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坊坠桥案 第五章 贼偷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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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说。”

    不良人在唐朝早起就设立了,录用的多是本来表现出色,结果却突然犯了错的现役军人。

    唐早期的户籍制度十分严格,实行良贱等级制度,制度中以士、农、工、商、兵为良民籍;以“倡优“、奴婢、乞讨者等为贱民籍。兵籍不是谁想入就能入的。虽然当兵有些危险,不过在当时,却是一种比较令人尊重的户籍。尤其对那些贱民来说。

    《唐律名例》言道:“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贱民地位,从此可见一斑。

    军队中,如若因为犯错,而被开除,首先要剥夺兵籍,降为贱民。这本身就是一种侮辱,甚至比杀了这帮把荣誉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士兵还要难受。

    很多人本是忠心耿耿战功累累,因为一件错事,就被降为贱民,许多军官甚至皇帝于心不忍,于是把他们这帮人聚拢到一起,成立不良人组织。不过想加入不良人,首先要挨一百脊杖。

    普通人,如若是柔弱女子,全力二十脊杖,必死无疑;软弱书生,挨不过三十脊杖;健壮的农民汉子,顶天能挺到五十脊杖;上过战场的精兵,很少有熬过八十脊杖的…

    但这帮宁愿受罚的人,往往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宁死不降户籍,硬挺一百脊杖。酷刑结束,幸存者不过半数,而且脊背被打得稀烂,因此也有人叫他们——不良烂脊。

    虽然听起来仿佛是一个坏词,可这个名头,实际上是一种敬称。人们心里佩服他们。

    他们能力惊人,武功高强,意志坚定,思维敏捷。几个人合作,就能办一些惊天大案。捣毁诸多未能发生的大事,把敌人的大阴谋扼杀在摇篮之中,时刻保卫长安,人颂“捉不良”。

    但是后来,这个残酷的法则,被新皇帝给改了,改成二十脊杖,真是皇恩浩荡。

    而且皇帝还修改了不良人录取规则,他成立不良人学院,自己担任第一任校长,他设立的校规总体看来中规中矩,可有一条却让人捉摸不透,他要求,不良人必须酒量好。

    “我这还剩下半瓶,给你了。”魏昶说着,把酒瓶推了过去。

    “你的我不要,拿走。”祁琪又推了回来。

    “不要拉倒!”劈手把酒瓶揣走了。

    还以为下午会与往常一样,参加各种训练,学习各种知识,尤其是研究历史上各种卷宗,学习以前一些名探的办案手段。这半年来,魏昶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这上面,而且他还颇有心得,原来古时候人们的智慧不可小觑,很多案子办得十分精妙,看了之后让人大呼过瘾。

    据说当今皇帝李亨,最喜欢这些卷宗,不良人学院里的大部分办案卷宗,都是皇帝挑选出来的。

    如今,皇帝几乎没什么大事需要分心,便整日研究各地报上来的办案卷宗。

    听说皇帝御批,各地官员在办案的时候都不敢怠慢。

    不过与此同时,也发生了一些不利的事,那就是这帮官员反而更加学会了遮掩。就好像这次天桥坠尸案,三名长官积极倾向于不把这件事闹大,只要手续齐全,这案子便算是完结了。

    可如若其中发现了疑点,那么麻烦就来了,这就成了一桩杀人案件,必须侦破此案,如若侦破不得,三个衙门都不觉得好看。县里,多了一个积压人命案,同时负责夜禁的金吾卫,也因为未能及时制止有人夜禁时登上天桥,而被问责。

    如今这件事大而化小,上头便不会追查,那么这件事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午餐的时候,两个人不欢而散,这时魏昶跑到教室里,却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自己今天来早了?他想也不想,做到后面位置上,先睡一觉。

    不久后,祁琪来了,翘了翘桌子,把他叫醒。

    “有什么好事找我?”他微醺样子抬起头看着祁琪。这个可怜的大姑娘,也是倒霉,跟他分到一组。

    魏昶并不坏,他从来不对欺负祁琪,不过他说话太毒,却让祁琪有了受不了。

    “教官说了,下半年让大家实地演习。我们负责巡防丰邑坊。”

    “丰邑坊?”魏昶道:“为什么让我们巡防那里?”

