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邱深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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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向后视镜,结果发现她还在向我这边看着。她似乎在我身上搜索着什么答案,那眼神很直接,让我觉得或许我像她见过的某个人。我忽然想起还未对她做出解释,于是转过身来侧身看着她,说:“今天真是抱歉,车子突然熄火,只能停在那里等人来修。没耽误到你太多吧?”她皱了皱眉,说她没有急事。

    我想起她也去政事大楼,又记起那个接机的学生对我说起许多大陆学生受工厂主们资助赴港读书,于是又搭话一般问道:“你还是学生吧?去学办报道吗?”

    我看到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我。我冲她笑了一下,表示我们的对话是很随意的,亦即不回答也无妨。但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又问到我。她说了“您”,带着一些北方人爽朗的语调。当初我父母尚在时,他们也惯用“您”字称呼陌生人。我觉得很是亲切,心思又飘的有些遥远了。

    她眼睛略微睁大了些,还在等我的回答。我一边思量着如何向她介绍我,一边转过身去,不让她看见我沉思的表情。她本就对我抱着怀疑的态度,我又何必向她证明我的确有可疑之处呢?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挑挑拣拣,有所隐瞒,这样会显得奇怪。

    片刻之后,我回答道:“我的上司要出席联同香港大学举办的慈善项目揭幕礼,我是随同他来的。”关于我自己,我说不出任何事。我只能望向窗外,假意看着街上风景,然而心里却有些混乱起来。

    此行我是为帮助邱先生完成任务而来,其实何止此行,许多年来我并没有自己的事情,也很少时候需要撇开邱先生介绍我自己。我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许多年前,我的父母突遭横祸双双丧命。我离开乡下进到北平,叔父向我介绍当年还在读书的邱先生,说这位是即将打理邱家产业的少爷,我只是点头。

    忽然,我听见她轻声说道:“这样啊。”这一句话将我从回忆中拉扯回来。我看到车还在同一条路上开着,街边的建筑尚未发生明显改变,于是才意识到时间不过过去了不到半分钟。而在我这里,许多年的事情晃了过去,我也变得满腹沧然。

    她的声音坚定却柔软。我从她一句简单应答中获得稍稍释然。

    随后,我不禁自嘲地笑了,她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怎能理解我纷乱的心情?我早已学会对不可能的事情不作期待更不去强求,我知道不顾现实的固执只会带来悲哀。我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她望着窗外的侧脸,内心竟也柔软了几分。

    我又开口问她是不是北方人。话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这样贸然打探别人未免显得冲动,这不是我平时会做的事情。更何况我早听出她的口音,我已有答案的事,何必还去问呢?

    但她还是回答了我,她说她是沈阳人,的确是北方的。

    话音落下,车停在了政事大楼前。我赶忙付了车费,又打开后面的车门,将她的行李箱提在手里。她想接过来,被我拒绝了。于是我提着箱子走在前头,她跟在我身后。

    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告诉她我是北平人,听她说话让我觉得很亲切。她听了,似乎笑了,只是我背对着她,并不能看到。我在心里想着她的笑,一面往前走,一面确认着她还跟在我身后。

    我将箱子拎上楼之后,她叫我放在学办门口就好。我见到她进了办公室,一位颇为热情的女士接待了她,带她到里面去办手续。

    我仍站在那里看着她。虽然听不见她和别人的对话,但我想我还是就站在这里看一会儿好了。等她办完事情,出来了,我就将箱子交给她。然后我再去办我自己的事。

    我正这样想着,忽然,她转过头来看我。我不自觉地冲她笑了。

    正在这时候,我的手臂被人拉了一下。我转过身去,是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人。大概是我要来找的那位办事员,正巧在走廊里看见我了。他脸上还带着歉意,我接过他递来的行程单子,往走廊里走了几步,和他聊了起来。

    原来因为有个官员行程有变,揭幕礼的时间有所变动。我急忙打开文件袋确认了一下,还好对另外的行动没有影响。于是我笑着让他放心,说邱先生十分重视这个揭幕礼,此次分出了两天的时间,完全排得开。他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对我承诺说绝不会再有变动。

    我们又客套了几句,最后实在别无可说,他说欢迎我来香港。我们一起笑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我又回到学办的门口,正看到她的资料撒了一地。我于是走进去帮她拾起。我瞥见她的资料表,只一眼,我便又还到了她手里。可我记下了她的名字,她的生日。

    魏睦。三月十七号,正是春日桃花盛开的时候。

    我提出送她到学校去。她立刻答应了。

    我的车修好了,被开到了政事大楼门口。我和人交接后便将她的箱子放在了后座。她坐到了前排。

    开车的过程中,她一直望着窗外,似乎对于街边的招牌与混杂的建筑别有兴趣。

    午后的阳光有些疲惫的炽热。我想找一个话题来聊聊,想了一圈,只好说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无意中看见的,你叫魏睦对吗?这名字真好。”

