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魏睦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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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窗外移开注意,看到眼前站了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她那双眼睛里似乎盛开着鲜花,我莫名地有种春日到来的感觉,既充满着希望又不乏春寒料峭的凉意。

    “当然。”我起身,让她进到里面的位置坐下。

    “我刚才叫你,你没有回应我。在想些什么?”她微笑着问我。

    “哦,我只是在发呆,没想什么。”我挤出个笑容给她。只是,我忽然间觉得她的笑容可真像邱深。假如我此时问她一个十分冒犯的问题,她应该还是会保持着这个笑容要求我道歉。可是我呢?我实在笑不出来。我欠缺这方面的锻炼,我自嘲地想。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我叫魏睦,我读东亚地区文学。你呢?”我本来无意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处于礼貌反问回去。

    “你能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吗?”她把她的课本翻到扉页推到我面前,我并未动作,我在等她作些解释。她接着说:“我是日本人,我叫广末抚子。你写上你的名字吧,我才能记得是哪几个字。”

    我从我面前的书上抽出夹住书页的钢笔,一笔一画写上了我的名字。

    “我知道这个’睦’字!”她兴奋地说,“亲善和睦,和你本人一样。”说完,她摆正一个微笑看着我,我仍旧只能用一个僵硬的笑容作为回礼。

    她似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这时候老师走了进来。她只好冲我眨了眨眼,往讲台看去了。我松了一口气。刚刚几分钟的时间里,我紧张地手心都湿了。抚子这样的人真的令我倍感压力,在她面前我会希望多多表现自己来得到她的夸赞,简直是小孩子的心理。我明知道就算她开口称赞我,也多半是客套话。

    不过,如果那天被我当话靶子的就是她,那我也算是被受害者讨要过公道了。她真的很好看,而且人很随和礼貌。被那么多人围观,她也不会失去风度的,我想是这样的。

    下课了,我借口去还书,拒绝了抚子一起回宿舍的提议。我不想让任媛看见我们俩个一起走。不过我又安慰自己,抚子比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就算没有人和她一起走,她也不会像个三岁娃娃那样掉眼泪。我知道,抚子的家教很好,她的父母给她对世界本质冷漠而表面变化无常的接受能力。而我,只不过是冷漠世界中的一个冷漠的因子罢了,除了继续冷漠下去,我还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抚子这样抵触。我心里有个明确的念头,我希望在校园里不要偶然碰见她。

    次日,我仍旧要上那堂课,可我心里担心抚子的出现。我脑中有个声音在窃笑着:“快躲起来吧!那样你就安全了!”于是,当我远远看见抚子等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我翻开了手上的课本,假装在预习今天的内容。我打算就这样从她面前走过去,就算她喊我,我也装作没听到就好了。

    走廊里人来人往的,有不少人手里都摊开着一本书,我并不突兀。只是,我心里还是不安,这样明显地排斥另外一个人,只因为我都说不清的理由,多么幼稚啊。于是,我不时地看一眼等在教室门口的抚子,她正低着头,双臂在身前交叉,两只手拎着书包在脚边荡来荡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忽然,她往走廊的那一头看去,脸上绽放出笑容。

    一个人缓步走了过来,和她说起了话。是邱深啊!

    我顿时手足无措。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天里,那么多个时候我想着何时我才能再看到他,但我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时刻。我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实践着我多日来的想象。

    邱深仍旧是那副模样。他穿着一身淡黄色西装,手里拿着一只文件袋,像是刚办完事情出来。我想起那日在政事大楼,他在门口与人交谈。只是如今面对着抚子,他更随意了些。他将重心放在身体一侧,斜站着,一只手松开了文件袋,插进了西服裤子的口袋。

    他们在聊什么呢?抚子笑了,眼睛眯了起来。邱深也跟着笑了,接着目光很自然地往我这边扫过来。我直觉上要转身离开,只是许多要上课的人正从楼梯上来,我逆着人群,移动地很吃力。

    但是他没有看见我吧?如果看见了我,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呢?

    在楼梯上,我抱着四百页的课本,谦让着每一个和我方向不同的人。

    过了好久好久了吧。他还是没有过来。

    我心里想,那好吧。我不再等他走过来了,我低下头,从人群里挤过去,和被我撞到的每一个人说抱歉。在几秒钟内,我就决定了,我不要再受他的扰乱,至少我要这样去努力。

    换个角度来想,他和抚子不也很聊得来吗?我从来都明白,若是在我这里,他是唯一的那块拼图,而在他那里,我不过是途径的任何一块砂石,那么我们之间的倾斜将会给我带来沉重和苦痛。我的尝试并不关键,我们之间的位置已经说明一切。

    邱深,我在心里对他说,你什么都不会失去的,这样不也很好?

