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末失魂般的双眼亮了一下又灭了，低声道：“不要再这么称呼，从此以后，没有了虢国。”上末说到虢国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内侍却从她的唇形中读懂了。
老态的内侍已不适合做这跑腿的苦差，但他心里清楚，晋国国君命他这个从虢国投城的故人送糕点到王府，且还挑在午后人最多的时辰浩浩荡荡地送来，无不是在昭告世人他的仁慈与大度。
老内侍经历过风云变幻，也懂得谨小慎微。他稳了稳心神，朗声道：“夫人不用太挂念公子。今日老奴出宫的时候正听到西边又递来了折，说王爷又打了胜战。老奴想，不用多久公子就会回府。”
前线的战报，从西边递到皇宫要五天，从皇宫传入民间再传到王府中，用了上末一顿午膳的时辰。
上末收回神识，将要制作小宝盒的材料、工具摆满了整个案台，她从前拜了个懂机关之术的民间高手为师，却只学了个半调子，送给司秋的宝盒是倾尽了她毕生所学。
一个月后，上末感觉自己已进入了虚无的状态，她日夜忙碌，终于赶在油尽灯枯之前将宝盒制作完成。费了一月有余制作的盒子只有半个手掌大，上面是个圆球，下面是四方的底座，底座下暗藏玄机，只要触动机关，宝盒瞬息变化，从圆绽放成荷花。
上末将司秋送给她的珍珠置于荷花之中。弥留之时，她将盒子连同一封亲笔信交给婢女，他想，她的死讯从王府传到宫中，再从宫中递讣闻到西边，最快也要用五日加一顿饭的时辰吧，那时司秋应该已在回程的半路上了。
十日后，递讣闻到西边的信差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直奔王宫，送去了司秋在回程路上病故的噩耗。
上末又开始发呆，近来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立冬那日，皇宫内侍送糕点来的时候她正杵在池塘边发呆。
“公主！”内侍凄然道。他曾经是虢国王宫的内侍总管，在虢国战败后他被迫进了晋国王宫。虢国的公主曾经也在虢国王宫中的荷花池中笑靥如花。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是以他才一时没把持住，脱口而出。
小白叫得更大声，红色的毛发张开微微弓起身子，似一团燃烧的焰火。再又叫唤了一声后嗖地窜了出去。
自从那以后小白就再没来过上末居住的院落。上末问院中的婢女，婢女答道：“那只狐狸对王府十分熟悉，王爷在的时候它会跟着王爷，王爷不在府中的话，它就自己在王府里寻块地儿玩耍。王府中的人都认得它，也知它是王爷的宝贝，如若见着它，也都会给它备份吃食，王妃不必担心。”
婢女说得真诚有理，上末又思忖，小白一向对她心怀戒备，以前是贪恋她手上的如意镯，如今镯子没了它自然也没有什么可眷恋的。这么一想，她也就放了心。
对面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庞，与梦中的女子一般无二，上末缓缓从困惑到明了，那个梦并不是梦，而是她想忘却挥之不去的记忆。
院中枫树冒出新绿的时候，传来了司秋的捷报。上末当时刚用完午膳，她朝着报信的小婢女体恤道：“那边是刚送来的糕点，你拿去分了吃。”
小婢女谢了恩，笑嘻嘻地小跑出房间。
上末没有将狐狸炖成一锅肉汤，也没有将它做成一条围脖。在她的照料下，狐狸的伤好得很快。因是在雪地里捡来的，上末给狐狸取了个小白的名字。
小白不大爱搭理上末，但每每司秋过来，小白都会围着他打转，任由他抚摸它的红色皮毛，这个时候上末总会笑说它是只还会记仇的狐狸。
司秋回晋国时上末将这只聪明且爱记仇的狐狸送给了他。
冬风百花残，院中的枫叶已落得干净，光秃秃的树杈倒十分合衬萧瑟的冬寒。上末近几日已能下床走上几步，她却不爱出门，整日的依在炉边取暖，闲时发呆亦或小憩一会，而她一天到晚都是闲时，所以她除了睡觉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
倒不是她矫情，只是魂魄渐渐消散使她终日浑浑噩噩，一日在睡梦中惊醒，醒来却记不起梦中的女子是谁，梦中的女子一脸决然，“神农鞭是仙族的上古法器，我自会交还给仙族，但仙元却是我自己辛苦修来，何去何从由我自己决定。”
上末一愣，望着空空的右手手腕，片刻后，道：“才发现镯子没了？没了就没了吧，记得你以前就爱在它上面蹭来蹭去。呃，我换左手给你蹭蹭，左手上的翡翠镯成色不比那个如意镯差。”
上末捋了捋袖子，露出翠绿的玉镯，将左手伸过去。
狐狸低低呜咽了两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在一直没吭声的司秋。
上末惊讶道，“都说狐狸聪明，果然是聪明，它知道求我无用，便向你求救。”
小白打了个饱嗝一个翻身，滚圆的身子就落到床上上末的怀中。
“哦，好像又重了。”上末轻笑。
小白龇着森森尖牙打了个哈欠，眯着的细长狐狸眼扫过上末伸来的右手，身子突地一抖，一跃跳下，冲着上末叫唤。
转眼已是两年，物是人已非，只有小白依旧是一身火红。
小白是只有灵性的狐狸，它会挑在太阳刚过正顶的时候过来上末的院子。王宫的内侍每日都差不多是在日中时分将一盒宫廷糕点送至公子府，上末用完午膳，这盒糕点便会摆上茶盘，端到她的房间里。皇廷御厨的手艺不凡，每天的糕点都是不同的口味、花色，却巧地每样都很合小白的胃口。
出征之前司秋将小白留给了上末。小白是司秋和上末捡来的一只狐狸，这只名字中沾了雪的狐狸却是是通体红色的赤狐。那时司秋还是留在虢国的质子，上末约他去林中打野兔。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野兔不好寻，却发现了躺在白雪之下的似团火的狐狸。
狐狸受了伤，奄奄一息，上末轻而易举地提起它，漾着笑意道：“野兔没有，狐狸也不错。”
手中的狐狸挣扎了两下，徒劳无功，耸搭下三角的毛茸双耳，可怜兮兮。上末继续逗它，“我头回见到全身红毛的狐狸，甚是稀罕，肉炖成汤，皮毛正好可以拿回去做成围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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