    “丰邑坊怎么了?”

    “那里到处都是死人、棺材、和穿着孝服的人。而且还经常举行葬礼,成天听着哀乐,听一群人在那里哭,你觉得心里会好受吗?”魏昶一副骂大街的样子嚷嚷了几嗓子。“再说,我刚在那里遇刺,就让我去那里巡防啊?哎……,还别说,这其实是一个好主意。趁此机会,我也可以查一查,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想挊死我。”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次教官考验的,主要是我们的眼力和沟通能力。让我们在半个月之内,记住坊市里所有的店铺,包括店铺的主人,和店铺中常来常往的人。”

    “那直接去户部调出丰邑坊的户籍,然后背诵下来,岂不是你的长项?”

    “魏昶!我请你认真一点!这是公务,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反正我现在告诉你了,你不去我也不管。”说着,祁琪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站住。”魏昶懒洋洋地站起来:“你这小丫头,脾气真臭。比我还臭。就你这样的,能在官场上吃得开吗?别说官场上,就是一会儿咱俩到了坊市,你也照样玩不转。”

    看着魏昶讥讽的表情,祁琪瞪着眼睛说:“一会我带队,你跟着我走,我倒要看看丰邑坊的一万二千常住户有多难对付。”

    “普通住户当然不难对付,看你穿着官服,说不定还会服服帖帖。”魏昶走了过来,腆着肚子说:“可咱们是干什么的?是与老百姓打交道的吗?”

    “我们与老百姓打交道,与谁打交道?”

    “你啊,说你年轻,你还不爱听。既然你不服,今天就按照你说的,你带队,我给你当副手!”

    “哼!”祁琪瞪了魏昶一眼,向前走去。

    她里面穿着软甲,外面穿着不良人圆领官服,不良人到官服清一色都是为打斗准备的,所以都是紧身利落的款式,短袖、护腕、束腰、紧腿短裆长裤、脚踩牛筋底前头带铁尖的长靴,就这种鞋,一脚提到人身上,几乎被榔头锛一下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光如此,不良人的装备讲究轻便实用,关键时刻,还可以到衙署领取重装备。那一身鱼鳞铠,分轻、中、重三种,根据个人实力佩戴,最重的竟然又八十斤之多。

    魏昶揉了揉自己的护腿钢板,这东西设计得并不是很合理,因为走起路来总觉得晃。

    “哎,你怎么不戴护腿板。”

    祁琪不理他,继续大踏步地走着。

    “小丫头,我可告诉你,人的腿其实很脆弱,如果没个护具,打斗时候很容易被打断。我看你长得还不错,如果成了一个瘸腿的,呵呵,那就可怜咯。”

    “我的功夫不弱,别小看人。”

    “我小看你?呵!”魏昶讥讽道:“你以为你的腿一定是对方打断的吗?更多的时候,是你进攻时,突然踢到了硬物。哎,咱不说什么铁器石器,就是我这骨头,你全力踢一脚,保证你骨折。”

    “魏昶,你别着急,等毕业了,咱们俩会有一次较量!到时候我挑战你!”

    “那你还是省省吧,到时候我有我要挑战的人。”

    “你要挑战谁?”祁琪纳闷了,这批学员里他最厉害,他还会挑战谁呢?

    这次轮到魏昶不说话了,嘴边叼着烟卷,不时吧嗒一口,因为这种烟里面缺少续燃的烟纸,所以长时间不抽,就会自己灭掉。

    “你能不能不抽烟?”祁琪捂着鼻子说。

    “你免费抽了我多少烟,我还没跟你要钱呢,你还嫌弃了?”

