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颤着手指,终究是没有揭开那块白布,他垂眸久久凝望着,半晌,悲悯的神色恢复了凉薄:“褫夺王位,贬为庶人。”
话语是冰冷无情的,然而语气,却终究有一丝沉痛与无奈。
王朝的皇子们,一个个在他眼前长大,也曾是襁褓里柔软的婴孩,也曾是艳阳下纯真的少年,也曾在他膝下承欢,也曾跟着他学习骑马射箭。
然而,他们却最终在年复一年的权力倾轧中,各自走上归途。
他一生七子,子嗣本就绵薄,未成年而夭折者二,成年后而死者二,转眼枝叶凋零仅余三枝树。
元帝默不作声转身离去,身影淹没在黯沉的夜里。
箫怀凤驻足亭下,沉默不语。
自入朝以来,冷眼旁观这盛大王朝里父子残,手足伤。看尽锦绣荣华之后那阴森可怖帝王家。
然而,这一次,她也生生卷入到了帝王争斗中,并且,这场争斗,是她一手谋划。
为自己,为天凌。
原来,她也能冷血至此,凉薄至此。
侍卫欲抬走睿王尸身,天凌突然扬手拦下。
他抬手掀开白布,注视着死不瞑目的睿王,半晌,平静的合上他的眼帘。
九漓之行,你对我一路算计,数次谋杀,次次穷极,而今身死,我并不悲悯。
只是,今生的争斗,至死方休。
唯愿你我兄弟来世莫生帝王家。
侍卫退下,臣子散去,亭下只剩萧怀凤和天凌两人。
天凌淡淡开口:“我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反。”
声音很低,仿若自言自语。
他顿了顿,朝箫怀凤看去:“可是你好像一点都不奇怪。”
“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他伤你半分的。”
箫怀凤浅浅一笑,当日一言,你不以为意,而于我,却是必将践行的承诺。
不惜剑走偏锋,不惜卷入王朝争斗,不惜手上沾染鲜血。
天凌微微一震,俯首看着他,眼神里波光明灭,看尽她眼底难掩的智慧与坚决。
半晌,他轻轻给萧怀凤紧了紧衣角,笑的温暖而无奈。
“以后,不许为我冒险,一丝一毫的险都不能。”
萧怀凤眨了眨眼:“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月色下,少女眸子晶亮,闪烁着漫天的星光。
天凌又是无奈的一笑:“你呀你,什么时候能叫我省心……”
顿了顿,他忽然问道:“你以什么法子诱他上钩?”
“一封你我往来的书信而已。”箫怀凤满脸无辜,压低了声音,“信里说的是你要谋反。”
天凌的脸色瞬间僵了下来。
箫怀凤掩嘴轻笑:不好意思啊,本姑娘利用了你一次。不过你这个鱼饵是真的好使......
此时月上中天,两人静静的走着,身影一长一短在地上徘徊。
天凌想来是对宫中值守情况十分熟悉的,带着她走拐右拐绕过重重守卫,专挑僻静无人的小路。
静夜深宫,气氛安宁如斯,仿若只剩下他们两人,终有了远离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平静时刻。
箫怀凤侧首看了看沉默的天凌:“在想什么呢?”
“在想,我的兄弟们,为什么都那么耐不住性子呢。从前的老四,如今的老六,都败在了不辨真假孤掷一注上。”
“狗急跳墙,越慌越乱罢了。”
“急,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天凌淡淡摇头,“七岁那年我被父皇冷落,韬光养晦十二年才敢东山再起。”
“你这只老狐狸沉得住气,谁也踩不到你那狐狸尾意。”
箫怀凤撇了撇嘴:“欲让人灭亡,先让人疯狂。只要失心疯,就离死不远了。”
天凌淡淡笑着揉了揉她头发:“放心,你永远都不会疯。”
箫怀凤咦了一声,正纳闷靖王爷怎么就这么高看她,后一刻,听到接下来的话——
“你只会把别人逼疯。”
箫怀凤翻了个白眼讥讽回去:“老狐狸,你也一样。”
天凌不急不怒,笑吟吟握住她的手:“刚好,你和我,佳偶天成。”
夜幕中,他的身体,如同枝头最后一片将落未落的黄叶,在风中颤颤巍巍着,老迈而孤零。
风吹过山涧的荒草,传来及其悲凉的呜咽之声,羽林军将睿王的尸体收敛起,以白布覆盖抬了上来。
双笙一路奔来,附在孟子卿耳旁低语几句,片刻后,孟子卿朝元帝低声请示:“睿王不肯束手就擒,该......如何处置?”
元帝的眼皮抬了抬,漠然遥望睿王,眼神由震惊转为疲惫。
萧怀凤恍惚想起,那日在祈雨坛中宁王被指认派人刺杀皇架,他也曾露出过这样神色。
这样的逆子,这样的逆子......杀之不悔......
元朔十三年,秋末,睿王逼宫谋反未遂,死于乱箭之下。
一场惨烈“逼宫”过后,元帝久久看着远处那一片残兵弃甲,尸堆如山。
“现在才想起来看么,晚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谨以此言,送荣大人一程。学院,就放心交给我吧......”
荣轩张了张嘴:“萧怀凤,你......”
他的声音因忿恨和紧张而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如何说起。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是很快,元帝闭目一叹:“杀!”
胆敢铁血逼宫,至死不知悔改。
然而相隔的太远,他的申冤声根本到不了凉亭里。
相反,远远看去,这样的举动并不能令元帝并体察到他的冤情,倒觉得是在负隅顽抗。
火光一闪,照亮了他惊恐失声的面庞,握符的手一抖,字条无声无息没入荒草丛中。
耳畔仿佛浮现出字条主人带着冷然嗤笑的声音——
飞出去的头lu上滚落许久,那嘴唇最后翕动了一下,死不瞑目。
羽林军人海如潮涌进,包围圈越来越小,睿王领兵招架不及,且战且败,山脚下的王府亲兵早已尸横遍野。
他带几名亲信退至一处山洞旁,趁着喘息的功夫朝凉亭方向喊冤,恳求见圣驾自辩。
睿王再无耐性,手腕一挥:“你害惨了我!”
刀光载着血影而去,荣轩的人头瞬间飞了出去。
荣轩在慌乱里失去任何思考的能力,电光火石间记起了箫怀凤曾给过自己的那道平安符。
当时,她曾别有深意的告诉过自己:“性命攸关之时,可拿来救命。”
想到这里,他慌忙哆哆嗦嗦从衣袖里拿出平安符,拆开了来看,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如鬼语魔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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