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眼里的热切霎时黯淡下来，成灰成烬，看得人心中发酸。
箫怀凤刻意露掉陶成蹊惨死的场景，只是云淡风轻开口：“他临终前嘱咐我，如果见到了你，叫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是她随口说的，亲人皆死，只剩自己独活，她只是想给眼前的小姑娘心中放一些寄托，一些温暖。
半月到底是个聪明机灵的丫头，只是紧抿薄唇，擦掉了脸上的两行泪，而后再次跪了下去：“父亲放心，半月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她又转身，朝向箫怀凤：“求大人收留。”
箫怀凤盯着她明澈坚定的眼神，微笑着点头。
“半月谢过大人。”
小姑娘躬身一拜，箫怀凤示意她起来，缓缓开口：“不过，以后你不是云凤人，也不叫半月。”
为了她，也为了自己的安全，她必须要隐瞒身份。
半月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恭谨的开口：“请大人赐名。”
箫怀凤暗暗赞许，不愧是陶成蹊的女儿，脑子也是这么的聪敏机灵。
果然，无论至亲如何隔离，骨子里血脉相传的东西，总是不变的。
她抬眼看了看远方，其实日光浮动，遍洒一地安然暖意，恍若岁月和合，一世长欢。
良久，她轻轻开口：“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婢女，名唤合欢。”
“合欢……”小女孩口中呢喃着，脸上浮现出安然浅笑，“这名字，我很喜欢。”
箫怀凤也笑了笑：生活再苦，总要给自己一些盼头，比如以前的喜乐，比如现在的合欢。
命运越不想给的，她越想要，她就要这一世的喜乐合欢！
江夫人恰巧回到院里，箫怀凤朝她盈盈一笑：“我身旁正好缺个丫鬟，这孩子我留下了，只是，她的身份......”
“大人身在官场，她的身份不便于暴露，我知道的。”
江夫人笑的淡雅，心思透彻。
箫怀凤看着她的笑意有一瞬间愣神：这个女子，从来都是温和寡淡的，可是却又灵慧十足，许多事情，不用说，她便也能猜到，却从不傻傻的说破，叫人莫名的信任。
她忽而一笑：“江大人有你做贤内助，可真是福分。”
江夫人笑的更莞尔：“比不上靖王的福分大。”
箫怀凤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合欢一脸迷茫的看着相互恭维的两个女人，想了想，上前尽职的帮自家新主子抚背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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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九漓侯府的正殿里一派喧嚣。
处理完公务回府的天凌，本想欢欢喜喜地回去，赶走箫怀凤房里多余的那些人，怀抱软玉温香好好互诉衷肠。
顺道，再加深一步彼此亲密无间的感情......
然而，当他步入正殿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一个小丫头陪在床侧，结结实实的占据了他的专属位置。
天凌脸上的笑，一僵：“她，她是谁？”
箫怀凤倚在榻前眨了眨眼：“我的新丫鬟，合欢。”
合欢立马机灵的像天凌拜了拜，微微垂首迎向眼前人探寻的语气——
“哦，哪儿来的？”
有那么片刻，箫怀凤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哪儿来的？要对他说实话吗？他是否会同意自己身边带着一个所谓的云凤“贱奴”？
她的手心有一层细细润润的汗，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却看见天凌目光盯着合欢的目光一闪，眼底一抹淡淡的惊诧转瞬即逝。
他再看向箫怀凤，已是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年纪这么小，肯定不会照顾人，晚上我来陪。”
合欢抽了抽鼻子：“殿下，奴婢从小就心细，一定会把箫大人照看的妥妥帖帖。”
天凌的脸色沉了沉：“前几日都是本王在照顾，你恐怕没经验。”
“嗯。”合欢点了点头，很是贴心，“那殿下一定是累坏了，那今晚您更应该去休息。”
天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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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在童年美好里沉溺了许久，忽然抬起头来，热切而又激动：“您认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哪里？”
“他......”箫怀凤摸了摸下巴，斟酌着开口，“他去找你的母亲了。”
您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很高兴啊。
箫怀凤一掀身上披风，摇摇晃晃的下了躺椅，扑到半月身边，看着她那熟悉的眉眼喜极而泣：“是你，原来是你！”
半月并不知晓她突然激动的原因，只是下意识的前去扶稳她，看她从贴身衣物里拿出一块雪白的玉珏，颤抖着递给自己——
箫怀凤悄无声息拭掉了眼角的泪，在小姑娘的搀扶下重新坐回躺椅上，唇角含笑：“你父亲说，这是父女信物，你一半，他一半。”
“父亲留给我的......”
半月反复摩挲着那块洁白的玉珏，触感温润清和，像极了小时候父亲抚摸她脸颊的温度。
旋即，她眼睛豁然睁大：“你说你叫什么！”
“半月，陶半月。”
箫怀凤几乎惊叫出声，紧紧盯着小姑娘的一张脸，感觉有什么东西直欲破胸而出——
“这是半月珏，应当就是那日你父亲买给你的礼物吧。”
半月的眼神，震了一震，她犹疑着接过玉珏：“父亲给我的？”
她想起陶成蹊在建璋学院临死之前那句无声的“我的半月”，直欲落下泪来。
陶院长啊，原来您的女儿、您的半月还活着！
“我到这里之后，和许多云凤人一起被关押在了采玉场，每日做着苦活累活，一天只有一顿清汤寡水。可即便这样，至少我们还留着一条命，谁知，一场瘟疫下来，朝夕相处的人，全都死了......一千零八十九人，只剩我，剩我半月一人，独活。”
箫怀凤蜷在披风下面的双手颤抖，闭上眼睛，想起那天采玉场库房里的惨烈光景。
“陶礼......”
箫怀凤久久呢喃这个名字，眼眶突然红了——陶礼、桃李。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啊。
“你的父亲呢，他叫什么！”
半月诧异的望着眼前娇弱女子脸上古怪的神情，思忖着开口：“陶礼。”
小姑娘垂眸片刻：“十年前那天，是我五岁的生日。父亲一早就出门为我买礼物，可是后来，我和母亲没得有等到父亲回家，却等来了天元的铁骑。他们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攻陷宛京，在城中烧杀掠夺，母亲不幸死在屠刀之下，而我，被作为奴隶，一路贩卖到这里。”
她的声音在这里顿了顿，箫怀凤注意到，小姑娘抬手轻拭眼眶的动作。
箫怀凤的心里钝钝生疼，像是也被天元人那血淋淋的屠刀，给翻来覆去的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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