    这时我已经走过了午后阳光曝晒下的那条甬道。我的脸上被太阳晒出了些微的汗珠。我抬起头,看见一只云雀从干瘦的树杈上飞落下来,在即将落地的那一瞬间又扇动起翅膀飞远了。随着,周围变得十分寂静。刚才在走廊与楼梯间的吵闹声似乎还在我的耳边没有散去,而此刻的寂静又是真实的。我的心慢慢地也跟着静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我又转过了身,回到刚刚走出的那栋楼里。我沿着楼梯上行,小心地拐进走廊。他已经不在那里了。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急忙从后门走进了教室,不去看他曾经站过的那个位置。因为要转移去注意,我在心里想那只云雀,我在脑海里模拟着重复着它飞起的动作。大概过了两三分钟,我不再需要那只云雀的帮助了。教授讲的话进入了我的耳朵,我对照着课本理解着,同时尽量将目光集中在讲台那片区域,我大概是怕瞥见抚子吧。

    看,我可以做到的。我对自己鼓励道。前些时候的不安和愤懑仿佛被压到了底层,叫嚷着,但不得翻身。

    下了课,我刚站起身,一个看起来约有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向我示意,我点了点头,等着他向我这边走过来。

    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好不容易地从涌着往门口去的人群里逆行走到我身边。我看到他一身衣着十分整洁,心里有种喜悦。这样的人,谁看来不觉得有趣味呢?好像生活仍旧波澜不惊,情绪也一直积极向上,好像察觉到生活里有些事情并未改变,让人觉得内心安稳。

    “同学,我听别人介绍说,你是北方人?”他开口说。如果要纠结他的口音的话,我想天津话的成分多些。他的声音听来很敞亮。

    “是的,我是北方人。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我问。

    “是这样,我们打算组织一个北方的校友聚会。因为我们来的时候有一部分是按照出资人的考虑分批次来的,有一部分是自己来的,在学校里我们认识的机会也不多。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我,还有几个同学,我们一起办这么一个聚会,让大家能认识一下,彼此多关照些。”他说的很客气,也很有道理。我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帮忙。他先将手里的课本放到我用着的那张桌子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那这里面,你先填一些你的资料。等聚会的时候,我们打算让来的人都填一下,这个我们以后也会好好保管的。你要是觉得有不合适的也可以不填。麻烦你了。”他说完,对我抱歉地笑笑。

    “好。那我,下周上课再给你?”我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是一些基本的资料还有自我介绍。我想他们是打算交几个既是同乡又谈得来的朋友,这可是好事。

    “我想问你上不上文字学?”看到我点头,他接着说,“那我们明天还会一起上课,不是,还会上同一节课。如果来得及的话,你可以明天给我。”

    我说好。他点点头,对我说明天见,然后转身走了。直到他转身之前,我看到他脸上一直挂着带一些歉意的微笑。不知道为了办这个聚会,他这样拜托过多少人,又有几个接受了呢?等他走到教室门口,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对我说道:“差点忘了,我叫夏子骏。你明天找不到我的话可以问问别人,还是能问到的。”

    我又说好。他笑了笑走了。

    我收拾好东西,将那张资料表夹在课本里,然后离开了教室。走廊里还有几个学生停留着,他们或者是在看书,或者是在小声交谈。时间才过下午四点,太阳已经略微西斜了。

    我走到之前看见云雀的那个位置,那里的树杈上又停落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几只小雀。我像是记忆忽然被触动了,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想起了邱深。我想起他对抚子笑了,我想起他与我隔着半个走廊,我们却没能说上一句话,越想心里越是混乱。或许我该上前去,对他说上一句话,哪怕是问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呢。我总是事情过去以后才想着应该与不应该,这样没用的,我劝告自己。

    或许等到下次,别那么决绝地走开呢?我的过往经验的确在作祟,可此刻我耳边是清亮的云雀叫声,我视野能及的范围内没有一个人。我的心能静下来,我听见我的心小声地说了一句,或许邱深不同呢?或许这次对于靠近作出的努力,不会走上宿命的道路呢?

    我越来越想见他一面,问问他到底是如何考量的。就这样跑到他的面前,问问他,对于这样悲观的我,他会否连哂笑都不肯呢?

