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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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证物证都在,姐姐挣扎也无用。”小亚毫不畏惧地冷笑,“姐姐不是想活么?可皇后知道宛德皇后之死与贵妃有关,有你房里的木绡为证,与枰州那些往来皇后也都知道,已经下令搜宫。若再加上谋害龙裔一条,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置?”

    “木绡是太守栽赃的!”沉梦向前挪了一寸,低吼道。

    “栽赃?原来真的与你们有关……”

    沉梦一时难言,看着小亚不屑的眼神才明白自己上当了,她咬牙啐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小亚,你这个叛徒!枉费娘娘待你一番苦心!”

    “我是人,不是玩物!想要我效忠何必多番试探?贵妃救了我的命我早就还给她了,贵妃和韩国夫人待我是苦心还是算计我心里有数。”小亚紧紧地握着栏杆,胸口剧烈地起伏,“你今日的一字一句,我会如实禀报皇后。宛德皇后的事她一直在查,虽然我从未涉足此事但我知道线索在你和沈月砚身上。沉梦,看在旧日的情分上我劝你认了谋害皇子的罪。若金府不倒,你死,才是保全了你的主子。”

    沉梦惊讶地看着小亚背转过身,此刻她对金诗棋的担忧完全盖过了对自己命运的恐惧。她从小跟在金诗棋身边,为金诗棋保驾护航,二人情同姐妹。沉梦知道小亚的话并非都是假,若上官湄真拿到些证据,金诗棋和韩国夫人必定难逃一死。窗口的冷风卷起了狱中的灰尘,落在她裸露的伤口上,撕心裂肺地疼。

    “小亚!”沉梦面目狰狞,声音绝望而嘶哑,“我认,是为了保娘娘的命。而你,娘娘会知道你背叛了她,没有人会真的信任一个叛徒!我们走着瞧!”

    凌晨时分,小亚才回到凤仪殿。上官湄见她心事重重,以为事情并不顺利。

    “如何?”

    “回娘娘,”小亚垂下眼睛,“沉梦就是不承认贵妃想要害娘娘,但是承认自己粗心大意误伤魏才人,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了?倒是有骨气,也很聪明……很好。”上官湄转眸,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你的小伙伴安顿好了么?”

    “谢娘娘关怀。”小亚不忿道,“沉梦在狱中已经说漏了嘴,知道小棉花是被毒死的,可见她一定不是清白的。”

    上官湄听了只是淡淡地点头,眼睛直盯着妆台上的珍珠项链,呆呆地出神。

    “娘娘,事情已经明摆着了,您还在怀疑什么?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么?”

    “不,贵妃想害本宫,结果魏才人挡了灾祸,无人能证她清白,滴水不漏。”上官湄闭着眼再次想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越是这样,本宫越觉得不安,一定是本宫还忽略了什么。就算她要害本宫,为什么要在昨日那种场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本宫产期已近,她就不怕有人怀疑她?还有小棉花……”

    “但无论沉梦的选择为何,贵妃都存了害您的心思。”汭屿不想让她费神,忙打断她的思绪,“我们日后不能不防。”

    “你也觉得她会东山再起?”

    汭屿随意笑道:“若贵妃冤枉,他日找出证据必然翻供;若贵妃是真凶,她毕竟没有伤害到您和皇子,金家家世显赫,陛下迟早会消气的。”

    上官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小亚比往常沉默了许多,便道:“小亚,你心里不太好受吧?”

    小亚蓦然一惊,不知她是何意,忙否认道:“不,不,奴婢只是在想……奴婢方才用木绡诈过沉梦,她竟然说木绡是太守栽赃的,这话说得太奇怪,宛德皇后一事与太守有什么关系?那太守有多大的胆子敢栽赃贵妃?”

