后宫。

    “当今陛下... ...一定要废么?”虽非亲生,但孤儿寡母朝夕相对多年,淳于瑾毕竟也是女人,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总是难以狠下心肠。

    “你何必担心这个?无论谁继位,你都依然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只不过那时,就再无吕放这等老朽碍你我的眼了!”

    “... ...可是炀明那孩子对我颇为孝顺,而且他无心朝政,换一个未必就比他更听兄长的话,能不能... ...”

    “... ...妹妹是忘了当年之事么?先帝弥留之际,属意的本是邓贵妃所生的鲁王——此事若成,妹妹你此时该是冷宫孤寂,而我也不会有今天... ...不得已之下,我们只得接受了吕放的建议,以他二十万并州军为后盾,先是合谋毒杀了邓贵妃母子,继而矫诏另立了在朝堂毫无背景的当今陛下... ...这桩桩件件,可俱非人臣之道!”

    “这些我都记得... ...我只是... ...”

    “我明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这孩子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舅父——但是若要罢黜吕放,此事是他唯一的死穴,可此事一旦揭破,如今的陛下如何再坐稳龙椅?”淳于彦说到这里突然仅仅攥住了淳于瑾的手,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缓缓说道,“更何况此事即是他的死穴,同样也是你我的命门... ...你我手里藏着先帝遗诏,你敢保证他手里就一无所有么?若是他率先以此发难,你敢保证他会和我一样留当今陛下一命么?两害相权取其轻... ...妹妹啊,切勿妇人之仁!”

    “... ...我知道了,一切,听凭兄长做主... ...”

    “放心,陛下那边,我绝不会伤他分毫——做个平安王爷,对他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

    “哥哥,就当是为我们自己积福,千万别再害无辜之人了——这些年,我们手上沾的血已经太多了... ...”

    “放心吧,这些牺牲一定是值得的——哥所为,皆为当年兴邦利民的宏愿,否则,便死无... ...”

    “别胡说~~~”淳于瑾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按上了哥哥的嘴唇,一双明眸如秋水深潭一般倒映着淳于彦坚毅的脸庞,倒映着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

    与忧心忡忡的淳于彦相反,慕流云从出府便是轻松惬意。

    他脸上挂着近乎于炫耀的春风得意,在一众府外侯见的官员眼中,他大摇大摆地钻进了淳于彦赏赐的官轿——这显然刺激到了在外面苦等近半个时辰的沈稷。

    “你怎么... ...空着手也就算了,还顺出来一顶轿子... ...”

    “佩服么?”慕流云高昂的头颅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卑怯。

    “刚才我等在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五拨人肩扛手抬地搬进去了少说十四五只大箱子,而他们连上堂一见的资格都没有... ...”沈稷说的自然是那些和他一样苦等在门口,神色中充满了嫉妒的访客——有的至少已经在这门前等了三天,连门子都给了不下三十两的银子,可是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空着手的慕流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又志得意满地走出来。

    “接着!”慕流云扔过来一样东西,沈稷一把接过之后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

    “... ...征南将军印?”沈稷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疑惑,他不明白之前这个让那么多人为之丧命的东西,慕流云为何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上身上。

    “这个东西,就是我献给淳于彦的礼物!”

    “你就不怕拿不回来?”

    “当然,过去这个东西重要是因为我手中无兵,如今弋阳兵强马壮且有清平坐镇,印在不在我手根本无关大局——而且弋阳所征之兵多为本地人,我在朝廷的军饷之外还自己出钱给了一份,这个印在弋阳恐怕还没有太守的官印有用,”慕流云伸手示意沈稷坐下,却被对方谢绝,他只得起身把茶杯递给了站得笔挺的沈稷,“他不还给我,难道等我带着这些兵投效吕放么?”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还给他... ...”

    “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不过这倒是让我看出了点问题... ...”

    “什么问题?”

