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五即子还觉得，师母似乎六根不稳，因为一阵微风吹来，就摇摇欲坠。而且，还是先生在扶着她的时候。
五即子心里觉得很多蹊跷，但是他口里没有说出来。
正月初一日，学生们就去给老师拜新年。
五即子对大家说，谁也不要提要师母出来了，拜了师父，也就是拜了师母。只是大家在临走时，说一句祝师母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就可以了。
果然，不出五即子所料，还是藏蓟先生一个人在教室里接受大家的祝贺。而且他和大家约定，初六是个好日子，那天就开学。
他还说，他们的师母为大家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好礼物。
但是藏蓟先生说这话的时候，张五即觉得他眼睛里晶莹闪亮，是饱含着热泪说的，只是他的眼泪没有流出来。
其他的学生都没有看出来。
三狗子就提出一个问题来，是他爸爸要他说的，他的妹妹只比他小一岁半，有六岁了，看先生收不收女学生。
他爸爸还说，村里还有三个这样的女娃儿啊，也想来上学。有了女学生，也好和师母聊聊天，让师母不感到寂寞。
先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转身，咳嗽了一句。
而后缓缓地转过来，用低微的声音回答道:“谢谢家长们的关心。学校暂时不收女生。而且师母喜欢安静，不善言辞。”
只有张五即知道，先生回转身的瞬间，是极快地擦拭了流出来的眼泪，因为他再也忍不住了。
一眨眼就是正月初六了，那天，学生和家长们都早早地来到学校。
因为在去年，先生有一个特别的规定，允许家长在后排旁听指教。
这是讲得好听罢了。
因为先生知道，这十六个学生的爸爸，没有几个认识字的，就是张南东，也是簸箕大的字认识三谷箩。
美其名曰指教，倒不如说是让家长和他们的儿子一起来识几个字而已。
家长心里也明白这一层意思，这样在这里读书识字，也有了一个好名气。到了外面，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在监督教和学。
今天，十六个家长都到齐了，大家齐刷刷地坐在后面。
只见每一张课桌上，都摆着一方黑墨，一个石砚，一支毛笔。
这是多么贵重的礼品呀。一支毛笔，值一两白花花的银子。
先生来到了讲台上，家长和学生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藏蓟先生鞠躬敬礼。
先生招呼大家坐下，说:“要读书，就必须要有文房四宝。可惜的是，我只有三宝送给大家。”
他拿出一卷竹册书，又对大家说:“这是第四宝，这些竹册，就靠我们自己自力更生了。”
不过他又说:“也可以把字写在白色的家织布上。不过，白布，太过于贵重了，只有皇家才用得起呃。”
张南东听了，立即站了起来说:“先生，我明白了，今天是本年开学的第一天，我们大家就去砍竹子，制作竹册竹简。要初十日才立春，现在还是冬竹子，砍来制作的物件，不会生虫子，又十分的坚硬耐储藏。”
先生笑了，他说正是这个意思。制作竹册竹简的方法，他会告诉大家的。
张五即也和大人们一道，拿着柴刀到山上去砍竹子。
学校左边的山岭中，就有一片大大的竹林。
人们把竹子砍去了尾巴，背到学校前面的平地里。小心地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先生说，皇宫里的工匠，有铁锯片，用来截断竹筒，就整齐得多，也快捷得多，这里没有这个条件，只好将就着办了。
但是人们还是细心地用刀截断，基本整齐。
先生要大家把竹筒一破两开，整齐地码在坪里。
然后又要大家到山边上割来三担茅草。
冬天的茅草，枯黄干燥，先生就在坪里生起了一堆火。
大家心里很奇怪，有一个学生居然问老师:竹子还怕冷吗，要用火烤？
先生告诉大家，把破开的竹筒放在火上烤热后，就会出来许多的汗滴。这样竹片就再也不会变形了。把里层的黄竹肉削去，就可以在上面写字了。
学生们觉得很有趣味，大人就觉得在这里，增添了许多知识。
先生告诉大家做了一些竹夹子，把半边竹筒放在火上燎烤，一会儿，竹筒青皮的那一面，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滴。
这样竹筒就烤好了。
先生看着竹筒表面上那些汗滴，不由得吟哦起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先生的这句诗，在n个千年后的n朝，又有一个大英雄大忠臣，写在他的过零丁洋那首诗里。可是我们梅山人都称这首诗为正气歌。
所以这句诗成了全世界华人心中的名句。
梅山人都说，夜晚走夜路时，只要念着这两句话，任何鬼怪都不敢近身。
张五即听到先生吟诵这句诗时，声音好凄凉。
他还偷偷地瞧了老师一眼，觉得他老人家的面容也一下就苍老了。
他心中暗自觉得，先生在这里，过不了两年了。
好了，现在学生们再也不用食指蘸着口水写字了，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写字本，这个写字本，也是每一个人的课本。
老师教过的书，都抄写在上面，随时可以拿来复习了。
看看到了六月，天气炎热了，可是大家还了没有看到师母出来和大家谈笑。
