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莹肌秀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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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边说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浸透了血的衣服在寒风之中被冻得僵硬无比,逐渐地坚硬。刚才展露在鸣蝉眼前的那些人间的胜景被遮挡,极乐之门重新关闭,而地狱的大门此刻开始拉开帷幕。鸣蝉看着她的样子,一时之间又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境地,整个人看得眼光木愣,半张着口呆住了。

    王初梨看见他的样子,突然之间微笑了,轻声道:“今天可真冷啊。”

    风挂进鸣蝉的脖子,鸣蝉打了个寒噤。鸣蝉这时候才意识到她还活着,断断续续、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活着?”

    王初梨笑着哼了一声,手一拂,将衣裙拂下去,半跪在地,弓箭顶在他的喉头,道:“我本来就活着,要不是我好好地活着,照着你这么一来,我早就死了。是陆时萩让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怎么,打算不听陆时萩的话了?”

    鸣蝉倒吸一口冷气:“你都听到了?”

    王初梨嫣然一笑:“当然没有全部听到,我只是醒得及时罢了。这是怎么回事?要是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鸣蝉只得老实交代:“陆时萩让我带你来找大夫。”

    “他怎么没有来?”

    “因为,”鸣蝉道,“王大将军找上门来了。”

    王初梨咬牙心想,该死。然而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懊恼。她冷静地追问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鸣蝉道:“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不清……”

    “申王为什么非要找王烈枫?他和刺杀当今皇帝有什么关系?”

    鸣蝉震惊于无法隐瞒:“你都知道?”

    王初梨的手靠近了机关:“说。”

    鸣蝉只好战战兢兢地交代:“华阳教要将申王殿下扶持上位,这并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改变的事情。他要的是里应外合。对付皇帝的自有别人,而对付端王殿下的关键,只能从王大将军着手突破。但是王大将军似乎不很乐意。”

    “这我知道。来了这么多次,次次不欢而散,我哥哥是不可能同意的。我想知道,这么多次都不同意的后果是什么?”

    鸣蝉颤声道:“也许是强迫他同意吧。”

    王初梨冷笑一声。

    她的冷笑让鸣蝉害怕了:“能不能放过我……”

    王初梨幽幽道:“放过你?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就能醒了,这样的情况不该性命难保吗?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些血可不是什么真的血,是一种粉末,只要沾上一点水,就能够变成浓稠的血浆。我专门用来脱身的,还算是有效吧。唯一不可控的因素,是我本人确实身体状况不佳,出了血很难止住,加上我现在来了月事,导致我也真的失血不少。”

    鸣蝉看着她被血染得鲜红的衣服,往上看到她决绝的手,又看着她明艳美丽的脸,而她也正盯着自己,再往下滑到自己的衣服,突然之间,他打了个寒噤。

    王初梨挪开目光笑了笑,“我也得感谢你,要是陆时萩把我送过来的话,我说不定就被识破了,而且我可能也找不到机会杀了他,我只能尝试逃跑。很大的可能是,我不能够改变任何事。毕竟陆时萩能够将我的弓箭都折断,而这一只,是我私下里找人做的,以防万一。这可是很名贵的木材,才不是容易折断的木头,它是铁木。唉,你也真是太蠢了,怎么脱衣服都不给脱干净,让我有了可乘之机,把防身武器从袖子里拿出来,最后了结你的性命。”

    鸣蝉颤巍巍道:“王姑娘,王大小姐。别,别杀我。我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王初梨道:“什么都可以?真的吗?”

