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邱深 04:北平到香港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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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信封上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我于是这封信拆开,仅仅想看一眼是谁寄来的。是广末抚子。信只有短短几行,我顺带着拿眼睛扫完了。信上说怕我时间紧所以长话短说,她过几月寒假要来北平,希望我做个向导带她转转。信上还问我身体如何。我们才在香港碰面,却因这些事写信来,其实广末抚子的话,叫人捎话来也未必不可。我将信放回信封里,然后放到我台灯下的行程本上,等晚些时候在本子里做个标注。

    我回过头来继续看信封,却惊讶地发现下一封信仍旧是香港的邮票英文的邮戳。

    我立刻拿到手里,摸着信封上的字。寄信人写的是魏睦,收件人写着邱深,我看着这两个名字写在一起,想到了很远的事情。她的字我果然认得,我喜欢她写下的我的名字,让我想起济南的泉水。

    我将信拆开,拿出了两页薄薄的红栏信纸。

    邱深启:

    展信佳。

    我想了许多话,想来想去,绕不过两个问题。我自己得不到答案,只能问你。不论答案如何,还请你快寄回信给我,了却他人心事也算积善。我同学说电报比寄信快很多,希望可以的话,发电报给我。

    至于我的问题,我想这两个问题该叫你疑惑。我想解释一番,可实在突兀,不知该从何说起。我们八月十三日初遇,许多巧合碰到一起,却抵不过我不愿意承认。在我这里,人来人往不需要理由,所以我也不问你为什么离开。

    许多话你看过也就算了,我不免有些自作多情,当成笑话也好。我如今二十岁,但我已体会到一些人生渺渺无常的规律。愧疚也罢,遗憾也罢,若是不想回头,不必勉强自己,我希望你好。

    两个问题,其一是你可有妻子或订婚对象?若是有,我绝不纠缠,此信是最后一封信。他日誓约场面,我绝不希望在场。其二,我究竟还是要你给我一个解释。那日你的举动是否证明你的心?我再无话了。

    盼望收到你的消息。无论怎样的都好。

    魏睦

    信读下来,我的手也从颤抖恢复到正常。我的思虑似乎一下子全明朗起来。看着她冷静的文字,透露不出丝毫情绪的笔迹,我的推测像千万只箭一样投射出去。她心里有我,但我读着她的话,竟觉得她有些迫于无奈了。这也算是在我最坏的打算里了。我当初那样激动,想要在她人生中留下我的位置,想来也是可笑。我不过是想将她留在我的人生里,给我的后几十年一点心动的意味。她如此坚强,没有斥责没有辱骂,却是为将来作了打算。我曾经标榜自己冷静理智,如今却是大失分寸的那一方。不管如何,她打算的将来里有我。

    我立刻拿过一张桌上的空白信纸和一支笔,写下我的答案,只有短短四个字。我要发电报给她。我看了眼手表,还没到六点钟,今天还来得及发出去。于是我拿着这张纸和装回去的信,跑出了房间,往车子那边奔去。

    我的纸上写着——没有,确是。

    这个答案,在她所规划的未来中,该是最完美的那个了吧。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在此时分外心酸地感觉到,北平到香港的距离那样远。我们的心又能近上几分呢?不能紧紧依靠,就要放手放弃吗?我如何甘愿……

    当日只凭她一双眼睛,我何尝不是早早许下保护她一生的承诺?只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一切都刚刚好,风吹来的刚好,她给我的回应刚好,让我发觉我的情感尚有所存,我所放弃过的身份还有获取的可能……她寄给我一封写着我名字的信,她希望我好,我也肯相信她是真心的,还要多少理由才能向我自己说明我的心?

    还要多少理由才能让我向她不顾一切地表露心迹?

    我已经知足了。

    电报发出,我回到车里,又将她给我的信拿出来看了一眼。我心里许久没有如此高兴。我想着这许多天来我压抑着自己的对这封信的盼望真是不划算。若是我一直期待着,现在该多高兴上许多。我已经过了期待十全十美的年纪。能遇上她引起我从未察觉到的美好感情是我的幸运。我想明白了,在她需要我给出怎样答案的时候我便告诉她,这样的真心话我敢告诉她了。好吧,我们之间定有许多的疑虑,但谁说一定要各自克服才好呢?我没那么多时间,我们更没有。

    我仍旧将信拿在手里,发动车子,行过北平的街道。一个卖着糖葫芦的小贩推车从我车前穿过去。我踩住刹车等着,脸上带着褪不去的笑意。我耳边是傍晚人群的喧嚣,许多人赶着回家,许多人面带笑容。一个穿着深色旗袍披着大衣的女人拉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的手,两人一起沿着街道方向走着。我想起她问我的婚否问题,不由得在转弯的时候多看了那孩子几眼。

    我知道我还是我,这点基本理智我还是有的。我也知道明天太阳升起,许多话要顺着人意和局势讲出来,不想要的东西要努力握在手里,但这些带给我的心上的负担却轻得多了。

    回到了邱宅,我一边往房子的方向走,一边将信收到风衣的口袋里。王妈迎出来问我做什么去了。我笑着告诉她去发了个电报。

    她一脸奇怪地盯着我,我不由得收敛了些笑容,说道:“那个,我还有事情没办,我的房间不用打扫了。”

    “我不打扰你,可我是早上收拾房间的呀!你的东西我从来不动的,你放心!”