    我心里这样想着,脚步慢慢挪动,反而是一步步回到宿舍去了。

    不,当然不。我立刻做出了决定。魏睦,你别再毁掉现有的回忆了,我自问,他怎么会接受一个漂流不安的我?对我来说,独自生存已是困难的,我也不愿意连累他。邱深是个纯粹的人,他不该体会到小心翼翼的生活有多痛苦。

    ”同学?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想着自己的话,很没道理。总而言之,伤害到任媛的不是今日引起热闹的那位,却成了我的话靶子。但是算了吧,我与今日的那位不会有什么交集,说了也就说了,言语总是很快会被忘掉的,此刻的情境使我不得不这样说。

    然而,我始终放不下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和从前的那群总是聚集在一起的人有些像,倒有些轮回之感。我越来越同情那个日本女孩。她来学校的第一天便被围观,这多难堪。而我在一旁的角落里做那个说着冷言冷语的角色。

    下午上课的时候,我忍不住望向窗外。如果你想要想想心事,却又不想被人发现的话,那就望着窗外吧,大多数人会觉得你只是在发呆。

    可是我还是背负着这些感受,这些记忆。我忽然想到邱深。我多想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已经离开香港,如果没有,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我想到他的笑容,他温柔的眼神。虽然我曾形容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但或许是因为他正好适合我心里的那个缺口呢?或许,我一直企望的完整就在他那里呢?

    我已经混乱了,有个想法在窃窃私语:我……我该冒这个险,去问问他的心意吗?

    这一日午饭时间,我和任媛面对面地坐在饭堂吃饭。忽然,饭堂窗外聚集了好多人,他们从教学楼涌出来奔到草地上,却又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拦住了,人越聚越多,最前面的人却似乎不再迈前一步。我在那里坐着看热闹,看得正起兴,不知不觉间笑了。

    “有什么好看的?”任媛忽然开口。我转过头看她,惊觉她已经沉下了脸,这种严肃表情我很少在她脸上看见。

    “那边很多人啊。有什么热闹吧。”我淡淡地回复,低下头吃饭,不再往外面看。

    我在想着以前的事,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可那些事情不只是记忆,它们是受某种感觉牵拉的神经。我记得装着水和泥土的气球砸在身上的感觉,我记得泥土粘在颈处皮肤怎么都弄不掉的烦躁。我记得围上来关心的人们在我面前围成封闭的一个圈,他们关心着被气球砸中的同学,气愤地咒骂扔出气球的高年级学生。他们的神态表情我都记得,我甚至能通过回忆共情他们的愤怒。只是在我的回忆中,我被隔在了人群之外。

    想是自此以后,我开始想要逃离这种被世界隔绝在外的感受。哪怕后果是我需要自己面对外部世界的所有不安,我不愿意再承受同情的目光,那目光在说着:我们不是不想接纳你,我们不是……

    我眼神瞬间融化了,我为她感觉到悲伤。虽然作为局外人,我知道任媛从她故事得出的结论很没根据,但我不愿做一个不讲情面的人,与她在这时候争执。那么,我想外面的热闹该是因为另外一个日本女生,或许是转校生,所以方才报到。因为任媛比我消息广,而且她是如此肯定。

    “这女生今日被看了热闹,我们不去理她就好。我们先走吧。”我拍了拍任媛的手肘,她偏过头擦掉了眼泪,起身和我一起走了。

    我努力使自己适应新的生活。我喜欢散步,这样我能知道我身在何处,身边都有些什么人。我喜欢感受每个经过我身边的人的气息,有的人焦急,有的人随意。我尝试之前远离的事物,比如先和同学打招呼,比如做那个举手回答问题的人。我想我很积极了。每晚我躺在小床上,想着过去的一天,仿佛彗星划落一般飞驰过去,拖着闪亮的尾巴,没有回头。

    眼见开学到半月,我的生活也有了一定的规律。有人说,当你在一个地方的生活有了周期性,那才是真的适应了。我已经很满足。

    她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我,小声地问:“日本的女孩就那么好吗?”

    我被问懵了,我还不认识任何一个日本姑娘,而且我也不知道她问话的意思,所以我只好愣在那里,不作回答。

    “魏睦,我不喜欢日本女孩,她们吸引注意,让周边一切发生改变。我有经历,我未婚夫被抢走。”

    过了好一会儿,我吃完了准备走,任媛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我看到她碗里的食物还剩下一多半。

    “怎么了?”我问她。

    过几日学校开了学,校园里以及附近街道上的人就多了起来。有人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工作要求只能先抛下妻儿,重返了学校生活。我也听到有人讨论着哲学系那个最受系主任重视的,是靠着丈人的贴补才能念书,可他受协约限制一毕业就得回乡成婚。我听任媛说,他必定要做一个私塾的先生或者一个在乡间新学校讲学的老师,若真如此,现在日日刻苦研学不知还有没有价值。我听她如此说,总感到人的一生不该如此,一眼就望到未来几十年,今日的努力今日就可以说是白费了。我说不出哪里不好,可我觉得这样不对。

    可是我也懂没得选择的那种感受。我希望所谓研学,不只有功成名就一个目的,那个同学哲学学的那样好,必定也能将人生经营得当。

    至于任媛,她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上海人。我觉得她人很热情,不饰言语又心地善良。我们一同上政治策论课,她总要借我的笔记看,我就笑着拿给她看。我知道我们都是异乡人,父母不在身边。我们能为彼此做个陪伴,不至于完全意义上的举目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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