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犹自未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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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蚕看见他轮廓清晰的侧脸,颌角清晰,面部流畅,往下脸型收紧,眉眼上挑,额头宽阔饱满,颧骨高、颧弓窄,全脸充满锐角,与雪蚕圆润的五官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嘴唇很薄,形如花瓣,嘴角总是下垂,是凄苦之中开出的花朵。他的容貌细致、浓烈,温文尔雅又气势十足,异常夺目,多一分太多,少一分不足,即便是青壮年的小伙子和他相较,也未必能够赢。有几分气质的男孩子尚有一战之力,而单凭花俏美貌,不是过于寡淡就是失之粗劣。是忧郁、敏感、阴柔、妖媚的美丽少年的样子,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童贯——”雪蚕低声骂道,“你和面首有什么区别?”

    她看见童贯的笑,掩藏在阴影之中,他轻声说道:“——是又怎么样?你的脸,做得到吗?”

    雪蚕气得浑身发抖,抬起手点着童贯的背影,颤声道:“童贯!不许过去!”

    童贯才不理会,兀自走到门前,抬手便要敲门,门口两个侍卫一言不发地举刀上前拦着他。童贯愣了愣,复又笑起来,眯眼道:“还真是太后下了戒令啊?我还以为是雪蚕姑娘擅作主张下的命令。”

    雪蚕已从地上起来,连追几步到他身后,冷汗涔涔道:“你想吵醒太后吗?”

    “吵醒太后?”童贯微笑着重复了她的话,又道,“你以为太后想睡吗?太后不过是拗不过你们的关心,没有办法了才勉强躺上一个时辰,她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根本就没有想着要休息,那每分每秒可都是皇上的命,容不得错过。”

    雪蚕咬牙道:“你别胡说,真打搅了太后休息,即便是你也逃不掉处罚!”

    “是吗?那是你。”童贯微笑着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雪蚕,又转头看着隆祐宫内,直接开口,朗声道:“太后,童贯有事来报!太后,童贯有事来报!”

    雪蚕几乎是魂飞魄散了,她几乎是扑过去,对着童贯低吼道:“你闭嘴,不要命了吗?”

    童贯又提高了声音道:“太后,是我童贯——”

    啊,真是糟糕透顶,叫人焦头烂额。雪蚕以为太后一定要发怒了,她战战兢兢地等着太后一声吼出来,毕竟太后并非贤惠温柔的女子,她常年服侍在太后身边,见过她盛怒的样子。越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她就越是容易发怒。

    然而让她震惊的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

    反而,从隆祐宫之中,传来了一声温柔的,轻柔的,甚至带了几分妩媚的声音:“是什么事情呀?进来说吧。”

    雪蚕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童贯声音高扬,语气喜悦地朝着门内道:“好——”说罢,他转过头来,声音压低,对雪蚕碎碎地笑道:“没见过吧?”

    ——没见过。雪蚕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她以为只是偶然,至少不会到太过分的程度。可是童贯竟能够逾越规矩,逾越伦理,太后的口谕在他面前仿佛不存在。童贯往手掌里呵了一口暖气,轻轻搓了搓,温柔道:“天太冷了,我的手冻伤,推门会痛的。雪蚕姑娘,能否劳烦你帮我把门开一开呢?”

    雪蚕的脑子里轰地一下,然而又不好说什么,愤怒地走到童贯前面,将门猛地打开,吱哑——

    “有劳了。”童贯温柔地朝她笑着,衣袖轻振,走了进去。雪蚕发觉他的身上时刻都有着一缕幽香,优优雅雅颤颤巍巍,像是毒蛇鲜艳的斑纹,时刻昭示着自己的危险不可侵犯;至于猎物,他随时都可以获取。

    ——该死。就算是寻欢作乐,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太后绝不是这样的人,童贯也是会看山水看颜色的。这个死太监,究竟想要去禀报什么重要的事,还是比太后吩咐的更紧要的事?她一个侍宫女管不了这些事,只一心服侍太后,限制实在是太大,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事实。她沉了脸,关上了门,转身往外走,然后对两个侍卫道:“从现在起,一直到童总管出来之前,不许任何一个人进去打扰,连靠近也不许,否则一律格杀勿论。这是我的命令,也是太后的意思,你们俩听懂了吗?”

    “听懂了。”其中一个高一些的侍卫似乎在组织语言,颇斟酌了好一会儿,结结巴巴道,“雪蚕姑娘,你也好长时间没有休息了,回去歇一会吧。”

    雪蚕看着他,噗嗤一下笑起来,道:“怎么,好好的侍卫不当,整天想着和宫女聊天呀?”这样说着,那个侍卫的脸一下子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他低下头很窘迫的样子,没有再接话了。雪蚕觉得逗他挺有意思,刚才的难过也一扫而空——在宫里,什么奇异不可想象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每日受到的折辱更是不可胜计,权当做是耳边风,不去在乎,就能够生存得很好,锱铢必较的人很容易积愤而死的。

    “多谢你的关心,你也辛苦了。”雪蚕道,“你们可仔细些,别让外人进来,也别让里面的话传出去了呀。好不好?”