    我连忙摆摆手,让王妈放下心来。我并没有在怀疑她动了我什么东西,然后用言语暗暗地警告她。我只是有些混乱,口不择言。我心中的隐痛,这许多年来折磨着我的我自己,于是终于肯高兴起来。

    我这样扫一眼收信人,放下一封信,一叠信封已去一半。忽然,我看到一张盖着深蓝色英文邮戳的邮票在两封信的遮挡下露出一角来。

    我继续看下去,邱先生收……邱弈先生收……然后到了那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邱深收。我看着这信封上的字,只能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这个字绝对不是她写的——字虽工整,但没有她的精致。我的心又回到熟悉的那个悬着的位置。

    邱先生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提起笔却又不落下。一滴墨滴到纸上,浓郁又沉默。

    “背叛你的敌人之前,你要先去爱他。”邱先生淡淡地说,像是在念一句事不关己的诗文。我点了点头,但他脸上的严肃表情并没有褪下半分。

    三日后,我在心里盘算着,邮局开工三天了,若是寄来加急信便就是这两日到了。我故意忙着些别的,甚至去做翻译文件的校对工作,这本来是由专人负责的。而且文件并不很重要,我没有插手的必要。但我必须让自己只能在心里隐隐地期待这件事。我不是怀疑收到她信的可能性,我只是不肯承受任何否定的结果。

    好吧,我知道我不该作一个收不到信而去拿公用资料作为慰藉的可怜人。我更不该作一个此时还敢盼望着收信的人。

    当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我慢慢地推开门,想尽量推迟看到桌面的时刻。有些资本家和邱氏合作了很多年,他们习惯了把信寄到邱宅,我也会在收到的这一天就处理出来。如果着急的话,对方会发电报来。所以寄到办公室的信件我通常会隔天处理来表现出对老伙伴的优待。我来到书桌前,拿起了那一叠信封。有的人知道信件会在我这里经过筛选,他们会在信封上加上我的名字。

    所以,邱弈收——我将这封信先放到桌上,这个字体我认识,是杭州一个百货公司的老板,邱弈及邱深收……邱先生亲启……我想是新换的文员不晓得规矩。

    邱先生提起笔继续写下去,我看着他写下一句“千金难买相如赋”,心里想到下一句“脉脉此情谁诉”,不禁怅然。邱先生忽然搁笔看向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香港那边有人作难吗?”他问我。我知道,凭什么他也猜不到我所做下的事。我立刻回答道:“没有,这词太怅惘,我叹口气而已。”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然后将写完的一半的那张纸从镇尺下取出来,放到一旁去。但他并未继续写,而是看着新曝露出来的空白宣纸对我说:“我听说广末令雄的女儿到港大去了?”

    “是的。我……正好碰到了,还和她说了几句话。”想到那一天,我忽然发觉手心湿了,下意识地往衣服上擦去,不过邱先生并未在意我的动作。我真怕他问我紧张什么,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伊人背影就在眼前,我的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去抓空了其余的一切。我很失败。

    我盼着有人走进我的办公室对我说我有一封信到了。可是没有,星期三没有,星期四也没有。我觉得她未必能负担得起加急信的费用。我还没有到放弃的那个关口,我还可以等下去。这甚至都让我觉得满足。

    只是时间流逝的快。到了又一个星期三,我想,平邮也该到了。还是没有。那笔用在他们活动上的资金也还没动,我不知道她是否发现了我夹在地址下面的支票。于是,我想起了她交给我的那叠资料文件。它们就放在我房间书桌抽屉里。我将其他的文件放在那个文件袋上面,想着就这样慢慢淡忘它。

    下一次再见到广末抚子,我仍旧要使用着欲拒还迎的卑劣手段,我得让她相信在我身上的可能性,不管是我手上的信息,还是我本身。她的父亲是日本人所谓“东亚共荣”计划在华东地区中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环。这个谨慎的男人一直小心翼翼,宁可束手束脚也不让人抓到把柄。但凡是人总有弱处,总有一个位置未经过不死泉水的浸泡,只要将箭射向那个位置他就必死无疑。只要我能够让手中的箭飞出去,我们都晓得如何正中要害。唯一令人犹豫的是那发射过程令人产生背叛的感觉。

    如今,我无法继续坦诚地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奉献。我的一部分奉献给了别人,并且已经随着航班起降成为了过去的一个泡影。

    “没有,是准点的。”我回答他,“我现在就可以去整理信件,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不需要额外休息。”邱先生很体谅我,这让我很感激,但我希望能快点找到些事情做。我在飞机上已经受够了胡思乱想的折磨。

    他听了,看向我,皱着眉。我知道那是代表疑虑。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怎么能是额外的呢?今天周日,工厂都放假。我可不强制你办公!”我笑了,“当然,当然。”

    “是。”我承认。广末抚子虽然年纪小城府不算很深,但却非常聪明。我想让她信任我,是该仔细盘算一些。邱先生仍旧没看我,但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我的心思像退潮的海水一般收回到海洋之中。我不只是邱深。那只是我背离的身份之一。

    “这次我和她见面,她似乎对我只是逗留感到失落。我想哪怕是装出来的也是她用了心思的证明。”我回答道。

    邱先生听了点点头。我们都不说破。

    不过邱先生与我从未谈过此类事情。邱先生高尚,爱一个人如同爱一件艺术品,我则如同爱一朵半开玫瑰。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这之间区别不是我们谁能改变的。

    邱先生继续这原来的话题:“她还记得你?那可真不错。这个女孩子很有能力,懂得如何真实如何虚假。想必我们那些方法她也是熟记于心的。两年前在上海她与你聊的多,这也算个契机。”

    我回到邱宅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今天周日,工厂放假,邱先生和我也不必去办公室。我先到了邱先生的书房门口,门开着,我看到他铺开一张宣纸在写字。

    我敲了敲门,邱先生抬起头,随后笑了。我于是走进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邱深,航班可有延误?你先休息一会儿,要办的事情可以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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