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与那人还有十余丈时，感受到一股不同于季凌春的气息。
季凌春二十来岁，比璞玉一带年长些，更早的入了江湖，却比黄金一代少上几个年头，没敢上那个时代，和周乌云一般，处于比较尴尬的时刻。
而无论是璞玉一带身上特有的赤诚和纯粹，还是黄金一代的老成和历经万事后的潇洒、独领风骚的意气，他都不曾在季凌春身上看到过。
“糟糕！此人不是季凌春！”
他暗叹一声，转身就要跑开，而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已经放下萧，转身看将过来了。水光般潋滟的眸子里渗出些冬日里才有的含义，虎目里尽是些不悦。
是韦野渡！是那白日里说不愿再看到自己第二面的韦野渡。
两人相隔十余丈，眨眼的功夫就足以让韦野渡到了跟前，单手擒住他的脖颈。
常溪暮心慌却不气馁，转身就跑，飞龙入天被他使得出神入化，趁着夜晚的寒风，速速的隐去了身影。
这法子他在季凌春和王天明跟前都使过，次次成功，可见蓬莱派的绝学并非浪得虚名。
可他忘记了，这韦野渡可不是季凌春和王天明这级别的人物。镜湖派的历史并不比浮山派等少少，武学也并不低，可传承至今，和扶摇派并立成了江南两大门派之一，亦不是说说而已。
被看破的瞬间，常溪暮只当是自己死期到了，对方一掌打过来，快且准，没给他反应的机会，那握住的木剑没能动弹半分，他就被打飞过去了。
这一次死定了，可真是无妄之灾！
他整个人飞出去的时候，面上还残有苦笑，可直到飞出百丈，撞到一棵树上时，他才觉自己毫发无损，那掌风虽凌厉，实则不带内力。
茫然的扒拉在树干上，常溪暮于高处无所适从，盯着还留在六角亭里的韦野渡。
此刻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影，难以窥见对方的脸色。
说好的再见自己绝不手下留起的呢？
这韦野渡是甚么意思？
我现在在哪？
紧随而来发生的事情并没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
一道倩影自水面另一方飞身而来，蜻蜓点水般在湖面上落下一足，又飞身入了六角亭内，和那韦野渡对峙而望。
这是个什么意思？
常溪暮持续茫然，难道说韦野渡只是用萧声见情人，意外被子误会撞见了？
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虽不解那韦野渡没对自己下手，可若此刻离开，定会引起那名女子的注意，他只得继续扒拉在树干上，竖起耳朵，注意着那六角亭的动静。
他听得并不大真切，却隐约觉得韦野渡的心情并不好，难得阴阳怪气的说话。
“楼掌门可真是”
楼掌门？
常溪暮心惊，难道说此人就是扶摇派的掌门楼烟雨？那个传说身为女子却有着极大野心的女人？
他不禁想到更多的江湖传言，从韦野渡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到近年里镜湖派和扶摇派的恩怨。
难道传言是掩盖这两人的私情？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是在娇嗔表示不满？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摇头驱赶了这可怕的念头，继续盯着六角亭的动静。
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六角亭就发生了大动静，韦野渡和楼烟雨直接动起手来。
扶摇剑对上镜虚掌，两人虽有分寸，不伤及六角亭，也刻意避开了百姓们，可掌风和剑风相对时，带起了强大内力将湖水尽数掀起，似那海面的惊涛拍岸，落下时又伤及无数条无辜的鱼。
长廊迂回蜿蜒，十里一角亭，亭下落有几盏入夜才会点起的灯笼，一般燃到丑时末便完尽。
一人影长身玉立在六角亭里，常溪暮隔着一段距离，夜色又朦胧，看不太清那人，奈何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他越发确定那人就是季凌春，更是加快了步伐。
“师父啊！”
一道揭开了秘密的一角，好奇心就是压不住的洪水猛兽，奋力的往外涌，他极力装作不在意，可一晚难静的心绪已经露了底。
昏昏沉沉间，夜半萧生乍起，吹走一室的阴寒。
季凌春身上也有萧，一支玉箫，曾在客栈吹过，他也听闻过一次。虽难辨两者的区别，可此时此刻，在各种怀疑之下，他下意识的认定这是季凌春的萧声，当下喜不自禁，提着木剑，纵身飞出了客栈。
踏着仍残留着雨水的屋顶，他像是扑入夜色里的一只燕子，悄无声息的靠近着那萧声，一路追随来到了一六角亭旁。
江陵府多水，一条护城河横跨偌大的城池，护城河稍远处，便是微波荡漾的湖水和那沿着湖水而建的长廊。
庭院里传来流水声，向来是那人造的桥在夜晚里不甘寂寞了。
幽幽的叹了口气，常溪暮才勉强平复了起伏的心绪。
说是不好奇自己的身世是假，在师父面前表现得不在意，在好友跟前又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都是假。
常溪暮猛地睁开眼，跳起来，几乎是飞到了窗边，动作极快。
萧声飞入千万户人家，引得他心惊不已。
出门在外一个多月了，他没有比此刻更思念师父了。
师父在身边的话，也许可以给自己答案。
常溪暮撑着额头，沉着脸盯着窗外。
洗过的夜空像是深蓝色的绸缎，柔软又带着一丝冰凉，星子被映衬得更亮了。
太过信任师父了，师父的反对阻碍了他前进的脚步。
而白日里，韦野渡那似是而非的言辞，分明是表明他的爹娘并非仁善之辈。
他是侠士，有着自己的正义和行事规矩，想及日后可能面临的矛盾和艰难，他生出了退意。
他若想查，费尽周折，穷其一生去查，还是可以查到的。
可他该查吗？
夜深人静，春雨停歇，推开窗时，水雾弥漫，屋内的暖意霎时间消失殆尽，晚风灌入，遍体生寒。
快要燃尽的火烛在风中摇曳，光亮时隐时现，打落在那张稚气未脱晦暗不明的脸上。
夜晚，更易助长某些不好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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