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间东侧靠窗的位置有一处矮榻，司秋添了床被褥就着躺下，他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讲得都是往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直至寂静。他起身开窗，窗外黑云遮月，乌漆墨黑，秋风凉飕飕的。
如何保住的上末，他今日说得何其轻巧。他没有说，他在殿上跪了三天三夜。他也没有提，他违背本性答应做他父亲手上嗜血的刀，征讨西边的虞国。
他这一生大智若愚，隐忍避祸端，涡旋于王权纷争之中，却为了她心甘情愿卷进纷争之中。
晋国国君野心蓬勃，西征在即，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而她行将朽木，留给他的时日也不多了。
第二日上末醒来得很迟，院中的青枫落叶已被婢女扫做了几堆，孤戚戚地堆在墙角。上末道：“这么好看的树叶扫了可惜，由着它落下吧。”
司秋将上末抱到院中晒太阳，深秋枫叶飘落，阳光斜照在一袭红衣的上末身上。司秋居然产生了她要随着枫叶化成一缕流光消逝的错觉。
他慌了握过她的手，睁大一双眼死死将她瞧着。
上末笑着抽回手，却发现掌中有一物，摊开一看，是一颗白盈的珍珠。上末对着日光眯眼煞有其事地打量一番，啧啧道：“毫无瑕疵，稀世的宝贝。”
手掌一收，握着拳头举在他的眼前，调皮道：“糊里糊涂嫁给了你，也没收个定情信物的，这个就权当是补偿了。”
司秋的目光落在她笑着的脸上，轻轻道：“好啊！”
上末噘着嘴泄了气似的嘀咕了一句，“莫不是病了吧，这么奇怪。”
司秋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奇怪，甚至觉得以前的自己才莫名其妙，喜欢她却跟她做了朋友，想送她东西却觉得别扭，想保护她却每次都是以讥笑她收场。
若没有君师父，他会有机会吗？
司秋苦笑道：“是病得不轻，要不然也不会突然迷恋上了皇权，鬼迷心窍应了父王西征。”
上末将珍珠放在锦帕中间，四角叠起一边包一边喃喃道：“你送了我这个，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只是你送的贵重，我如今身无长物，要不就亲手做一个礼物送你。”
将包好的锦帕打开又重新包，反反复复，语气愈发像在自言自语：“我看就做一个宝盒吧，成亲的贺礼中有一份是西域的五彩琉璃，正好可以镶上做一个琉璃宝盒。这宝盒要造得精巧，方才能比得上你送的。如此，只怕要半年才能完工呢。”
手中的动作一滞，猛地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重重道：”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你一定要回来。”
司秋郑重地地应了声：“好。”
司秋揽过她，心中默道：“我终生只认你一个妻子。”嘴上却说，“我堂堂晋国公子还怕没人愿意嫁不成。你要尽力养病，坐稳正主的位，别让别的人抢了去。”
上末在他怀中笑道，“跟自己的兄弟说这番话，实在是好笑。不过你既然拜托了我，我暂且勉强帮你守住你的后宫。”
她没有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期盼，此事太过匪夷，她向来聪慧，稍一思量便猜到了几分。只抓住她认为的重点道：“我是虢国的公主，又杀了晋国多名大将，却还能安然在晋国公子府中休养。让我与你成亲，等于是愿意留下我的命。司秋，你的父王不会仁慈到留个祸患在身边，定是你向你父王做了什么承诺？”
司秋苦笑道：“你顾虑太多，他让我与你成婚，不过是一来可以安抚虢国国民，二来是真的想要彰显他的仁慈。”
上末还欲说什么，却引来一阵咳嗽，猛咳过后捂嘴的手掌上赫然是一片鲜红。
司秋轰走了所有的人，自己坐在床头，拿一双圆目瞪着上末。
“司秋，就为了你救我的苦心，我也不会让自己这么快死的。”上末道。
“司秋，若你的新婚之时便死了娘子，只怕日后也没哪个姑娘敢嫁你了。”上末打趣道。
上末以为他饮酒是因自责，便道：“你大可不必这样，我知你尽力了，两国之事也不可能凭你一人单薄之力扭转乾坤。”换一口气，继续道：“你从来都懂如何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只为一击必中。现在为了救我只怕是露了锋芒，说不定会为你遭来祸事。前路不明，你还是不要饮酒才好。”
“这酒……”司秋侧过头看着床尾一角，道：“是喜酒。”
“嗯？”上末讶然。
“末末你——”司秋快步过来看到此等情景，顿时大惊，慌忙唤来御医。
御医换了几个，个个皆是摇头，束手无策。“王妃抱着一颗求死的心，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是回天乏术。”
上末更加惊讶：“是我与你成亲？”
司秋垂首端坐，良久，才问：“上末，你与我成亲，不妥么？”
“你喝酒了？”他记得他不善饮酒。
司秋给上末喂了几口茶水，却不瞧她眼睛。
“你要问的只是这些？”司秋挨着房间正中的茶案坐下，端起案上的一物仰头便饮下。上末蓦地一怔，他端起的赫然是两个匏瓜，且还用红丝带相连。
他行的是合卺礼却不见新娘。
司秋又饮下另一个匏瓜中的苦酒，道：“这杯我也替你喝了。”
司秋起身向厅中走去，瞬间身影便融到了一片跳曳的浮光之中，上末注意到他穿了一身朱红的直裰正服，金丝的镶边在红色烛光中璀璨耀眼。
她恍然，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时运不好嫁给了你这么个木头桩子。咦？也不曾听你说过心仪哪位姑娘，我有心事都与你说，你却将心思藏得这么深。真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赤诚。”
红色的蜡烛滋啦滋啦跳动了两下。
“口渴么？”床尾传来木凳轻微的挪动声，司秋顶着黑眼圈从阴影处走出，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热气氤氲。
见她点头，他放茶杯在床头，俯身下去将她的软枕垫高些。二人离得近了，上末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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