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凌久久看着萧怀凤的背影，心底有诸般念头交汇错杂，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忽而沉声一笑：“萧大人自有她的用意。”
抬脚便也跟了上去，身后江言风及跟随侍从一路想拦却不敢拦：“殿下，里面危险，您千金之躯……”
采玉场里荒凉如斯，举目望去，四周竟无一件活物，只有板车缰绳随意倒放，拿手一碰，便像失去骨架一般散落下来。
萧怀凤一路不停，直朝库房走去，库房宽广，四周门窗紧锁，却依然有腐朽刺鼻的气味渗出。
萧怀凤仿若未闻，抽剑便砍了门上落的锁，大门洞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和一股熏得人直欲呕吐的风。
许多人在这样的风中四散窜走，扶着墙角干呕。
呕吐、污秽、腐烂的尸身、难以名状的腥臭……
各种气味夹杂，让人无力，也再无心去观望里边的场景。
萧怀凤定了定神，朝屋里迈了一步，却再也迈不动——脚下，是层层黏稠的秽物，沾着鞋底腻在地上。
满屋病尸横陈，那些人在经历上吐下泻重重折磨之后，尸体大都瘦的脱了形。
库房之内，一千余人，无一生还。
身后，楚逸尘倒抽一口凉气：“果然死绝了。”
他的眼神逐渐开始颤栗，仿佛又看见许多年前那一场流血成河尸堆如山，忽然摇了摇头，踉跄着向后退去，想要退出这一片陈年噩梦之外。
天光惨淡，眼前之景一分一分消弭在暮色中。
仿佛有秃鹫在空中盘旋，凄叫，它们张开巨大地翅膀，遮住了正在凋零的天空。刹那间让人观照到生之艰辛，生之脆弱，死之沉坠，人之无奈。
萧怀凤背对众人，静静看着遍地尸骨，看着他们遍身的污秽之物，看着他们最后惨烈的挣扎，眼底，突然泛过一层血色。
她一点一点向里边挪去，俯身一个个看去，妄想于这千余尸体中发现一个活人，就算只有一个，也是沉沉悲凉中的一点光啊！
然而，一步一步走去，心一点一点凉透，行到库房里最尽头的角落，无言站定，仿若一座冰冷的国度，突然落满了大雪，千里冰封。
听到身后有低沉的脚步声，她蓦然回头，眼神定定看着那个想要跟过来的白衣男子，声音坚定：“不要进来！”
天凌却恍若未闻，只是微微笑着走近，握了握她的手，有一点点暖，隔着手心传来。
不知为何，萧怀凤的眼角微微湿润。
屋内光线黯淡，外面没有人看得见他们的动作，却有一点细碎的响声传来，天凌指了指墙角，一喜：“你看！”
萧怀凤循着方向看去——一架瘦如骷髅的身体突然挣扎着抬起头来呕吐，乱如稻草的头发颤抖如寒风中飘零的落叶，他应该是饿了许久，吐出来的全都是胃液胆汁，只是那突然爆发的一阵呕吐如利箭一般喷射而出，弄脏了跟前一尺之地。
萧怀凤瞬间便把天凌扯在身后，自己跨步上前抱起那人，柔和的帮他理背顺气，避免太过激烈的呕吐导致胃管堵塞窒息，全然不顾被弄了一身的污秽物。
一阵呕吐过去，那人再次昏在萧怀凤怀里，萧怀凤接过天凌递过来的帕子，不急着擦手，先是帮他擦了脸颊和嘴角，这才看出，原来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手帕擦到她下颌，萧怀凤的眼神突然凝住，视线所及之处，是小姑娘右颌处一片红斑，如一朵带刺的红花，溃烂在淤泥里，刺的人心下一惊、一痛。
她又看了看自己那被呕吐物氤湿的衣袖，眼神闪了一闪。
再抬头，目光重新恢复镇定，她将小姑娘抱起，天凌伸手来接，萧怀凤却坚决的闪身避开了他，径自朝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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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唇不语，步伐坚定，震得诸人心底一慌，扭头看向天凌：“殿下，这……”
楚逸尘微微一愣，转而跟了上去。
萧怀凤脸色微沉，她自然知道孟子越嘴里牛马一样的奴隶是什么人——云凤的流民。
怪不得这次来济世堂就诊的，没发现一个云凤人。原来，原来……他们都被锁在了这个采玉场。
只是，孟家高贵的大公子不知道，此刻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牛马一样的低贱之人。而他，还要向这个贱民行礼叩拜，若是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羞愤的自挂东南枝？
萧怀凤抬起脚，朝那个方向走去，把孟子越惊诧而恐惧的声音抛在身后——
“那里面，人间地狱，不要进！”
人间地狱么，我本该在那地狱里！
而天凌却一直背对众人，眼角撇向不远处的采玉场。
不同于城中的灰暗破败，采玉场里是更加黯淡灰败，四周被高高的围墙圈起，那墙瓦缝里长出的歪歪斜斜的苔藓，彰显着这里的荒无人烟。
九漓产玉，玉器行业发达，历年来缴纳岁贡的九漓玉器大都出自这个城郊采玉场，可是今天一见，这里竟像是废弃多年一样。
萧怀凤嘴角一抹冷笑，侧头看他：“把他们关在哪儿了？”
孟子越指了指采玉场内的宽阔的库房：“那里，估计都死绝了。”
楚逸尘一个不留神，把孟子越绊了个狗吃屎。
孟子越哭爹喊娘的爬起来，敢怒不敢言的瞪了楚逸尘一眼，悄摸摸退到离他三尺远的地方。
江言风微微一笑：“山洞里还有几十箱呢。”
“啧啧，孟公子果然家大业大。”萧怀凤挑了挑眉，冲侍卫们吩咐，“都搬上车，运回济世堂。
萧怀凤心底猛然一惊，下意识开口：“那……他们现在如何？”
“这里没有工人，都是奴隶！采矿拉玉这些苦的要命的活计，哪能叫咱们天元人干！”
孟子越哂笑一声，滔滔不绝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对这些牛马一样的牲畜，当然是锁在库房里，任其感染，自生自灭。”
让人很难想象它之前开工之时是何等的繁华热闹。
江言风为人老道，从他沉默不语的神态中看出了一些疑惑，慌忙上前解释：“这次九漓水患之后，采玉场里的一千人是疫情高发区，所以当时徐天阔下令封锁场地，任何人不得出入，这才停工许久。”
萧怀凤向孟子越轻巧一笑：“再不用，真该发霉了。”
那神情，倒像是孟家还要感谢她及时挽救了自家的药材一样。
孟子越撇了撇嘴，脸扭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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