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紧他，想象着当时他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如何去承受这样的打击，如何在那样的深宫里一天天活下来，他的心里该结了多少层伤疤，才长成了今天这个云淡风轻的翩翩君子。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给他传递我这微不足道的心疼和安慰。
“后来，姑母归宁，把我接去她的寝宫，却在深夜里把我叫醒，郑重其事地问我，想活下来吗？我点点头，她说我必须成为弱者，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才能活下来。于是我饮下了姑母给我的药，病了好多天，我自己几乎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皇兄一直不放弃，无论太后如何阻拦，他就跟拼了命似的，不眠不休，血红着眼日夜守在我床前。”
“你到底还是醒过来了，没有辜负爱你的人一片苦心。”
“你说得对，本来母嫔死后，我内心只剩了仇恨，但是从我醒了以后，我逐渐开始接受这世间的阳光和温暖。也慢慢体会到了皇兄对我是真的好，也许你不理解，在皇室想要爱护自己的兄弟姐妹，比寻常百姓家难得多，但是皇兄做到了。上次我们毁掉和亲的事，以太后的手腕，你我恐怕都没有活下来的希望。当时太后准备满城发布通缉你的布告，我和华月跪在风雪之中求情，苦求无果，华月先晕倒在雪地里，皇上便命人将华月抬走，自己跪了下来。直跪倒天黑，任谁求都不起来。最后太后同意了他提的折衷办法，他才起来，命令来抬他的人把我也抬到他的乾宇宫，我们两的腿都快废了。”
泊烟说着兀自笑了。
“所以，纵使你知道箢儿是皇上的心腹，也不介意。”
“不介意，筱儿箢儿都是皇兄派来的人。”
“真佩服你们之间的感情，皇上看起来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思够缜密，唯有这样做才能两全其美，不，三全齐美。既可以给高启国一个交代，又能让太后满意，当然也成全了你，不必如履薄冰，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专心修书。”
“最主要的是，这样我才能娶你为妻，和你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
“我们这算不算自甘堕落？”
“算。”
转眼到了秋收季节，泊烟看着夜空的繁星，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我起身帮他披件衣服，问：“怎么了？”
“高启国今年是丰年。”
“粮食丰收？”
“对，这就意味着明春我们将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真的要开战了吗？”
“也许真的如朝臣们所言，只有我去做质子才能给丘池国准备的时间。”
“只能如此吗？”我无意义地重复着。
“皇兄现在一定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我将头靠在泊烟胸前：“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陪你。”
泊烟说：“不，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眼里含了泪水，喃喃道：“泊烟，你难道没想过，高启国为什么非要你做质子吗？”
“知道，元晖恨我，恨我破坏了他的和亲。”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将华月掉包，他并不介意，他介意的是你毁了他和我的姻缘。”
“可是我们的孩子。”泊烟说不下去了。
“我当然不希望我们的孩子生在异国。”我哽咽起来，“但是，泊烟，我更不想我们的孩子出生以后见不到父亲，是福是祸，我们好歹要在一处。”
泊烟吃力地点点头。
次日，箢儿一早便出门了。今日秋雨淋漓，下午时皇上独自撑伞来了。我听着他们在书房里争执了很长时间，皇上出来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我到书房找泊烟，见他开始往箱笼里整理书籍，便挨着他坐下来。
“皇上同意了？”
“迟早会同意的。”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准备？”
“不知道，明日把铁匠四九他们都找来吧。”
“好，我会吩咐箢儿去。”
“陪我看会儿书吧。”
“好。”
次日转晴，秋高气爽，满地的落叶被凉风卷着飞起来又落下去。
铁匠背着个包袱穿过梅林向我们走过来，四九和筱儿跟在后面。
“我可以替你去。”铁匠坐下便说。
“你去无用。”
“你去必有危险！”铁匠辩解，“我呢，好歹也算皇室子弟，又是无家无室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一个，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泊霭，你知道的，你去无用，元晖志不在你。”
虽然猜到铁匠不是一般人，但他的身份还是让我震惊了，我原以为他是世家大族里的闲云野鹤，隐居避世，当代名士。没成想，他竟也是宗族子弟。
铁匠无语。
