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使舰船加速，丢下眼前的蓝鬼，去向氢元素聚集处。
片刻之后，前方发出了亮光。一大片荧蓝之色出现在了大地上，像一个湖泊，湖面波光粼粼。同时，舰船的屏幕上出现了许多亮点，那是成百上千个蓝鬼，他们全都在围着亮光。
及至行进到跟前，屏幕上显示得越来越清楚，与其说这是一片湖，不如说是一座山，侦测设备已经探明，它绵延了十几公里，凭着肉眼根本望不到头。并且，李奥等人也看清楚了方才的元素符号为什么呈微胀状，因为就在这座蓝光熠熠的山峦之中，还有一丝红色闪烁。
红色好似山中的火焰，越往中心，越发显眼。
“到了蓝鬼的老巢了，这就是那颗令盘古星灭亡的大陨石，”李奥问谭雅，“它里头是什么？”
谭雅显然也没想到，但她纠正李奥说：“撞在这颗星球上的大陨石体，可远不止这一块。”
“那再好不过，”李奥知道谭雅也不了解情况，他对猴子说，“放大检测功率，能知道红色的物质是什么吗？”
猴子让舰船下降了一千米，屏幕上却还是只有氢元素符号，他摇了摇头。
老人思考着说：“你们瞧瞧蓝鬼在做什么？”
“采集超燃石。”猴子接话。
老人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他继续盯着那些蓝鬼看：“我觉得他们是在开山。”
猴子很疑惑。
老人又对李奥和谭雅说：“你们好好瞧瞧他们的举动，从陨石体上砸下超燃石之后，只是随意地丢在附近，并没多逗留，而是全都像在忙着找什么东西一样，重新爬在陨石体上向下开凿。我认为，他们跟我们一样，也不知道那晶矿中的红色物质是什么，他们是在探索。”
很有道理，李奥同意他的观点：“要么是这个陨石体砸中的地方有古怪的东西，要么就是这颗陨石体本身有问题。”
大家都在认真观察。
李奥又说：“你们猜猜，我们要是从这里降落下去，蓝鬼们的反应会跟土佬一样么？”
猴子下意识地看了看屏幕中的蓝鬼，在相貌上，他们要比土佬难看得多，那种体色赋予了他们天生的狰狞感，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善茬儿。
谭雅摇了摇头：“他们其实都不傻，土佬是因为怕咱们，蓝鬼可不像怕谁的样子。”
猴子说：“但我们的火力足够消灭他们任何一方，哪怕这座星球上再有十倍于此的人口。舰长，我有个想法，如果我们能全数灭掉这些蓝鬼，而后与土佬协商，共同在光明处建立文明，算不算是为已经毁灭了的银河联邦留了一把火种？”
“是个好主意，但特别困难，这座星球的状况，离‘科技’二字尚有一大截距离，即便我们什么都懂，也是巧妇难为无米炊，”李奥的目标很明确，他又看了眼老人，“我们还是尽快去暗星，去那里重整旗鼓，或许会事半功倍。”
猴子明白，李奥心里其实十分着急，因为谁也不知道沉舰是不是正在紧锣密鼓地寻找他们，并且，没有桃花号，无论做什么，他们心里都没有底，尽快躲进暗星看起来是最好的出路了。
“既然蓝鬼看起来不像怕谁的样子，那就先让他们学会去怕，”李奥又对猴子说：“打开所有舰体照灯，用高密度射线朝陨石体开火，给他们把里面那个通红的东西劈出来看看。”
猴子听令，立即操弄控制台，盘古星的黑色夜空之中，忽得闪起了一颗璀璨的星，“花蕊”于离地五百米处现身。
地上的蓝鬼正专注地开凿着蓝晶矿，头顶忽被照亮，一齐看去，表情尽皆诧异。他们许久没看到星辰了，它竟如此美丽，在一瞬间唤起了他们对于从前的美好记忆。但紧接着，他们又条件反射般想起了灾难——记得最后一次看到的天空胜景，正是几颗砸落到地上的流星。
蓝鬼们开始嚎叫，并慌张地奔逃，它们的声音比土佬要难听数倍，动作也迅捷许多。而“花蕊”也不负其望地露出獠牙，它用仅有的光炮口射出了一道密度极高的射线，锐利地穿进了蓝色的陨石体，半秒过后，只听一声开山震石的响动，陨石体像冰山爆破，无数块碎裂的超燃石崩起，炸得周围的几十个蓝鬼仰天呜嗷，大半都直接死在当中，血肉模糊。
“花蕊”的亮光，就像魔头的淡定微笑。
蓝鬼们开始你争我抢地苦逃，慌乱之中也不顾碰撞踩踏，伤残不断。
“花蕊”又射了一炮。
高密度射线横着甩向了蓝鬼的外围，划出一道圆弧，在地面切出了一个十几米深的沟，尘土飞扬，弥漫了夜空。
最头儿的蓝鬼停下了，他们颤栗着扭头看天，很明白那座“星辰”的意思，都吓得不敢动弹。
舰舱里，李奥一笑。但是，当下面的噪声平息，他又看了一眼陨石体的时候，却收住了笑容。——陨石体没有被劈开，只是裂了一道浅浅的缝，仅仅五六米深。
“这是怎么回事？”李奥问。
“也许是它的密度太大。”猴子回答。
红色物质仍旧深深地藏在陨石体内部，未见真容。
“要不要再试试？”猴子问。
谭雅打断了他们，她问李奥：“你的高密度射线是冷的么？”
“只有冷的，才能有这种密度。”李奥说。
“舰上还有没有别的炮了？”谭雅又问。
“没了，这只是一艘应急舰。”李奥说。