    “抽烟会影响你的嗅觉。”

    “我再抽十年,也比你强。”

    其实,任何坊市里,也不可能只做一种生意。比如这丰邑坊,里面常驻一万二千人,走进坊市之后,除了一些寿衣店之外,还有许多店铺行肆,比如东边的绢布店、香料店、铁器店、瓷器店到鞍鞯铺子、布粮铺、理发店、珠宝饰钿铺、乐器行一应俱全。

    每到一家,祁琪都不厌其烦地走进去,仿佛作报告似的像每一家店铺介绍自己,然后开始询问店铺之内的情况。就好像一个查户口的人。

    对此,魏昶嗤之以鼻。

    “喂,你怎么不跟我进去?”祁琪怒道。

    “就我这长相的,进去干什么?这屋里,一打眼就知道只有母女两个人,你还非要走进去问一位。你猜,如果是我进去了,这掌柜的娘们会不会吓得一哆嗦?我们这样算不算扰民啊?”

    “喂,请你说话的时候放尊重一点!”

    “我不尊重谁了?”

    “如今皇帝如此开明,什么政策你不明白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完,魏昶扭头就走。

    祁琪小跑了两步跟上他,口气生硬地问:“喂,刚才你说这家人一打眼就是母女两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味儿!”

    “闻味儿?”祁琪一脸茫然。刚才她进屋查访,这家里果然只有母女两人,女儿十四岁,母亲不让她轻易出来见外人。这是一个很传统的家庭。

    “嘿嘿,佩服吧?刚才你不是还说,我嗅觉不行吗?”其实魏昶是通过屋里的摆设判断的。

    他在门口和窗户向屋里望了望,过道上有一个鞋架,上面只有两个尺码的鞋,而且都是女鞋。

    另外,这个屋里飘出来的味道,完全是女人身上的味道,一点男人身上的汗腥味都没有。

    还有,这家的棚顶是普通的小梁铺草席,上面铺着瓦片,草席下面有一些漏雨的痕迹,如果这家有男人,一定是漏一点就马上修补,可如果没有男人,女人就会等着漏雨的地方变得严重,或者多了几处漏雨的地方,再请人来修补。

    这些话,他没对祁琪说,他担心祁琪骂他太玄。

    事实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在有的人眼里,几秒钟就能判断的事,可在别的人眼里,就是在玄。

    “你说错了,他家其实是三个人。”祁琪说。

    “是吗?把你的笔记拿来我看看。”魏昶挑了挑眉毛。

    “这是我自己记录的,凭什么给你看?”祁琪大踏步加速走了。走了一会,扭回头说:“如果是你,你打算去哪里?找什么人?”

    “我凭什么告诉你?”魏昶挑衅的眼神说。

    “……”祁琪没话说了。

    二人又走了几趟曲巷,再转过一趟槛道,祁琪挨家挨户巡访,介绍自己的同时,询问各家的情况,很认真,记录也很详细。

    魏昶一直站在门外,目光不住四下扫射,突然他盯住三丈外一人,眯了眯眼睛,看了一会儿,猛地向那人跑去,一把按住那人肩头。

    那人听闻身后有跑步声,已经加了小心,被人按住肩头,猛地一矮身,然后撒腿就跑。

    “呵,果然没看走眼。”

    魏昶本意并不是想拿住他并带着他去公堂。这个时候他不能说穿自己的真实想法。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教训这小子一顿。

    其实,想找当地的蛇头,并不难。正所谓官匪一家,去衙门一打听,就能知道各坊市的蛇头是谁,不过魏昶觉得,没必要那样做。

    一打眼,魏昶就觉得这小子贼眉鼠眼,目光不定,刚才他与一名妇人肩头一撞,他便知道这小子是个小偷。他的动作很快很麻利而且也很隐蔽,魏昶看着他的背影,并不能看到他偷,但是妇人拎着的包裹却突然塌下去一角。

    那小偷跑得可不慢,但怎能是魏昶的对手,二人奔出去三十丈不到,魏昶就已经追了上来,追上之后,魏昶并没有逮他,而是对着他一笑,道:“继续跑,看咱俩谁跑得快跑得远!”