    小侍卫猛地点头,脸依旧是通红通红。雪蚕眼珠一转,心中了然,反正也闲来无事,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雪蚕和自己搭话,侍卫吓得心里小鹿乱撞,他颇踌躇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叫——”

    “雪蚕。”

    是太后的声音。

    童贯气得说不出话,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道:“那实在对不起了,雪蚕,我今天必须就得进去。”他的手径直推过去,推到雪蚕的肩膀上,直接将她推得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低声怒叱道:“童贯,你反了吗?”

    童贯没有理会她,径直朝着隆祐宫走去。

    童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抬头见雪蚕的在自己面前,且声音刻意压低,顿时明白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心里哀叹了一下,又重新燃起十万火急下的斗志,道:“雪蚕姑娘,太后已经睡下了吗?”

    雪蚕眼睛一眯,道:“太后睡没睡着,关你什么事?”她略一思忖,眼睛一亮,道,“不是太后让您去找刘大人吗,这事您办了吗?”

    童贯道:“还没办完呢,跑到半路的时候,碰上了更加重要的事情,所以我——”

    “不行。”雪蚕斩钉截铁地摇头道,“有什么事情,等太后醒了再说,此时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

    “就这一次!——雪蚕。”童贯道,“太后一定睡下了没多久,是不是?太后心中如此忧虑,也不可能沾床就立刻睡着,我现在进去,太后一定还醒着,还来得及,我要禀报一件事,这件事真的很急,八百里加急,雪蚕,让一让,让我和太后说说话!”

    他说着,就要推开雪蚕。然而雪蚕偏就要和他过不去,横眉冷声道:“不行,这是太后的命令,就算你是皇上都要遵守。你要么在这等着,要么就先去把太后安排给你的事情做了,否则这样贸然闯进去,可是双倍的冒犯了。”

    太后垂泪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无常虽是个小孩子,毕竟还是受过了特殊的训练,寿命比一般人要短许多,只怕是也撑不了太久,最多也就几个月……皇上,皇上本该万寿无疆的啊。可是他却一个子嗣都没有,怎么会,二十多岁的人了,一个子嗣都没有,他的母后究竟对他做了什么,那个刘皇后,又是什么样的妖孽啊!要不是这刘皇后作妖,要不是……要不是……唉呀。”

    换作十几年前,她这样清泪涟涟的样子,换作是谁都会心动,眼泪是她的武器,是她美貌和心智的加成,是刻意示弱,没有一次出自真心。然而现今她不必流泪了,她只需要说出来,或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够了——眼泪变作无用的东西,在无用的事物里才能够展现出一个人真实的心性,因为没有人在乎。

    雪蚕开口哄道:“太后,别伤心了,您一夜没睡,吃完这碗粥先睡一会吧。等到皇上醒了,咱们让他多多地生。刘皇后如今不是被关押起来了吗?这可是谋逆的大过,一旦罪名坐实,她连复宠的机会都没有。”

    “更加重要?”雪蚕冷笑一声,道,“太后吩咐你的事情,就是当下最紧急的事情,你非但不去做,反而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这是公然藐视太后吗?”

    “不是的,雪蚕姑娘,你听我……哦不,算了,你让我进去和太后说!”童贯急得手口并用,他知道这里离太后隆祐宫很近,不敢远远地就那么大声,于是在刻意压低了声音的情况下就只能加大了手部动作的幅度,他一着急就搓手,搓得手都要冒烟起火。

    谁料雪蚕走到一半就碰上了童贯。童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乌压压的黑色官帽一颠一颠。他的脸保养得粉嫩光洁,气色极佳,且平时都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这次跑来竟是气喘吁吁的,似乎是直奔着太后隆祐宫而去,急得不行的样子。

    雪蚕平日里就看童贯不甚顺眼。她一向觉得自己服侍太后是义务,而童贯就有着自己的打算;毕竟也是管事太监,该管的事情不管,不该管的事情总是要参一脚,看着总有些危险,尽管这些危险应该落不到自己头上,但对着太后有所图,总让她心里不适。于是雪蚕向着童贯不怀好意地轻声道:“童公公,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太后勉强喝了一口汤,叹了一声,道:“先皇驾崩,哀家姑且可以让先帝长子继位,然而事到如今,皇上仅仅在位十五年,竟和先皇有了同样命运,而他至今都没有子嗣。这难道不是一种诅咒吗:对大宋王朝的诅咒!这诅咒,世世代代相传地延续了这许多年,在即将被遗忘的时候又再度出现,皇上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她说着说着,声音和手都在发抖,“皇室里什么东西没有,偏要先下手为强,让皇上受此大难,现在都没有找到救皇上的方法,这些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天下有名望的太医都聚集在皇宫中,难道一个能治的都没有吗?”