    她说了句谢谢。这次没有反问。我借着转弯的力度暗自叹了口气。我发现自己多年以来的谈话技巧忽然失了效,我感到有些沮丧。

    我说了句十分客套的话,但话里有些承诺的意味,有些过于暧昧。我告诉她我们还会再见,因为我的上司有笔资金在港大运作。她没回答。我很理解,对于我这句话,她不论说什么我都可以解释成我心里的那一种意思。只有沉默不能。

    过了些许时候,到了一个路口,我踩下了刹车。车子保持着点火的状态。在发动机的噪声中,我试探着告诉她我叫邱深。她笑了,说道这名字真好。

    我们相视而笑。忽然一阵凉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车里,将闷热一扫而空。心情舒畅是许久以来我不会用来形容自己的词语,但我现在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我忽然明白了我自己的想法,这让我的双手有些颤抖。我偷偷去看她,她仍侧着脸看着窗外。我明白了她是在记路。她随之开口问我是否常到香港。我回答她说我记得地图。

    我很想再加上一句你不需要记了,我记得就好了。但这想法很快就被我当作是冲动给压制住了。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今日初见她时她的眼神。她想自己生活着,我不能干扰她的生活。

    我握紧了方向盘。

    到了宿舍楼下,我说要帮她将箱子拎到楼上去,她说不用了。我笑了笑,对她说再见。她站在那里等我的车发动,看着我将车子从她眼前开走。她没有当着我的面背转过身去。

    邱先生曾告诉过我,若是遇到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就将内心的一个位置划分出来,只要泛滥的情绪不会影响到理智,一时消灭不了也无妨。

    这就是我在返回酒店的路上所做的事。

    我还没有想过要消灭我此时内心所想。相反,我开始想着如何才能再见到她呢?虽然她并不在意,但我的承诺总是要兑现的。

    当我走近那辆出租车时,我发现她仍旧在看着我。我忽然觉得有些难堪,面对她的目光,我只能一直念着抱歉。上了车,我坐进副驾驶座,司机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去政事大楼,司机笑了,说坐在后座的姑娘也是。我松了口气,总归不会耽误许多时间。车子发动了,越过停着的我开的那辆车,往路口对面开去。

    我自问并非时刻如此情感泛滥。我很实际,我知道人之于社会,总是互相麻烦,因此不必感到格外的抱歉,帮助他人也算是还清欠账。但今日是怎么回事呢?我自己也不清楚,忽然之间,事事都想的多了些。

    我很擅长记地图,这些年来已为邱先生在三个大洲做过司机。将邱先生送至酒店后,我便独自驾车往政事大楼开去。这一段路并不复杂,只是一路招牌千篇一律,有些单调。我使劲眨了下眼,让自己注意力集中些。

    过了会儿,车子开到路口,为让行人,我先踩了刹车。行人走完了,我慢慢地松开刹车,车子却突然熄了火。

    这车子是大学提供的,本来应该由大学派过来的工作人员做司机,但是被邱先生婉拒了。他的原话是,我的司机做惯了事情,不要让他闲下来好。但此刻我再也充当不了专业人士了。我下了车掀开前盖,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在错误状态的东西。我往车后看了一眼,只有一辆出租车等在后面。我冲那车里的司机示意,指了指我的车,对方点了点头。我往那边走过去,敲了敲司机的车窗,做了个双手合十的请求动作。那司机人很热情,立刻下了车来帮我。我和他解释着刚才的情况,他不说话,只是皱着眉。我想一定是对我带来的麻烦有些不满,他毕竟靠里程赚钱,耽误了时间,也就耽误了营生。他并不讲出来,但我需要意识到我造成的后果,我的歉意还是必须的。于是,我抱歉地笑笑,往后瞥了一眼他的车。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看到了坐在出租车后座的那位乘客。

    可是,那双眼睛一直萦绕在我心上。我双手叉腰,装作一副认真查看车内部件的样子,实则已经完全放弃了调动我有限的修理知识。

    于是,我干脆品味起那双眼睛来。那一双眼睛,真好像在哪里见过,兔子一般,以弱小掩盖着敏捷,实则随时准备着逃脱。我想着自己作出的这个奇怪比喻,不禁笑了。哪怕真是这样也很正常,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今时局动荡,朝不保夕并不夸张,她一个姑娘,自然要谨慎些。但我隐隐觉得,面对我这样的过路人,她也要存着百分之百的怀疑,来确保在相识的短短时间内不会遭受任何形式的胁迫,若有牢笼施加其身,总叫人觉得太过残忍。我自己已不需浪费时间在思考自由上了,但别人的人生偶尔还是会让我发出感慨。

    可我没办法了。这车修不上,这位司机也没看出哪里出了问题。我带来的麻烦不仅解决不了,倒是只能继续麻烦下去了。我问司机能否搭一程路,我愿意在车上等到那位姑娘到达目的地。司机点了头。于是,我们又一同返回车上。