    “真的!真的!啊,哎呀……”鸣蝉欣喜地抬起头来,又很快地龇牙咧嘴,痛得整张脸皱起来,他一抬头,尖锐的弓箭的头就划破他喉咙的皮肤,血流下来,但因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因此他对于失去的这一点血他并不非常在意,就像王初梨失去的这些血似乎对她的生命也没有造成威胁——为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勉力挤出一个笑,笑得精瘦精瘦的一张脸上的皮都皱起来,加上眼睛惊恐又惊喜地睁大,更显得神经质。

    他听到王初梨的笑。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略尖细,像是幼小的禽类,她咯咯地笑,似乎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精神紧绷地听着她的笑,担惊受怕,就怕她突然手一松,弓箭就会飞出来贯穿他的喉咙。过了好一会,王初梨才停下来。她明亮的眼睛盯着鸣蝉,柔唇轻启。

    “想借你的衣服穿一穿。”

    鸣蝉听懂了。在这个问题上,他的反应速度可比那个傻子惊鹊要快太多太多了,惊鹊可能还会一脸迷茫地问,那我帮你去买一件不好吗。鸣蝉吓得浑身颤抖,说话也断断续续,道:“我还能做很多事情,求求你,高抬贵手吧——”

    王初梨凝眉笑道:“看啊,看啊,卑躬屈膝的样子,这才是你的申王殿下喜欢的模样,之所以不被重用,实在是因为你太不受控制了。从前这样,现在也这样,一旦有了时间,就不会放过一切能够反叛的机会,这可太危险了。我不能答应你。如果你现在有了反扑的机会,一定会第一时间解决我,然后在陆时萩面前捏造现实,或者,逃跑?你跑步掉,你也瞒不过,终究是个死,那还不如死在我手上呢。是不是?”

    鸣蝉不敢说话了。他只是剧烈地发抖,冷汗扑朔而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初梨的手放在机关处,弓箭往后疾退。

    鸣蝉喉咙处微微一空。咯哒。是喘气的机会,是遗言的出口。

    鸣蝉颤抖道:“你真美,我死而无憾。”

    王初梨笑道:“临死之前都只会说这些废话,你可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她按动了机关,弓箭喷射而出,从喉头进入,往后下方穿刺,从后背透出一个大洞。鸣蝉闷哼一声倒下去,然而还没有立刻死透,血泡泡从他口中溢出来,他抽搐着,用力抬头看着王初梨,朝她咧开嘴笑。

    王初梨敛了笑容地看着他,伸出手来托住他的脸,就像他刚才托住她的脸一样。

    然后她将弓往他的嘴里塞,塞得满满当当,噗的一下又是一箭,箭沾着不明液体和鲜血从他的后脑透出,爆开巨大的创口。王初梨将弓取出,对准他的额头再射一箭,额头的骨头坚硬,穿过他的额骨和大脑再从颅骨透出,并不完全顺滑地通过,箭矢的尾端依旧留在他的脑袋里。

    王初梨站起身,看着倒在地上没了生命体征的鸣蝉,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先把他的衣服一层一层剥下来,在半空中抖了一抖,正反面看了一遍,然后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上他的衣裳。料子是次了,但因为是干燥的,因此暖和轻便了许多,王初梨跳了两下,心情恢复了愉悦。

    她又朝着他的身子射了几箭,从下半身射到上半身,一箭一箭一箭,箭没了,就折下树枝来射,用一切细的直的硬的东西来射,密密麻麻地射,直把他射成一只刺猬,把他的皮肉都射成了筛子,这才感觉泄了愤,双手也已疲软无力了。

    她从雪地里拿起自己的衣服,血离开了她体温的包被,很快地凝固变冷。

    她抱着衣服转身走开,微微打了一个趔趄。正如她方才所说,她并不是没有受伤的——只是因为真假混杂,而恰好骗过了陆时萩而已。

    她面无表情地流着泪。她一边走一边哭,没有手来抹眼泪,干燥的大风将她的泪水掩藏,风雪将她的脚印用雪重新覆盖,了无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只蜘蛛从鸣蝉身下爬了出来,往王初梨的方向跟过去。

    女儿大了翅膀硬了,到现在都不回来,说不定今天就不会回来了。林惊蛰看着锅里沸腾的药物,讪讪地想着。他颇出了一会神。

    各式各样的食材丢进一个锅子里煮成浓稠乌黑的一团,其貌不扬地产生神奇的疗效。分寸感很重要,配比得多一些少一些,都会影响到药的效果。一种成分加重了,有益就变成有害,照着这样的房子服用下去,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变成脑瘫,连数数都不会。