    “你的意思是——”

    “娘娘,”季子渊一直在找插话的机会,他从怀中取出几样东西放在案上,“臣这有几样东西,请娘娘和汭屿姑娘过目。”

    上官湄见案上放的是几味药材和一枚令牌,便转头看了看汭屿,汭屿走上前拨弄了几下道:“白芷、知母、土茯苓,可以入药;甘松、郁金,可以制香;剩下的这个……我不太认识,但与古籍上记载的木绡确实有几分相似……”

    上官湄听到木绡二字并不觉得奇怪,却对那枚令牌很感兴趣,她拾起来借着亮光端详了一阵。那令牌上刻着代表皇宫的图样,还画了一只青鸾,背面有玉圭和祥云纹路,正是宫中六部长官密令的形制。上官湄缓缓地抚摸了一阵,突然睁开眼,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心突突直跳。

    这令牌……是伪造的,却足以以假乱真。

    “季子渊,这是哪来的?”上官湄轻叫道。

    “昨夜众人都忙着照看娘娘与魏才人,臣趁乱混进沉梦的房间搜回来的。”

    “什么!”上官湄脸色骤然一变,死死地按住桌角,“季子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季子渊不解,低了头不敢回答。上官湄扶着胸口,缓了一刻方道:“陛下尚未下旨搜宫,你却私自动手,药材也就罢了,旁人未必在意。可这枚令牌呢?你应该认得这是宫中密令,三省为霜獬,六部为青鸾。贵妃那么聪明,你把这个偷回来不是明摆着让她怀疑吗?”

    季子渊闻言也慌了神,忙跪在地上,“娘娘,臣见令牌便知事关重大,不敢不回禀娘娘……”

    “那你回禀就是了!”上官湄眉头紧锁,“一般宫中密令金牌都是特殊材质,所刻花纹也有讲究,这没有问题。但是真的令牌指甲敲击应有金石之声,这枚令牌是假的。”

    假的?

    三人面面相觑,大吃一惊。

    “虽然假,但在偏远州县常人不能分辨,恐怕这枚令牌的作用直比六部尚书。”上官湄哼了一声,“一个贵妃的贴身侍婢在自己房里私藏密令牌,看着颜色也有段日子了,怕是真的大有用处呢。”

    汭屿暗自思忖,难道说贵妃可以利用这枚令牌操纵地方长官做事?她进宫这些时日听过见过不少宫里的肮脏手段,却从不敢想象原来人心可以复杂到这个程度。汭屿忽然开始怜悯上官湄,她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或许在她眼中这种明争暗斗才是生活最本真的样子。而民间呢?陈和光也好,池南也好,她其实根本无法融入那如真空一般的宁静……

    “小亚,明日或后日,你找个不起眼的时辰,把这令牌给贵妃送回去,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小亚低头领命,上官湄又看向季子渊,语中仍有三分愠怒:“就算贵妃有心害本宫,本宫也不能现在就跟她翻脸。你说,该如何补救?”

    季子渊愧悔不跌,只自责道:“是臣思虑不周,陷娘娘于是非中,请娘娘责罚。”

    “本宫当然要罚你,因为你的思虑不周,本宫不知多了多少麻烦。”

    “臣听凭娘娘处置,只是……还请娘娘再听臣一言。”

    “你说。”上官湄靠向后面,按揉着太阳穴。

    “娘娘之前怀疑小亚的忠心,沉梦是贵妃最得力的助手,令牌一事可见一斑。若小亚仍听从贵妃调遣,为贵妃好难道不应该尽力保住沉梦的命么?”季子渊神情坚定,“现在这个情势,娘娘是不是可以消了对小亚的疑心?”

    “更是糊涂!本宫疑小亚是凤仪殿家事,可——”

    上官湄死死盯着季子渊,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忍着没有发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翌日,圣旨传到了凤仪殿,沉梦谋害皇嗣认罪伏法,贵妃未尽其责管教无方,降位淑妃,禁足骥月殿。

    午后,高乾来到骥月殿。他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金诗棋。

    “淑妃,沉梦死在狱中,她认了。”

    金诗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从未见过高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嘴唇颤抖了几下,脸色逐渐变得灰败。

    “陛下……怀疑臣妾?”

