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笙却忽然上前，将怀中紧抱着的一样物件交给孟子卿。
孟子卿神色凝重的接过，仿佛捧着稀世珍宝那样小心而又柔和。他深吸一口气，将物件外罩着的一层月白色锦绣扯下。
一张木质灵牌豁然出现在所有人眼前，那灵牌上依稀刻着一行字，一侧还有处两寸长的裂痕。
孟夫人突然变色手软——她认得这牌位，这是孟子卿生母的灵牌，当初是自己亲手把它扔到了府门外，摔裂了一道缝！
孟子卿转头看向孟夫人，眼神雪亮如刀：“当年，你也说我生母不吉，她死后也被赶出孟家祠堂，不得安息！”
他眼神深幽，声音远远传出，如刀如剑逼入所有人耳中。
萧怀凤心间突然一震。
她瞩目那怀抱灵位的男子，心间五味杂陈。
他今日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奔，然而却于此刻怀抱生母灵位，在被放逐出府的家门前昂首停驻，披一身淡然金光，面色沉凉如水，丝毫不管这举动多么的惊世骇俗。
在许多人巨大的震惊之中，孟子卿怀捧牌位蓦然长跪：“娘亲，十七年前，父亲一顶花轿抬你入了这府门。十七年后，孩儿一袭孝衣再度送您回府。”
他跪地三叩，再起身，光洁的额上早已沾染上了灰色的尘埃。
那模样，不让人觉得狼狈，反倒有种震慑人心的凄哀与刚毅。
孟夫人突然起身，拦在门口：“她不能进门！她不过是个低贱的……”
孟子卿眉头紧拧，眼底有血色的火光跳跃燃烧，他紧抿的双唇翕动，以无声的凌厉打断了孟夫人的话——
“没有低贱的身份，只有低贱的人心！”
萧怀凤的肩膀，忽然颤了一颤。
那句话如闪电一束，劈裂苍穹，劈裂地面，劈裂这世间太多自以为是的人心。又如誓言灼灼，铁骨铮铮，宣告着他对于这世间不公制度的反抗与鄙夷。
萧怀凤心底某个部位，忽然泛起奇异的感觉。
没有低贱的身份，只有低贱的人心——
她于这样的一句话里，感同身受；却又在这么的一句话中，隐约窥见了孟子卿深沉缥缈的内心里，一些不愿为世人看见的心思。
隐约懂得了他的沉默、他的低调、他神秘如迷雾的目光和心底常常隐忍压抑着的惊涛骇浪。
他心中的秘密万千，而今日，自己能瞧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萧怀凤眯了眯眼，无声而叹：这个看似清傲遗世实则心事深藏的人啊！
孟子卿在众多惊诧的眼神中踏入府门，眼眸深深，却坚定异常，如铁壁深渊拦住眼底万千凄凉。
孟夫人踉跄着退后，双膝一软，突然又跪倒在地。
这样看去，好像孟府所有人都在跪地恭送孟子卿怀抱生母灵位入府一般。
萧怀凤愣了片刻，忽然追进门去。
孟子卿穿廊过户，一路走的慢而平稳，仿佛怕惊扰了生母沉寂多年的深梦。
他缓缓走近祠堂，将牌位置于父亲灵位旁边，这才无意识的弯唇一笑，在祠堂的袅袅烟雾里躬身三拜，眼底有晶亮的水光：“孩儿不孝，今日才来送您和父亲团聚。”
孟夫人在众人搀扶下蹒跚着跟来，在祠堂外看着孟子卿的一举一动，怔仲良久，口中喃喃：“怎么能，她怎么能被供奉在我孟家祠堂里……”
雾气里孟子卿缓缓转身，负手堂前，看着神色惊变的孟夫人冷然一笑：“她是父亲的妻子，是孟家的贤媳！”
孟夫人极力摇头，有泪自眼眶流出：想当年她身份何等尊贵，自幼生在荣华之家，恪守礼仪谨承庭训。二八年华待嫁之春也曾有无数风雅公子踏破门槛来求娶。可她偏偏看中了寒门小子孟秋冬，执意下嫁。
可未曾想，新婚不过三年，孟秋冬却又领了那历不明的官奴回家，自此魂便被那女人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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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卿突然驻足，仰首一笑，嘴角有笑意模糊。他不再向前，只是转身看向侍卫双笙。
孟府诸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为眼前的“孟大人”终于服了软而放下心来。
萧怀凤眯了眯眼，怔怔看着那飒然惊风的旷世身影：他为谁着孝，为何着孝？！
孟子卿在一片惊呼声中恍若未闻，目光如利剑一般掠过层层人潮，昂然向前。
数十步的路，他走的平稳而缓慢，每一步都仿佛重重踏在众人的心上。
孟夫人眉梢微微动了动，不成想昔日那个任人欺凌的毛小子竟然还有如此强硬之态。
她微微抬眸：“你身穿孝衣进门，是为大不吉！”
“是么，不吉啊。”
孟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在周遭齐刷刷注视的目光中，不得不缓缓屈膝跪下，俯首叩拜：“民妇参见孟大人。”
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孟子越和身后诸人见状，也慌忙一并参拜。
临近门前，孟夫人突然神色剧变：“不，你不能进门！”
孟子卿冷声一哼，眉目间恭谨之态尽数消散：“我父亲的府邸，谁敢拦我！”
飒飒凉风中，孟子卿一袭白衣招展，如一片淡白色雾霭，迷了所有人的眼——
状元返乡，没有锦绣荣华，没有花团锦簇，只有素白孝衣，白玉发冠！
月隐适时上前开口：“夫人言之差矣，我家公子堂堂四品官还要向您行礼，您却不扣不拜，到底是谁不懂礼节，谁欺负谁！”
众人本就像合欢一样，有些为这位俊美的状元郎抱不平，如今再听月隐入情入理的一句话，更是忍不住指点出声。
这是天元朝的孝衣式样。
人群中霎时间发生连声惊呼：“状元郎返乡竟然身着孝衣！”
这样的举动，惊世骇俗，闻所未闻。就连一向镇定的萧怀凤，此刻的神情，也蒙上一层深深的疑惑。
孟子卿不卑不亢，气定神闲的站立良久，并未让他们起身，只是恍惚看一眼府门上那块熟悉的匾额，目光深邃悠远。
他手指微动，忽然将身上一袭官服锦衣脱下，扔给身侧的月隐，露出内里一色素白色衣衫，边缘皆有深黑色镶边。
萧怀凤半晌才反应过来，哆嗦了一下：“怎么办，被威胁了，孟兄我好害怕哦。”
孟子卿脸上露出愈发恭谨的笑容：“我母亲脾气一向火爆，劳烦萧大人忍耐一点。”
两人一唱一和，那场面，哪里是以官欺民，分明是刁民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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