元晖拿出成套的书册说：“今日叫你来是有重要事情托付。我编修的《天言》《地志》《文选》业已完结，希望你代为保管。《史论》我只完成半数，你帮忙完成吧。”
“别想偷懒，我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铁匠收好完成了的三套书简，把《史论》推回来，“再说，我水平比你高，我写出来你前面写得就没法看了。”
泊烟明白他故作轻松背后的意味，淡淡一笑收回《史论》：“得，还是我自己来吧。等我修完你可别后悔，怪我没给你机会。”
铁匠听完嘻嘻一笑，从包袱底下翻出几件东西，我定睛细看，竟是小小的匕首，就想拿过来看看。
铁匠把手一缩，严肃地说：“你可不敢碰，这是我用上好的玄铁铸成的匕首，锋利无比，又有机关，外行人很容易伤着。”
“哦，是给泊烟的吗？”
“对，本来是给我自己留的，现在给泊烟。”铁匠说，“放心，你也有。”
说着他拿出几个发簪，扭开外面套着的一层簪壳，里面竟也是利器。我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接着四九和筱儿也被叫进来，我郑重其事地对他们屈膝跪下，两人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搀扶。我自是不起，说：“惑儿就拜托两位了。”
四九已经明白过来了，他摇着头说：“我的命是公子给的，公子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筱儿也点着头。
泊烟开口了：“夫人交待你们的话便是我的命令。”
“公子。”
“无需多言，还望你们将惑儿视如己出，就当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泊烟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去吧，自会有武功高强的人随身保护我。”
四九和筱儿压抑着哭声出去了。
“泊霭，如逢变故，他们均需你照应。”
“无需你开口，我自会护他们周全。”二人相视而笑，不再说话，但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无比清亮的光芒。世上有这样的朋友，该是多大的幸运。你辉煌，他不在你身边，你落魄，他却在你身后，无需经营，甚至无需多言，你放不下的他会拿起，你的牵挂便是他一生的责任。
有友如此，君复何求？
泊烟回身抱住我，说：“好。”
“从我记事起，这个兄长就经常出现在我面前，拿着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给我。可是每次他走后，母嫔就会叫我扔掉。我不依，母嫔就打我，警告我那个孩子和他的母亲是我们这辈子都惹不起的敌人，让我一辈子都要防范他们。”泊烟停了一会说道，“我自然是不相信，直到我亲眼看着母嫔替我死去。”
我也沉默下来，恐怕高启国皇帝的目标就是泊烟。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皇兄为什么不顾情面，非要去请求母后将泊烟哥哥逐出皇室。原来是为了保护泊烟哥哥。”华月兀自说着，“哎呀，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皇兄知道了又要骂我。”
“骂你干什么？”
“疯女人嫂嫂，我悄悄地走，不会给你们带来灾祸的。”
晚上，泊烟辗转难眠，我又何尝不是。
“泊烟，给我讲讲你和皇上的故事吧。”
泊烟点点头，放开了华月，还不忘用眼神警告她，似乎在说：“你悠着点说。”
可惜华月完全没接收到他眼神里的警告，继续刚才的话题：“高启国派使臣来跟皇兄讲说，两国的友好关系他还是不放心，既然结亲不成，那要不就交换质子，以期进一步巩固盟友关系。”
“交换质子，交换谁？据我所知，皇上如今只有一个小公主，还没有小皇子吧？”泊烟没说话，我抢先道。
“皇兄说你们与皇家已经没有瓜葛，不让我来。”华月苦兮兮地说。
“好吧，那你快回。”我说。
“怎么答应？”我忧虑地看了一眼泊烟，见他只是沉默。
“他们自然是让泊烟哥哥为质了，实在没有旁人了。”华月说，“不过皇兄明确回绝了，他说泊烟已经被贬为庶民，没有资格。”
华月还没说完，泊烟就跳起来一把捂住华月的嘴。
“泊烟，没有什么我不能听的，你让她说吧。”我觉得他太小心了些，大可不必如此，“不让我听我才更会胡思乱想。”
“就说嘛，皇兄很生气，说无质子可交换。”华月义愤填膺地说。
“那使臣呢？走了？”
“没有，还在使馆里。”华月答，“那些朝臣们说高启国本就国土辽阔，兵强马壮，如今西南的商参国也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挥师东进。我们不如先答应了高启国的要求，而后缓缓图之，说不定可以避免战祸。”
泊烟开口了：“高启国皇帝如今既无兄弟，膝下也无一男半女。”
“那他有此举，岂不是单方面威胁？”我琢磨着说，“想来高启国刚刚经历大战，虽最后胜了，但元气也应大伤了，怎么会提这种要求来激怒丘池国呢？”
正说话间，华月气哼哼地进来了，嘴上说着：“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我和泊烟对视一下，泊烟问：“谁又惹你生气了？江漠吗？”
“什么江漠，是那个高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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