    “征南印有假节之权,他如此大方就意味着缓慢的实力扩张对他已经没有了吸引力——恐怕他是要动手了... ...”

    “吕放?”

    “行啊,小子——如果是清平,他一定会觉得是要针对我,哈哈哈哈~”

    “那我们?”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明晚我要陪淳于彦去赴宴,你们几个潜伏左右随时待命!”

    沈稷点点头,正当两人准备各自回房休息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大人,并州刺史吕奕大人来访... ...”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先让他等等——来来来~走棋,哥提醒你一句,还有机会~”

    “讨厌~我自己看!”

    “大人,征南将军慕流云求见。”

    “他带了多少东西来啊?”淳于彦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因为他正纠结于下一子应该落在何处——淳于瑾的步步紧逼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弈棋之道,他从小便稍逊一筹。

    “怎么,兄长何时变得如此贪财了?”当朝太后一袭便装,雪白的小腿上纤细的足踝在轻纱之中若隐若现,减了几分雍容的同时却平添了一段勾魂摄魄的娇媚——没有多少女人可以在四十岁的时候依然保持二十岁的紧致的弹润,更不可能只凭借身材就让男人如痴如醉,但淳于瑾是个例外。

    “不信?你输定了~”他微微一笑把手里的黑子落于中腹,霎时间原本七零八落的局势竟然起死回生。

    “回太后,回大人——这姓慕的确实身无长物,且只带了一个随从... ...还有、还有他那顶二人抬... ...上面还打着南市鸿途轿码头的字号... ...”

    “什么什么?!二人抬?!还是雇来的?!他好歹也是一郡太守!他不要脸,国舅还要脸呢——把他轰走,省得在这府门外丢人现眼!”淳于瑾不仅容颜如少艾,心性也颇为娇憨,眼看着大好局势付诸东流,心中不由得烦躁起来,于是便借题发挥到了访客的身上——不过也确如她所言,这淳于府的大门外最次也是四人抬的轿子,何曾出现过如此寒酸的光景。

    “一个来历神秘的高手,五个一流的控弦之士,不够么?”慕流云拿出他那把扇子,笑嘻嘻地抖了个扇花。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是个疯子... ...”

    “易地而处,如果你是淳于彦或者吕放,而我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奔赴平京,你会怎么想?”

    “我跟你打个赌,他必定是两手空空而来。”

    “我不信——赤手空拳拜访当朝国舅,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淳于彦的府邸坐落于城北最为僻静之所,之所以僻静是因为与皇宫仅仅一墙之隔——除了王府,再无任何人有此殊荣。

    而周国自太祖之时便杀马盟誓,不封王,不裂土。

    “这些都不重要——记着,如果你忘掉了自己的秘密,那就没人能够再知道。”

    “为什么只带了我们几个来平京?”包括慕流云自己在内,一行不过区区七人,五名锋镝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是沈稽自问自保尚需竭尽全力,而这位一直乐天知命的慕大人,则几乎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除了他那把要命的扇子。

    “受教了... ...”

    “好了~别那么紧张——我们只是去展现卖身投靠的诚意而已,需要带着的不过是一副奴才的嘴脸。”

    慕流云放下轿帘,一骑一轿继续缓缓向前——轿子是普通的二人抬,五名锋镝踪影皆无。

    “此人态度暧昧不明,率众而来或有它图,需严加提防... ...”

    “所以,人带的多了未必安全——像我们这种孤身弄潮的小人物,越低调越好,羊有羊的本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虎狼注意到你。”

    沈稷一路上都是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因为他们要去见的是当朝大司马淳于彦——那个曾经谈笑间就险些让他们身首异处的人。

    “怎么了?紧张?”慕流云掀开轿帘,盯着一脸凝重的沈稷笑道。

    “... ...你我两人,荆溪口的漏网之鱼和田乾之死的唯一得利者——你确定我们不是去自投罗网?”沈稷的声音很低,永远像是木雕泥塑一样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疑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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