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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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你想让本公主矫诏,就必须让上官湄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高乾没有说话,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又看了看地上的匕首,良久才开口道:

    “上公主,我送你回宫吧。”

    按照高乾的吩咐,各位嫔妃、皇子和公主都被移至太妃居住的永宁宫一带。宛贵妃居主殿,其余嫔妃住在偏殿,一切待遇如常。高乾亲自安顿好上官洹的遗体,并送上官湄回到宛贵妃处。

    八月十六日,上官湄授意马程宣读“遗诏”:上官敬尧急病崩逝,临终下罪己诏,将皇位禅让给高乾。一时间朝野皆惊,上官湄以嫡长公主身份当众拿出传国玉玺,暂平非议。

    同日,高乾为上官敬尧举行隆重的国葬,追为怀帝,彰其一生执义扬善,慈仁哲行;破例下诏服丧一月,期间禁礼乐、嫁娶,以表追思。高乾敬佩上官洹的气节,同样以国礼入葬,追封靖义公主,昭告天下,陵墓建在上官敬尧一侧,永远守护。

    大殓已毕,上官湄带着年仅六岁的上官济登上城楼,静看这阴沉沉的天和空荡荡的城。血战的痕迹已经被擦去,遍地缟素映得人眼中酸涩,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无法散尽的血腥和屈辱。出了这座宫城,就再没有人知道真相了。

    “亡国之人,苟活于世,如芒在背。”上官湄抱起上官济喃喃道,“济儿,再好好看看皇宫吧,以后它就不姓上官了。”

    “可是姐姐,为什么济儿也不能做皇帝了?”

    上官湄爱怜地摸着他的脸,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曾经在御花园的秋千上陪他玩耍教他读书的景象,眼角有些湿润,“若是天下太平,姐姐当然希望你做一个好皇帝。但生在帝王家当以江山为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年幼登基只会天下大乱。何况现在佞臣当道,我不希望你变成他们的傀儡。好弟弟,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但在得到我们应得的之前,要先让自己足够贤能,让自己的才德足以天下归心,足以保百姓无虞。姐姐已替你担了所有骂名,从此只要你能平安长大就好。但愿明天,或者有一天,江山还能一如往昔,这是姐姐唯一所愿了。”

    上官济似懂非懂地看着上官湄,上官湄默默地叹了口气,冰凉的唇贴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搂得更紧些。

    可是,我们还能有什么去处呢?

    “陛下驾到!”

    上官湄放下上官济,替他整好衣服,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高乾,不行礼也不说话。从此,高乾对她来说再也不是那个惺惺相惜的故人了。

    高乾并不责怪,命黄仁海带着上官济退下。他也同样身着冕服,面容憔悴了不少。城楼上的风有些大,呼呼地吹着二人的头发在空中凌乱地飘着,回应着无人说话的尴尬。高乾伸出手,将那日的匕首送到她面前。

    “我有话……问上公主。”

    “是我给你权力,也是我成全了你的名正言顺。”上官湄侧身将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眼神冷得像一块冰。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斑驳的砖块,几粒沙土随风落下,“‘上公主’是我父皇特殊的嘉许,但现在我是出卖了上官氏的叛徒,这个嘉许足以令我的家族蒙羞,请你不必这么称呼我。再说你如今是皇帝了,皇帝说话我还能不听么?”

    高乾沉默了几秒钟,徐徐开口道:

    “若以整个江山作为聘礼,大公主……可会接受?”

    上官湄猛地回头,错愕地盯着高乾,半晌目光中透出一丝嘲讽,“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若说为公,为民,为名,为利,都是理由;但若说为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于公于私,大周于我都是囊中之物。我受父亲影响年少习武,立志上至保卫天子,下可守护百姓,是何等抱负。自入军中,朝廷所闻所见却皆是玩忽职守,明争暗斗。朝势危急,故太子和大公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何以备受刁难流言四起?”

    “这些我已经听过一次了。”上官湄冷笑一声,“即便你所言不虚,如今父皇被杀,大周亡国,你自立新朝,鸿鹄之志也算实现了。你若要彰显宽仁,囚禁我们姐弟留下性命即可,又何必许我为后?难道一向自诩清高德盖九天的天子是觉得本公主身上的污点还不够多么?”

    “大公主,你现在可以有一万个理由不信任我,但建功立业造福天下确是我毕生所求,在我心里也总有比名位更重要的东西。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江山,我希望能有个人与我一起施展抱负见证百姓安居,我希望有个人能与我一起改写朝局名垂千秋。而那个人,我真的希望,是你。”

    “若我不嫁,又如何?”