谭雅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那就别痴心妄想要劈开陨石体了，不太可能。并且，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的射线本身是冷的，即便射中超燃石的时候能产生热量，也小得无济于事，根本不会引发任何的聚变。”
问题忽得被拉回来了，现在不是怎么忽悠蓝鬼驯服土佬的事了，大家刚发现，“花蕊”连最基本的令超燃石聚变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整个计划？
李奥忧上心头，他看着屏幕，蓝鬼们已被镇住，似乎正在原地颤抖，谁也不敢动。
可正如谭雅所言，这有什么用？
他纵然能靠“花蕊”的高密度射线灭了这整个星球的残留文明，也毫无意义，他现在要的不是这个。
舰舱里有些苦闷的味道，谁都感到绝望。大家不知道外界究竟如何了，这座星球孤独而无用，他们唯一的出路，可能就是去别处求援，借些火力再回来，但碎星带附近有可求援的行星么？
李奥抬起头，夜空茫茫，他想了很久。
猴子懊恼地锤了一下腿：“但凡桃花号在，这点屁事，根本不足为虑。”
黑暗透进了李奥的双瞳，李奥深思着黑暗。紧接着，就像猴子锤的是他的腿，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隔着空中的沙尘与外面的恒星对上了光，他说：“猴子，你那条路，说不定走得通。”
“什么？”猴子不解。
“但要换个走法，只留概念。”李奥说了句谁也摸不着头脑的话。
但屏幕上的符号有些微妙，它们很多都呈微胀状，里面好像还有东西，李奥让猴子增强分辨率，却依然无法明确显示。
“飞过去看。”李奥说。
夜空如果有表情，越向黑暗的远方，它越悲伤。
侦测仪传来了一些尸骨的图像，那是零散的冤魂。世事无常，也好似根本没有一个能主持公道的神，死去了的人只被知道如何而死，却说不上为何应死，宇宙浩瀚，无需理由。“花蕊”中也被感染进了一丝绝望气氛，李奥和猴子又不禁想起了桃花号。世间万物何尝不如这盘古星的生命一般，所作所为皆与大灾大喜无甚关系。桃花号在发生过的这些事件里，扮演的是正义还是邪恶的角色，是个孤胆英雄，还是个罪魁祸首，抑或只是个顽皮的小孩，都不该有定论，因为什么定论也解释不了今天的一切。抬头天外，那一连串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大副崔斯坦、侦测官坏狗、二副龙莉、战斗官莫冬、陈皮、当归……，仿佛就在眼前，曲面窗上还有他们的温度，可不知他们是否已为护舰付出了生命，他们是化作了满天繁星么？夜空黑得没有答案。
但这里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夜，猴子能够侦测到，向上穿过厚重的沙尘层，这座星球的这一面，正冲着恒星。也是，习惯了以光年为最小单位航行后，他们很久没有去跟踪如此慢的目标了，这里与方才的光明处仍在一地，而对于那些微小的蓝鬼来说，即便是跨一个时区，恐怕都要走上三天三夜。
屏幕上出现了异样的闪烁。
猴子点开数据分析，前面六公里处，有大量氢元素符号。
“大陨石体，也就是土佬们口中的‘晶矿’。”谭雅不假思索地说。
孩子趴在曲面窗上往下看，什么也看不到。
猴子说：“他们为抢这点粮食翻山越岭地来一趟，搭上的时间和性命也真有点不值当。”
“没什么不值当的，没有青稻就会饿死，他们只能这么做，”老人说：“并且，我觉得，他们怕光。”
足足四个小时，李奥觉得“花蕊”仿佛是静止的。
蓝鬼们却已孜孜不倦地走了二十多公里，期间那条河断了三次，他们也喝了三次水。说实话，如果先不谈方才在光明处的那场激战，此时的他们，看起来更为可怜，更像一群勤勤恳恳地为生存而奔波的贱民，而不是飞扬跋扈的杀手团。
“我觉得和温度有关，”李奥没多解释，“继续跟着吧。”
夜凉如水。
“像是要赶挺远的路。”猴子说。
“他们是要躲避虫洞，”谭雅说，“离土佬越远越好。”
没人再吭声了，全在思考。
“是温度。”李奥说了一句。
众人看向他。
这话有道理，猴子补充说：“应该是无法在光照之下待得太久，否则他们没理由非得在黑暗里生活，又必须去光明处抢青稻。”
“怕光与能碰‘超燃石’必然有一定的联系。”谭雅说。
蓝鬼在荒芜的土地上行走，土地如光明处一样，布满裂纹。
盘古星没有地球大，但也不小。它全是陆地，没有海洋，甚至连河流都是断断续续的，大部分的水源藏在地下。蓝鬼们虽已变异，却没摆脱碳基生物的本质，他们时而还是会躬身在河边渴饮。
这就是方才的那群蓝鬼，他们背上捆着青稻。“花蕊”在他们上方两千米处悄没声地跟着，屏幕上显示着他们的动态，他们手中握着形状不一的蓝晶，蓝晶发出微光，可看起来，蓝鬼们并不需要光的指引，他们已经进化出了在黑暗中畅行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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