    脑子不可逆的残损比死亡更可怕,要是什么事情会让他发疯,或者逐年地智力下降,那还不如去死。清醒聪明的头脑比什么都重要,接着便是手。手和脑对于一个大夫来说缺一不可。

    好在自己女儿机灵。女儿林珑是他骄傲的产物,继承了他的灵活的脑子和极强的动手能力,因此虽然女儿时常比预定时候要晚回家,林惊蛰也不甚担心,汴京城这么安全,是发生不了什么,女儿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女儿似乎也对他这个父亲很依赖,说要在他身边一辈子,不嫁人,林惊蛰是听得窝心又愧疚: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够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婚嫁是否顺利并不取决于人本身的条件,而是上一辈的身份地位,这一点在女孩子身上尤其得到体现。

    林珑生得机敏可爱,人也能干得很,只可惜做父亲的不争气,没法找个好人家让她嫁出去,除非哪个王爷瞎了眼,非娶她不可。每次说到这里,林珑总是要皱着眉道,爹,我看你是人老了得了癔症吧,整天担心我嫁不嫁得出去,你也不是不知道,有你我也嫁不出去,有空早点给我找个妈行吗?

    行吧,林惊蛰道,你还是出去玩吧。

    林惊蛰那个时候还真的没有这个想法,逼他也没有用。于是他理解了女儿的想法。大多数时候,女儿确实要比自己成熟些,也算是带着他这个不能挣钱的老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弓箭顶在他的喉咙处。但那不是箭矢,而是弓。弓是木头制成,在箭还未射出的时候,的触感还算是温柔。然而这一张弓经过了改良,前面的头削得尖锐无比,一用力就能将他的喉咙顶出一个血洞。

    王初梨看着他,声音嘶哑地道:“别动。”

    要是没有血色该多好。鸣蝉这么想着,脸蹭到她脖颈旁边,他闭上眼睛——如果接下来的是极乐之境,那么此后他进入地狱都不为过。什么陆时萩,什么木先生,什么申王殿下,惊鹊这个傻子。他抓住王初梨的一只手,让她和自己十指交错。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他捏住她的手腕——

    让我死了吧。鸣蝉半睁着眼睛叹着气,心想。

    鸣蝉突然感觉到,那只手似乎突然收紧,抓住了他。

    鸣蝉听到了风的声音。风刮过他的耳畔,哇哇地大叫着,在风声之中,他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他想要掰开王初梨的手。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忽的一阵剧痛,他登时脸色煞白如同地上的雪,惨叫之声破碎地从他喉咙中撕扯翻滚出来,被大风卷到空中杳无踪迹。鸣蝉痛得半个身子往下俯,四肢百骸都使不上力气,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泪花在眼中翻滚,勉强说出一句:“饶命——”

    震惊和疼痛撕扯他的灵魂,让他几乎窒息了。他跪倒在地,像一只狼狈的兽。还没等他缓过来,喉头突然顶上一样冷硬尖锐之物,他浑身一震,瞪大眼睛,不敢轻举妄动,缓缓抬头。风声喧嚣。

    汴京城最好的大夫,照陆时萩的话说,是住在巷尾的一个卖药人,姓林的。他是因为在汴京没有认识的人疏通关系,一身的本事最后只能沦落到接头卖药为生。要找到他并不难,他一整个白天都会在家熬制药品,直到傍晚才会到集市上兜售大力丸。可能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大力丸了,可是几乎没有人相信大力丸的效用,而购买大力丸的人并不会在意药品的真假效果。

    陆时萩只在这位木先生处疗过一次伤,自此确定了他的汴京第一的水准。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但是比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一些所谓名医要有效得多。这也是他让鸣蝉直接去找木先生的原因。

    但是——鸣蝉心想——木先生也有看不好病的时候,比如死人不能医活,死人也不能说话。而且,谁说会死人了,说不定死不了呢。

    他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他的动作缓下来,松下来,可是他的感觉依旧未变,还是太紧。

    这时候,鸣蝉有些不安了。他睁开眼睛,低下头,看着王初梨的手。她的手上印满了被他抓紧的红他以为这一切是在她毫无知觉、丝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发生的,可现实是,她有意识,并且在这时候控制住了他。