    高乾默然,他努力酝酿着词句,第一次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时局动荡,民不聊生,高乾深知若他们再晚一步,京城陷落,情况只有更糟。他想告诉她,上官敬尧其实是在利用她躲开一片混乱的朝政;他想告诉她,作为父亲竟然听信侧妃谗言舍弃亲生女儿给一个六旬老人来保边境安宁;他想告诉她,朝中早有半数以上的官员对大周前程绝望生出异心。然而高乾知道即便他说了,上官湄也不会信。

    “我已是亡国罪人,与你朝再无关系,陛下也不必以任何人的性命相要,我不受任何人摆布,嫁与不嫁我自己做主。天下人不知道,我不是不知道。”上官湄头偏向一旁,“陛下这般英明神武刚毅果断,理应配一个贤德皇后,像我这样不恭不敬无才无能的前朝祸水,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公主——”

    “你别忘了,”上官湄决绝地打断他,“上官湄这个人该消失了。”

    说罢,上官湄抓起他手中的匕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高乾一个人站在城楼上望向远方。他想起当年刚入禁军时,巧遇年幼的上官湄和侍女淇奥坐在一片吵闹中默诵着诗篇,看着瘦瘦小小还没有兵器高的上官洹在和一众禁军将士舞刀弄剑,便对这两个小姑娘印象颇深。后来,他结识了上官湄和上官涵,几人常在一起谈古论今,颇为投缘。他被上官湄的才情不自觉地吸引着,在宫中值守时盼望遇到她,见她喜欢读诗作诗会不自觉地去学,听她弹奏了一首曲子也会想方设法找人把曲谱记下。年深日久,二人因志趣相投渐渐熟识,也曾无意中窥探到彼此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高乾惊觉竟对小他近十岁的上官湄动了真感情。他是没落的贵族之后,自小高傲,父亲本是前朝暗卫,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意外身故,但这一切都不曾改变他忠君护国的志向。他一心在仕途上进取,却不曾想有一天自己也会为情所困。他挣扎过,也逼自己放弃过,但越害怕越会成真,最终沦落到近乎疯狂的境地无法自拔。想到这里,高乾抬头强忍住眼里的泪,默默地叹了口气,踱回建德殿处理西南军情,商议国丧期间休战三月。

    永宁宫内,上官湄将一切都告知了宛贵妃。

    “他真的这么说?”宛贵妃皱着眉头,携起上官湄的手拉她坐下。

    “是。”上官湄始终紧握着匕首,眼中含泪道,“都怪儿臣愚钝才酿成大祸,儿臣一直以为他只有保卫大周的赤胆忠心,若儿臣早发觉他这般心思,又怎么会……如今父皇死得那么痛苦,大周国破全都是儿臣的错……”

    “好孩子,”宛贵妃俯身将上官湄搂在怀里,轻柔道,“这也不能说是你的错,高乾长你许多又心思深沉,你想看穿他谈何容易?”

    “可儿臣始终责无旁贷……”

    “湄儿,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了,我们还是要向前看。”宛贵妃蹲下抬起上官湄的脸,“母妃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孩子,你要记住,你不是圣人,大周前朝后宫的任何事都不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若你想要度过富贵安稳的一生,先帝不会怪你,母妃不会怪你,弟弟妹妹不会怪你,你挂念的百姓将士也不会怪你。”

    “宛娘娘,当年涵儿去时儿臣就曾立誓,一己之身无所牵挂,但求不做愧对上官氏族的事情。但事到如今,儿臣伪造遗诏,赐死马程,儿臣已经食言,所以儿臣宁愿以一人之身揽下全族所有罪责。娘娘,上官湄这个人必须得死,只有儿臣死了才能最大限度守住上官氏的名誉……”

    “湄儿你错了,”宛贵妃摇摇头,“世安公主可以死,但你不是必须死。上官王朝百年声名,不会因你一人而改变,更不会因你一人而覆灭,是功是过自有后人评说。若你执意赴死,那济儿怎么办?谁来保护他长大?谁来辅佐他报仇?湄儿心心念念的大周,难道都不考虑了么?”

    上官湄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娘娘的意思儿臣明白,儿臣只是——”

    “母妃懂,”宛贵妃了然地拍拍她的肩膀,“若没有你,高乾也会有别的办法达到他的目的。母妃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才答应他,但现在不是该计较这些的时候。滢儿济儿都不能成事,只有你活着,来日才有告慰先祖的机会啊。”

    “娘娘的意思是……让儿臣和济儿尽快离开皇宫?”

    宛贵妃点点头,“湄儿,你说高乾当日曾对你提到济儿让你冷静下来,说明他深知济儿对你的意义,若他真有此心日后便一定会用济儿逼你就范,所以你们必须走。”

    “娘娘说得对,”上官湄用力握住宛贵妃的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无非就是隐姓埋名逃亡天涯,儿臣不怕!”