    “太后别这样想。”雪蚕跪在她身前,舀了一勺汤,安慰道:“皇上不会有事的,现在也只过去了半日,办法一定是会想到的。曾经先皇没有经验,才会救不过来,那也延续了七日有余,而今无常甘愿为皇上续命,一定能够撑下去的。”

    雪蚕道:“是。”她吩咐着自己管的两个小宫女,“银翘、连翘,你二人在此好生伺候着,别弄出些声响,再把安神香点上,火炉里添上些火,留神别让它灭了。”

    银翘、连翘点头,于是雪蚕退下,到轻轻关上门,吩咐左右侍卫道:“太后刚才说了,一个时辰之内不许进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搅到太后休憩,明白了吗?”雪蚕盯着侍卫,要一直等到他们点头说“明白了”才放心。

    宫里头规矩多,使她养成了做事要再三确认才敢放心的习惯。她怕。怕得久了,自己的恐惧就转变为了对于他人的压迫,人人在高压之下生存人人自危。雪蚕生得乖巧,脸型是圆润的鹅蛋状,脸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钝钝的,没有锋利棱角的,这样的舒适的长相很是受着长辈的喜爱,是没有攻击性的漂亮,又是像雪蚕这样能干的宫女,才进宫三个月,太后就喜欢得不得了,总是叫她侍奉左右,一边离不开她,一边又说着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就是这样一边觉得她适合男人,一边又觉得她服侍自己这样的女性长辈来得更好,这就是她的价值。

    太后嗤了一声道:“她自然不会再有机会了。宠冠后宫不是什么坏事,哀家当年也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当着这样的名号,就应该有相应的产出,应该温柔贤惠,像之前的孟氏一样。更应该为皇室多多诞下子嗣才是,哪怕一两个也好。可是事实上呢?皇上整日整夜宠着惯着的,竟是一只下不出蛋的鸡!哀家也逼迫过他,可是在别的宫里,他竟能够晾着那些妃子,自己独坐一整夜,真是想气死哀家……这个刘皇后,其心可诛,死不足惜。”

    说到这里,太后似乎觉得好受了许多。她沉默了一会。在沉默的档口,雪蚕见缝插针,又喂了她几口甜汤。太后慢慢地咽下去,在勺子再度送过来的时候,她摆了摆手,一皱眉头,雪蚕便不敢再送了。太后坐在床沿,低叹一声,道:“只是,还不知道还有没有‘之后’了,就像哀家刚才对童贯所说的那样,虽然表面上所有人都在为救皇上而奔波劳碌,背地里却已经将他厌弃,将也许会晚来几十年的事情提前摆到了现在,一个个地都有狼子野心,搞得整个皇宫皆知了。这也是管不了的事情。你们下去吧,哀家确实累了,想一个人稍微休息一会。雪蚕,你替哀家去告诉众人,哀家乏得很,一个时辰之内,不许任何人进来。过了一个时辰,要是哀家没有醒,你就进来将哀家叫醒,哀家得去看看皇上情况如何了。”

    宫女雪蚕扶着太后回了隆祐宫。太后走路一向是稳稳当当的,皇帝情况危急,让她不得不保持母仪天下的威严。但若一直是对于名利无所追求的人,是断然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只是这代价过于沉重了,她所面对的突然死亡的次数太多,没有一次不是天翻地覆。先皇驾崩时候时是三十多岁,而现如今皇上不过二十有余,尚未有子嗣。

    这样想着,忽地一阵眩晕感泛上来,心脏咚咚直跳,她打着哆嗦,虚汗不停地往外冒,眼前的景色缭绕着,变作发红的一团漩涡,沉重地往下翻卷着要将她往里拉扯,太后的脑子嗡地一下,整个人猝然往下倒。身旁的宫女见了,吓得脸色比她更为苍白,好几个人赶忙上前扶住她,将她往床边带,口中不断道:“太后,您累了,就赶紧歇一歇,吃点东西吧!”

    太后被扶到了床边,扶着额头,雪蚕又是捶肩又是掐太阳穴的,半天才让她缓过来。太后的呼吸微弱,脸如同殿外屋顶上的雪一样白得透明,将要融化而偏生不化的样子,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样子,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又远未曾来临,正是最绝望的时候,一切都不在正轨上——雪蚕端来了一碗甜汤,是红彤彤软绵绵的一碗赤豆糖粥,豆沙绵软清香,桂花糖浆画龙点睛,整个一碗粥香甜顺滑,汤汁粘稠,有调和食气、清润滋补之作用。雪蚕道:“太后娘娘,您一直未曾好好用膳,加上心情低落,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呀?实在吃不下饭,太后就将这一碗甜汤喝了吧,至少不会导致体力不支而晕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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