    “朕不是怀疑你,而是相信眼前的事实。”高乾深吸一口气,“魏才人因红花和血竭早产,而近日宫中只有你因脚踝扭伤从太医署取走了红花、血竭、大黄和白芷,朕说得对吧?宫宴是你安排,食材也都经沉梦之手,膳房的人皆可作证。韩国夫人精通药理,万宝堂虽然关了好多年了,但你与你妹妹在家时都有涉猎,岂会分不清红花和枸杞?沉梦为维护你搬出这样的说辞,连朕都不信。但是,她死了。”

    金诗棋见所有证据都指向自己,知道喊冤无用,沉梦自揽罪责也不过杯水车薪,忍不住低头啜泣。

    “你跟随朕十多年,一直处处谨慎从不出错,朕自问待你也尽了情分。”高乾徐徐道,“但那碗羹,本是你为皇后准备的吧?”

    金诗棋猛然一惊,仿佛受了重重一击,心上某处紧绷的弦亦渐生断裂之势。她颤声道:“陛下是怀疑臣妾想害皇后,却无辜连累了魏才人?”

    “不是朕这么想,是在场的人都这么想。你位至贵妃,一人之下却无子嗣,杀心之说未必空穴来风。”高乾皱起眉,语气没有一丝松动,“朕也想偏袒你,可皇后因你胎气大动,你差点害了朕的两个孩子,所有人都在等朕裁决。淑妃,你明白吗?”

    真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

    金诗棋浑身瘫软,竭力忍着心痛道:“臣妾明白……”

    “沉梦已死,粗心大意也好,有意为之也好,这个错必须由你承担。”高乾转过身,“朕已经下旨,淑妃,从今日起,你就在这好好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去一步。”

    金诗棋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一根根断掉,她伏在冰冷的地上,对着高乾毫无留恋的背影重重叩首道:

    “臣妾……谢陛下圣恩……”

    “若真是我勾结皇后动手,怎么会挑一只你我都熟悉的猫呢?”小亚扬起下巴,“我正想问姐姐,一只怕人的猫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骥月殿来?除了姐姐,谁有本事抓住像它这么野的小东西?还有,你怎么知道它是被毒死的?”

    “那是陷害!明明是你告诉我的怎么来反问我?”沉梦的脸因急怒而变得惨白,“你和皇后想要我死,好让娘娘不得不认罪,可我偏不!小亚,我会活着,就算身残也要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破绽,证明娘娘是清白的!”

    饭后金诗棋让沉梦端上汤饮,魏雨时见了上官湄碗中的冰糖银耳羹不禁胃口大开,央求上官湄将羹赏给她。上官湄因这几日头晕恶心,只是每样菜都象征性选了点不敢多吃,见她小孩子心性便欣然应允。谁料魏雨时喝下汤羹不到一刻钟就腹痛难忍,继而见了红,上官湄大惊失色,忙命人将她挪去寝殿,宣了御医来诊治。高乾听到消息赶来时,魏雨时已经陷入昏迷,孩子也没有保住。高乾命人彻查,得知魏雨时腹痛前喝了席上的冰糖银耳羹,御医查验后发现上官湄羹中的银耳里混有红花和血竭,剂量足以导致早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金诗棋吓得面如土色,跪地直喊冤枉。沉梦忙在一旁请罪,道宴席是自己准备的,出事是她的疏忽,与贵妃无关。高乾听了一阵觉得疑点颇多,便让人将沉梦关起来严加审讯。

    帝后命人连夜调查骥月殿膳房上下,大家都道准备菜肴的时候膳房确实闯进来一只野猫惊了众人,可那时所有的食材都已取出,汤羹更是已经在炉上煨着了。得知骥月殿所有剩余食物和现存的莲子都是没有问题的,而金诗棋治扭伤的药材里确实少了一点红花和血竭,高乾的脸色才阴沉起来。上官湄动了胎气,御医忙到半夜才勉强稳住,她自知寻常手段无法让沉梦招供,便派小亚去狱中与沉梦单独密谈。

    沉梦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恨恨地瞪着她,“是你陷害娘娘,说,是不是你!”