    “哎,这位好汉。”突然那小子不跑了,气喘吁吁,“您是哪条道儿上的?”再看一眼魏昶的行头,立刻摆了摆手道:“哎呦,原来是官爷。以后,您负责这片了?那黄爷呢?”

    黄爷是谁,魏昶并不知道,不过想来也是不良人这条道儿上的,既然这小子熟悉套路,这事儿更好办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鱼三。”

    “去,把刚才偷来的还回去。”

    “成,我把钱袋子给您,这好人得您来做。”

    “哈哈,懂事!”拍了拍鱼三的肩膀道:“以后办事手脚麻利一点,等我正式接管这里,我让你当这里的头儿!”

    “好哩爷,不过……您是魏爷,还是祁爷?您这胸牌……”

    “这个字念[chǎng]!”

    “好哩魏爷,您慢走。”

    就在魏昶扭回头的一刹那,突然感觉一只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间,他猛地向后一抓,一下子就抓到了那只手,扭回头一看,鱼三正惊奇地看着他。

    “魏爷?看来您是个老行家。可您……”

    “有些活儿女人比男人更适合。”

    “比如说?”魏昶并不这么认为,至今为止,已经有四批女不良人服役了,可问题是,没冒出一个特别出色的。那些女不良人,已经成了不良人队伍里被调侃的对象。当然,大家还是很欢迎女同事的,否则显得太沉闷。

    “现在粮食不值钱。”

    “你说得对,土豆很便宜,所以我每顿都吃土豆。”

    不良人,本属唐代主管侦缉逮捕的差使,但后来被新皇帝改了,现在的他们与普通的衙役不同,他们身上具有一定的特务性质。

    “你是通过什么关系进来的?谁推荐的你?”魏昶好奇地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祁琪还是老样子,冷着个脸。

    “我搞不懂皇帝为什么允许你们来参加报考,而且还能被录用。”魏昶不吃了。

    走在坊间大路上,魏昶从来不看路过的金吾卫,那帮饭桶除了出身好,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却一个个高傲得不行。

    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拿着教官批的字条,进了大门。

    把那支箭交给验毒教官,验毒教官说需要等上一刻钟,魏昶便离开了,祁琪则留在那里等待检验结果,她对这件事很好奇。

    虽然归长安县和万年县调配,但却不被县令任免,与县衙属于平行单位。提拔、免职、录用、开除等人事权,归兵部直管,并隔离于太仆寺、卫尉寺、军器监。有时还会被皇帝直接调用。

    其实这种类似特务职能的机构,早在汉朝就有,只不过那时不叫不良帅,而叫“大谁何”。听这官名——大谁何——有一种爱谁谁的架势,挺带劲。当然,这是魏昶的理解,那么“大谁何”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有谁知道真相呢?

    “现在长安雇凶杀人,最便宜的杀手才要五万钱。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很小的数。”

    “对普通人来说,却是两年的生活费。”

    不过呢,越是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人,人格往往就越卑劣。——其实他们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到底是个官差,想报名的人,多了去了,只可惜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魏昶和他的家人都觉得能当不良人是一种荣耀,而且老父亲特别关注的是魏昶恢复兵籍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刺杀我的人,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来?”魏昶冷笑着说:“你觉得我被谋杀,不是因为这次事件导致的?”

    “你自己说的,以前你多罪过很多人。”

    “是,最近一次得罪的,就是皇帝的小舅子。”

    一刻钟以后,他们两个在食堂又碰到面,魏昶一边吃土豆片,一边喝酒。土豆片是最便宜的菜,而酒是他最喜欢的饮料。

    “查验结果出来了,那支箭确实有毒,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祁琪说:“那支箭是黑市上流通的,并不属于任何部队。”

    不良人与北衙禁军、东宫十卫率、南衙十六卫相比,毫无优越感可言,时常被他们鄙视,说不良人是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子。

    即使是长安城里最被人瞧不起的官差,但这就好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是一个凤皇的尾巴。

    虽然总有人慷慨激昂信誓旦旦地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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