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笑意渐消，蓦然想起今日正是十五，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冷了下来。
十月十五，姑母的生祭……
心还未涌起半点思绪，脚下却已经开始向林英小院走去。
穿过长廊，顺道从廊下仰头喝酒的苏瑾手里夺下一壶清酒，头也不回的朝前迈步。
苏瑾跟在后面嚷：“还我还我这可是侯府最名贵的玉液春！”
抢酒的女子却不理他。
他继续焦急上火，嚎啕不休：“这是我塞了一颗夜明珠才从管家手里套过来的佳酿啊……”
萧怀凤扭头柔和一笑：“再叫让你卷铺盖！”
苏瑾立马闭上嘴巴，捧着胸口无声泪流。
萧怀凤绕过假山，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不停向前，很快，夜幕中红墙黑瓦的轮廓若隐若现。
林英小院一如初见那日荒凉，院内杂草丛生，在黯淡的月夜下影影绰绰，如群兽蹲伏。
她沿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走到最里面正殿，房内无灯火，唯有月色洒进满地清冷银霜。
她的视线落在屋内那床榻之上，仿佛看见初来那晚，姑母倚在榻旁咳血的场景。
脚步一寸一寸挪了过去，在床榻前站立许久，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沉沉跪下：“姑母……”
没有人回应她。
也再不会有人回应她。
她怔怔跪在床前，跪在空无一人的榻前，四周死寂的毫无生气，只有她凉至颤抖的声音——
“姑母，好久不见，您现在还好吗？”
“凤儿来看您了，您在那里有没有冷着，饿着，被人欺负？”
“我带了壶酒，今夜，陪您一起喝。”
寂寥而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听到身后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她敏觉的扭头：“谁！”
下一刻，从阴影里闪出一个少年身影，他的双眸在黑暗的光线里灼灼闪耀，如同纯净深沉的黑宝石。”
萧怀凤的语气和缓了下来：“阿尘，你怎么来了？”
“跟着你，保护你。”
楚逸尘的声音澄澈平静，却让人突然想起在侯府的日子，那时，在听竹轩里的一方天地里，他也总是这样，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淡然相陪。
可是今晚，她心里的情绪并不像被任何人惊扰。
于是笑了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楚逸尘站着不动。
萧怀凤冲他眨了眨眼：“侯府后苑有株秋海棠，开花极美，比平丽宫的菊花还美……”
话音未落，楚逸尘唰的一下如一朵轻云般飘走了。
楚怀凤摇头一笑，笑意凝在唇角，是凉的。
她的手缓缓落上面前的床榻，有淡淡的灰尘飞出，迷了人的眼睛。
眼角有一滴泪轰然坠落，氤氲在粗布床罩上，开出一朵冰凉苍冷的花。
月光撒在掌心，如梦如雾，也是凉的，伸手握去，却只能握住一片虚无——
前世，她是孤儿。
今生，她有过一次机会去感知母爱。
感受这人世间最温暖的存在。
那是她离“母亲”这个字眼最近的时候，可她终究没能留住那个让人眷恋的存在。
天地何其苍茫，命运翻覆无常。
父母在，人生尚有归处。
她在这滚滚红尘里，度尽劫波，却早没了依靠，没了归处。
这一人摸爬滚打，
累，很累。
这一人与命抗争，
怕，也很怕。
闭上眼，将半壶酒撒至榻前，扯一段月光裹住心伤：“姑母，我很累……我想和您说说话。”
她饮一口酒，自言自语，语速很慢：“原来云凤是被天元所灭，当初您不肯告诉我，可我还是知道了。”
“因为我亲眼看到影子卫惨死，云凤国民惨死，就连云歌也倒在我的面前。那个时候，我很怕，怕她会和你一样离开我。可是幸好，我把她救回来了，幸好这世间还有一个亲人陪着我。”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那天的血腥光影，她一瞬间浑身血液都微微发凉。
“姑母，我真的能像您所说的那样，忘记仇恨一世安稳嫁人吗？”
深沉如许的夜幕里，只有她一人轻轻的叹息：
大概，是不能了……
我无法把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当作视而不见，无法把故国旧民的悲惨境遇当作理所当然。
因为，我也有心，我的心也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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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厅外屏障，萧怀凤仰头看天边一轮满月，心底渐渐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月儿圆，映团圆。可是月下之人，孑然独立。
而罪魁祸首却似乎浑然未觉，还在迷离浅笑：“啊呀真的醉了……”
萧怀凤看着他含着那抹颠倒众生的笑意向自己倒来，想退却又无处可退，
眼见他立马要贴在自己身上，萧怀凤哄的一声，脸烧着了。
她笑了笑，满脸愧色的冲顾侯爷和众人告罪：“哎呀微臣要先去换件衣裳，告退告退。”
萧怀凤乐呵呵退出殿外，老远还听到身后有人喊：“三妹你换完快点回来……”
她挥挥衣袖佯装吗没有听见：好不容易有个借口出来，你当我傻啊还回去伺候你。
六皇子睿王冷冷抬头，但看不语。
一个不得宠的太子跟屁虫一夕之间扶摇直上，两人终于心生嫌隙，明面对掐，好啊，妙啊！
萧怀凤目光掠过神情各异的几人，天族皇子，乍一看金尊玉贵风度闲雅，实则是魑魅魍魉各怀心思……
顾长风及时横在了两人中间，一把拖起了即将倾倒的玉山靖王爷。
老狐狸靖王爷冲萧怀凤眨了眨眼，萧怀凤愣了三秒，立马心领神会，红着的脸，哗地又平静下来。
萧怀凤慌忙伸手扶他：“王爷酒多了。”
天凌身子一斜，顺势向她倾去，杯里的酒哗啦泼洒她一身。
天凌却含了一抹淡然笑意，扭头答：“三哥说笑了，我的本事全都是拜您所教，何曾敢忘。”
太子的脸色，更加暗沉下去。
萧怀凤刚欲给顾长风斟酒，却看见天凌突然笑了笑，一笑间魅惑横生却懵然不自知，一向清明的眼眸里隐着浅浅雾气，身子晃了晃。
如玉山将倾未倾。
摇摇欲倒。
她无声叹息：这冷冽如迷雾的帝王家！
天凌淡淡回首，举杯伸向顾长风：“敬将军。”
萧怀凤的脸僵了一僵，太子今晚一直冷着脸，明显是心中有怨。
他身为监国皇储，今夜的凯旋宴元帝却交给了靖王主理，难免会有被夺权之感。
更何况——夺他权力的，还是以往被他踩在脚下仰他鼻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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