    而我知道,不论别人作何评论,邱先生曾远漂西洋,心里一直希望能为祖国的办学出一份力。伴随他在欧洲求学的时候,我就能够感觉到他恳切的为人,如今从商从政,不论再多凡事俗物迫使他圆滑世故,我知道这一点始终不变。我希望能在他实现愿望的过程中多尽些力,也算是实践着我的价值。

    飞机落地后,我需要先将邱先生送至休息处,然后再独自驾车前往南京路的政事大楼借着拿行程安排的机会与这里的办公人员接触一下。我需要让港方的办事员了解到邱先生的身份地位,这将免去以后的许多麻烦。

    十多年来,都是这样处理的,这次也不例外。

    她是个约二十出头的姑娘,眉目清秀,让人看来舒服。只是她那一双眼睛闪烁着怀疑,正直视着我。

    我没做停留,只微微欠身向她示意,便跟在那位司机后面回到了我的车前。

    我问他学校安排的车在哪里。他向车道那边一指,说那辆挂着白色窗帘的就是。

    我道谢,向邱先生示意。于是我们两个往车的方向走去。这个学生说了声再见,也转身走了。

    我尝试着闭上眼睛,也装作将要入睡的样子。可我的眼睛还是在闭上的下一秒又睁开了。我将此行的细节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方才觉得安稳了些。

    此行我随同邱先生往香港出席香港大学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亦即受邱氏资金捐助的新学系的筹备启动仪式。资本一事,邱先生总处理得很从容。此行之后,再返回北平,邱先生以及邱家各式企业将多一重书香美名——丧乱频频,邱先生仍在全力支持文明延续及发展。

    飞机落了地,我拎着手提箱跟在邱先生身后。学校派人来接机,有一个干净利落的青年举着一张写有“欢迎北平贵客来港”的牌子。邱先生和他客套了几句,这个青年倒充满着热情,和我们介绍说他在港大负责着一些大陆人员的事务,但他还是个学生。邱先生微笑着侧身,我于是走上前去,接过他的话,和他聊了起来。我们边走边说,邱先生走在前面,我和这个学生走在后面。

    听他说了几句我便大概明白了他热情的来由。他已经二十八岁,之所以还在读书,是因为家里希望他能在香港找个稳定工作,以免在家乡受时运的局限。但他自己并不同意,他希望能向父母证明有比安稳更重要的东西,他想回家乡去。我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他希望回到家乡去的那个机会能从我们这里寻得。

    走出了机场,他和我握手,介绍说自己叫夏子骏。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并强调了一下有什么事情联络我就好了。如果我能知道所有牵涉到的信息,那以后处理事务就可以免去来回询问的麻烦。他仍保持着微笑,点了点头。我看得出他有些失望。我的话同时也在强调不必劳烦邱先生处理他的事情。

    除此之外,邱先生并不会在酒店一遍遍重温发言稿。他早已准备妥当,这样的场合也不会使他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他需要为明日的一项行动作准备,而这才是我们来香港的真正目的。一名情报员带着重要情报却在传递的途中离开岗位前往香港。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邱先生的手表经过特殊处理,有精致利器隐藏在表盘之内,解开表带即可使用。

    我们都没有抱着一定要杀之的目的来港。但我们都知道,就如那个情报员背叛的事实一样,杀之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机舱里有点暗,不过并不造成妨碍。此次航班因在正午,所以搭乘的人少些。我拿余光掌握了前后三排内的三个人的动作。坐在我后排的一队夫妻各忙各的,资料书本在桌上摊开,男子一字一字地校对,女子则将她面前的那一份用笔圈出某些部分,只是眼睛时不时地瞟一下丈夫,大概是身为妻子的小动作。出版行业造就的另一段感情,我想。坐在我们斜前方的男人将一个手提保险箱抱在怀里,人却已沉沉睡去,经年累月的不规律作息使他的呼吸伴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或许是睡去了吧。或许他只是如同我一般,习惯在观察时做些伪装。我的目光迅速地移开他,转而看向手中摊开的杂志。

    飞机上的侍者推来摆着许多酒瓶的推车,走到我们后排。那位妻子连忙向侍者示意不要打断丈夫的工作,然而却自己来了一杯兑水威士忌。我能够感觉到丈夫轻轻的叹气,就在妻子一口饮尽将杯子还给侍者的那一刻。一起工作甚至生活的人未必尽是完美。如果换成我,我不愿将彼此关系逼迫到如此的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开。

    推车过来了,我看向坐在对面的邱先生,他正在认真地看一本新出的浪漫主义批判。我冲探身过来的侍者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侍者推着车继续向前走了,直接走过了睡着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究竟没有看起来那样沉睡,我看到他在旁边有人经过时又将手提箱拉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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