    “与我无关。”小亚生硬地回答。

    “呵,你与皇后做的好事,想凭借一只猫扰乱膳房趁机捣鬼,还毒死它嫁祸娘娘。”沉梦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支撑着坐起身,“那只猫,那只猫……”

    金诗棋有些窘迫地红了脸,魏雨时见状也笑道:“贵妃娘娘最是谦卑守礼的,听闻娘娘前些日扭伤了脚踝,现下可好些了?”

    “多谢妹妹关心。”金诗棋点头致谢,“敷了几日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妹妹身孕可好?本宫就怕扭伤不吉,让娘娘与妹妹惹了晦气呢。”

    “臣妾最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福泽庇佑,臣妾一切都好。”魏雨时恭谨道。

    小亚到狱中时,沉梦在牢中受尽酷刑双腿已废,却始终辩称此事与金诗棋无关。

    “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有一日妹妹也能站在这里看姐姐。”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金诗棋唤了沉梦进来吩咐道:“娘娘和妹妹们怕是饿了,你去传膳。皇后娘娘和魏妹妹有孕在身,一定仔细些。”

    骥月殿的晚膳是金诗棋亲自安排的,从主菜到饭后茶点都一一看过,根据不同人的体质安排了不同的汤饮,又嘱咐沉梦仔细看着膳房的人。沉梦也明白金诗棋生性谨慎,且宫中两位有孕的嫔妃都在此更是丝毫不敢懈怠,直忙到浑身是汗。这边傅钰亭晚是自来熟的性子,总是讲一些奇闻异事把其余几人逗得开怀大笑,金诗棋和魏雨时见上官湄不与她们拘礼,也都渐渐放开,几人谈天说地好不痛快。

    “臣妾小小生辰竟劳动皇后娘娘大驾,实在惶恐。”金诗棋低头浅笑。

    “别这么说。”上官湄摆手玩笑道,“陛下公事繁忙,放下贺礼就走了。本宫特地带了雨时和亭晚两位妹妹来,可勉强说得过去?”

    上官湄听她虽是玩笑,可那语气和神态却像极了上官洹,笑容不觉有些凝滞。

    许是自觉失言,魏雨时忙拦住亭晚的话向上请罪道:“臣妾是蒙娘娘大恩进宫,并不敢奢求什么……”

    “妹妹不必紧张,我们不过闲话几句。”上官湄缓过神,转头看着亭晚道,“傅钰妹妹不愧是蓟州人,这么爽利的嘴怕是在宫里也找不出几张呢。”

    提起身孕,魏雨时便藏不住嘴角娇羞的笑,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肚子。说起来魏雨时在新晋妃嫔里已经算是佼佼者了,承宠几月就有了身孕,实在是令人称羡。再加上她性格活泼开朗但并不恃宠而骄,与众人相处得都很融洽。

    “魏姐姐自己就是好福气,二位娘娘日理万机,姐姐怎么还敢奢求庇佑呢?”亭晚抿嘴道,又故作捶胸顿足状,“哎,臣妾也想求这福气,可臣妾在家时就独立惯了,觉得只有自己争气才是生存之道呢。”

    九月初九是贵妃生辰,晨起各宫都送来了贺礼,上官湄也一早就递了话说晚上要亲自来贺。高乾抽出时间陪她用了午膳,因着还有公务,两人叙了不到一个时辰高乾就回建德殿批阅奏疏了。

    晚膳时分,上官湄果然带着魏雨时和傅钰亭晚来给金诗棋祝贺生辰。上官湄挺着大肚子举动有些费力,但精神尚好。金诗棋将她们迎进正殿,恭请上官湄上座,又为雨时和亭晚安排了席位,忙碌了一阵才缓步挪至上官湄身边坐定。

    “本是来给贵妃庆贺的,现在倒让你忙上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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