    “好孩子,此番离宫是为了他日还能回来。”宛贵妃欣慰地笑道,眼角也似有泪意,“那母妃跟你们一起走,无论如何,母妃都一定要帮你完成心愿,帮你保住大周唯一的皇子。”

    “不行,”上官湄断然拒绝,脸上还挂着泪珠,“宛娘娘统领各位太妃,一旦失踪高乾必定会立刻发觉追查;再者,我们三人一起逃出皇宫也太显眼。无论如何,儿臣都不会让娘娘跟着我们姐弟以身犯险。”

    “现在顾不了这么多。”宛贵妃看着上官湄的眼睛,“母妃年轻时曾醉心歌舞,如今虽说上了年纪身子倒也还算轻盈,行动敏捷,不会引人特别注意。再说就算你们姐弟二人逃出去,民间的衣食住行不比宫中,还要躲避追兵,样样都需要打点,若没人照顾恐怕连一个月都熬不过去。母妃既然有此提议,便是心意已决,你不要再顾虑了。下月的登基大典是最好的时机,晚宴时分人员混杂,正是宫里宫外最乱的时候,我们就依时出发。”

    上官湄咬紧嘴唇,看着宛贵妃坚定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

    “你利用的当然不是上官湄,你利用的是大周世安公主。”上官湄看着上官洹坚毅苍白的面孔冷脸道,“高乾,本公主虽已是你的阶下囚,但上官氏族不能有任何一个人背上无知无能祸延百姓的罪名,现在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那么……”

    “是么?”上官湄半眯着眼睛,“那本公主倒想看看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说话间,上官湄突然从背后拔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向高乾的喉咙刺去,却不想他早有防备,并不闪躲,只是伸手握住了匕首底部。上官湄咬牙用尽全力也再不能往前推进一分,血从高乾的指缝间渗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上官洹的披风上,殷红刺目。高乾平静地看着上官湄的脸,两人僵持了一会,他才微微发力推开她的手。

    “上公主忘了,我是武人出身。”

    上官湄明白高乾了解她的软肋,攥紧拳头,许久才压抑住冲动的念头恨道:

    “高乾,你倒是聪明得很。你手中的权力是父皇和本公主给的,你到底算计了多久,才能让本公主也成为被你利用的棋子?”

    “对别人是利用,但对你,高某以天地为誓,绝不是利用。”

    “你如愿了。”

    “不,我也并不想这样。”高乾蹲下身子叹了口气,“不过我在众将士之前的许诺依然算数,我会以臣子之礼为你父皇守丧,为二公主以军中最高礼节下葬,会善待宫中上下所有人。我想得到我要的东西,但也绝不会连累别人。”

    “哼,‘连累’?”上官湄冷笑道,“那你面前的这个女子呢?你身后的那些尸体呢?呵,你怎么不把我、济儿和滢妹妹一起杀了呢?坐稳江山之前不需要永绝后患吗?”

    上官湄撑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着,不甘地闭上眼,稍缓过来些后便一咬牙,握紧匕首刺向胸口。高乾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匕首应声落地。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上公主都可以坚持,刚才所为绝非急怒更非明智。上公主这般气急败坏,也不为弟弟想想么?”高乾的语气很平和,没有一丝波澜。

    “刚刚不是还威风凛凛壮志豪情吗?现在怎么没话说了?被本公主说中了?”上官湄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本公主真是没想到你会调集京畿四州兵马,没想到我大周朝廷居然会有这么多官员士卒肯听命于你的伪善。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反贼,是个叛徒。如今你窃国而为诸侯,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还是你已经厚颜无耻地为自己想好了借口?”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上公主也不会信。”高乾的语气突然坚决起来,“家父为君而死,我亦无怨言,因为我高氏全族从无背叛之说。我还是那句话,男儿立于天地间,见死不救实为懦夫。‘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现在能解救灾民于水火的只有我,这条路上公主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我的。”

    “上公主,我送你回宫吧。”

    上官湄头也没抬,声音嘶哑,目光中充满了仇恨。

    “气数将尽之时扭转乾坤,于腐朽之上萌出新生,算不得作乱。”高乾深吸一口气道,“不过陛下既已驾崩,我会帮助上官济登基,好好辅佐他靖边解困,改变现在混乱的一切,完成上公主的心愿,请你相信我。”

    上官湄抬起眼睛,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她扬手狠狠地扇了高乾一巴掌,“大周已经到了这地步,我不可能再相信你,也不需要你扶持济儿!你们连父皇这样的七尺男儿都信不过,何况一个黄口小儿?济儿年幼,你现在假意辅佐他,他日也能借他之手兴风作浪,或是直接把他拉下帝位,让他永远替上官氏背负恶名。别装模作样了,你若真心称臣,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眼看着上官湄戳穿了他的心思,一时间,高乾也沉默了。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高乾的大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攻下了宫城,上官湄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高乾抬起手想放在上官湄肩膀上,却还是停在了半空,“我不想要坐镇江山,我只想……让文武百官心更齐一些,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这些不也是上公主一心所求么?”

    “我所求?”上官湄摇了摇头,“本公主所求是江山永固国泰民安,而不是忘恩负义犯上作乱。这天下不是女子的,但也不该是你的。”

    秋夜,狂风肆虐。

    上官湄从上官洹手中抽出染血的佩剑,颤抖着合上她的眼帘。纯白色的玉佩上溅了点点腥红,像午夜里盛开的花朵。上官湄绝望地扯下玉佩,将佩剑掷在高乾率领的大军前。她没有反抗,对方也没有放箭。高乾跳下马,拾起上官洹的剑,缓缓走过来向上官湄伸出手。上官湄推开他,拳头砸在地上,目光停留在上官洹渐渐冰冷的身体上不再离开。

    高乾手一挥,身后的大军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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