大家心里都有一点纳闷，张五即就在心中暗自觉得，根本就没有师母这个人呀，难道是师母的魂魄，随同这先生在这儿，为先生作伴。
先生是不是也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了，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永远陪伴着师母了。
但愿这是胡思乱想。
炎热的六月，先生就和家长说好，要带大家到离开村庄三里外的河里去，教会大家游泳。
这是有很大风险的，那条河里，河水很深，还有旋涡，而且是暗涡。
他说，男子汉，难免要走出这个山村，要走向世界各地的，不会水，是很不好的。不会游泳的人，不经过风浪的人，很难成大器的。
家长们居然都同意了，以前，一听说儿子到山塘里去洗澡，不是打也要痛骂一顿的。
这样，上午读书写字，中午就到河里去洗澡，学生们觉得很快活。
一次游泳回来，学生要大家写一篇百字文，描绘在河里游泳的情景和乐趣。
而且这文章要拿来比赛，看谁写得最好。
而且不是先生一个人来评判，他邀请了白胡子老头，张南东和三狗子的爸爸。
大家都预料，一定又是张五即写得最好。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白胡子老头公布，三狗子得了头一名。
先生高兴地要三狗子走到讲台上，给大家读他自己的文章。
是的，确实是三狗子写得好，张五即口服心服。
三狗子读完了，先生就对大家说:“有谁能够再到讲台上来说一说，三狗子的文章哪些地方写得好。而且要把他写得好的语句背出来，才算数。”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台去说。
这样静默了半分钟，张五即就离开了座位，大步来到讲台上。
他说:“我认为，三狗子文章中间的有一段话，最形象生动，胆气足够的豪放。”
“好呀，那么你能够把那段话背出来吗？”白胡子老头问他。
张五即立即放开喉咙，手舞足蹈，形飞色舞地背诵起来:
我们就像十六条鱼儿，在冲波逐浪，飞溅的水花，阻拦住了来来往的船只……
可是有个学生提出了异议，那条河里，没有船儿来往呀。
“对呀，是没有船儿来往，可是这是三狗子的丰富的想象力呀。我们写文章，要能够想到没有的事情，预料到没有发生的事情。这样我们的头脑就灵活了。”
听了老师的话，评委和学生们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五即子又一次回头望了望先生和师母，还向他们夫妻挥了挥手。
现在他心里明白了，这声音果然不是师母在呼喊，而是先生用腹部发出来的，这就是梅山人常常说的腹音。
于是，趁着先生去楼上唤师母时，张南东就带着大家，一起出了教室，缓缓地回去了。
快要转弯了，转过弯就看不到学校了。
这时，后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是女中音，但是很是撩拨人们的心房。
张南东带着五即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张五即张大眼睛，细心地望了望师母。然后轻轻地拉了拉父亲的手。
因为他看到，师母似乎没有张口说话。先生也没有张口呼喊。可是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呀。
十六个家长就商议好了，集体去送。
他们凑齐了九斤野猪肉，到河里捕来了三个大鲤鱼。张南东还到北山套住了两只大锦鸡。
大家喜欢得不得了，寒冬腊月捉到野鸡，真是奇事一桩。一定是好兆头。?大家还把年头三个月的大米都凑齐了，一起送去。
女人在呼喊着:“大家慢慢走哟，谢谢你们了。”
大家不由得回过头来，看到藏蓟先生扶着他的老伴，正靠在楼上的栏杆边，向大家挥手致意。
五即说完了，还对大家眨了一下眼睛。
张南东听到儿子的话，看到儿子眼睛内有着一种难言的衷情，似乎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女婿要给岳父母送年酒，一般要送一个大猪肘子或者几斤猪肉，一瓶酒或者一坛酒，还要送一个草鱼或者鲤鱼。
家长们都凑到了一起，大家认为，藏蓟先生为了梅三村的孩子，全家都来了，送年酒，要热闹一些。
有个家长就问先生:“自从您先生到了我们学校后，还是来的时候看到了先生娘子，后天就要过年了，学生们也一起来了，大家要拜拜先生娘子。”
藏蓟先生说:“山荆到这里来后，身体略微欠安。近来好了一些。已经是半上午了，她就还躺在床铺里。好吧，我现在就把她唤起来，她也应当来谢谢大家对我们的关照了。”
张五即是何等的聪明，他就立即说:“爸爸，各位伯伯叔叔们，既然师母有一点怕风寒，那就算了，春暖花开时节，大家再来看望师母，也不迟的。”
藏蓟先生打开教室的大门，把大家让了进来。
人们把这些礼物，都摆放在教室里。
到了年底，藏蓟先生没有回去过年，他说家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这里就是他的家了。这是天神律令给他找到的新的家。
学生们都来给老师送年酒。
梅山地区的送年酒，是有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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