    鸣蝉面对着这样的场景,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甚至于涕泗横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流鼻涕,也许是因为该流出的液体都流得差不多了,就变成泪水从眼中滑落。

    墙体和地面都覆盖着厚实的雪花,如果她的衣服依旧雪白干燥,那她的整一个人,便会和这洁白的雪花融为一体,白得发亮,成为冬天的一个部分。可惜她现在浑身都是被血染透的,是深红触目的,擦不干净又流不下来,只剩下一张美丽的脸蛋白得几近透明,白得像雪了。鸣蝉突然心生憎恶,他憎恨这些捣乱的血破坏了美感,在他到来之前率先将鲜红色调甩到他眼前。

    他确实有过自控的尝试。这是陆时萩让他办的事,总得严谨地对待才好,何况人命关天,时间也急。但是顷刻之间,他就又调整了思路:这是陆时萩对自己能力的肯定,这个肯定,说明自己是具备这样的能力的。既然有这样的能力,那就一定来得及把人送回去。来得及的话,那揩点油不也正常吗?自己缺钱很久了,就算是满大街游民一般无所事事的废物捕快,都会趁着公务挣点外快呢,他一个本来就是坏人的人,却因为道德约束而不能干别的事,那还叫坏人吗?

    而且,就算是死了人,也可以归罪到之后被杀掉的大夫身上啊。

    身体感觉到冰冷刺痛,王初梨又发出低微的声音。她的声音像是一个小姑娘伤风感冒了,发出了比稚嫩的童音更成熟一些的声音。这个声音像是一只爪子掏心抓肺,爪子的尖端不是指甲而是柔软的绒毛,让鸣蝉整个人毛发直竖无法自控,他猛地跪下来。

    她的嘴唇冰凉,是柔软轻绵的,像是从未触碰过的云。嘴唇呈现出失血后的浅淡粉红,被他一咬,血珠渗出来,他又拿自己的嘴唇厮磨,将她的嘴染成腥红鲜亮,他的嘴也变成鲜红鲜红。他的脑袋往后仰,看着王初梨的脸。她是非常虚弱的样子。

    鸣蝉看着看着,轻捏她的脸,抓了什么,一松开手就弹回去,皮肤光洁细腻,和他所见时的想象别无二致,甚至更细更滑更柔软。他整只手掌托着她的脸,她的脸小得用一只手就能够掌握过来,再往下是修长的脖子,只消一掐,她的生命就会消失,是多么优雅而脆弱的地方。他的手停留在她脖子上,感受着皮肤之下突突的脉搏的跳动。脖子是微热的。

    这样想着,他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环顾四周,人迹罕至,等一个多时辰都不会有谁路过,真是一个被遗忘的废弃角落。他又低头看了看王初梨。啊,洁白柔软细腻,温香软玉的少女。王初梨的睫毛长而温柔,在寒凉的北风之中微微颤抖。颤抖的不止是睫毛,还有嗫嚅的嘴唇和乖巧的身体,她意识模糊,神志不清,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羊。

    鸣蝉将她放在地上,靠在墙上。

    鸣蝉虽然聪明,但是缺乏必要的自控能力,一旦没限制好他的一举一动,整个人就容易失去掌握,惹上麻烦,这也是他被和惊鹊归为一类人的原因。但是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不会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鸣蝉也确实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在闯祸之前已经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比如现在,他走进了一个静谧的小巷,王初梨半醒不醒,也许是回光返照也说不定。但是,这一醒却把他的思绪牵扯到千万里之远,风筝断了线,无头无尾地飞到虚无混沌之中去了。

    ——既然有反应,就意味着她还活着。还活着,那他的初衷就从十万火急的把人送去救活,变成只需在规定时间之内把人送回去。这也降低了救治难度,毕竟不是濒死之人,因此治疗时间会缩短,那么,他有时间去干别的事情——虽然这个逻辑并不十分严谨,可以说是存在着巨大的漏洞,但是说服鸣蝉自己是没有问题的,他最擅长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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