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捻须一笑，自语道:“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苗子。”
布鞋主人道：“小子，看你根骨不错，脾性也颇合贫道胃口。不如随贫道一起修行去，如何啊？”
男孩抬头一看一位身着灰衣道袍的中年道士正上下打量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每个人对生人的一道防线。男孩也不例外，他似乎能瞧出中年道士的别样意图。
男孩顿生警惕之心，回道：“我……我不认识你。”
中年道士说道：“不妨事，不妨事，相处日长生变熟，贫道只问你可愿随我一同修行去？”
男孩哪里懂得修行是何物，直问：“修行能得好处么？”
“好处自是不少。”中年道士道：“顽童不知修行深，上天入地无不能！”
一席评语出口，男孩暗自忖道：“这倒与说书先生说的一样。”
“你能耍给我看看吗？”男孩忽问。
中年道士环顾一周，见巷中无人，笑道：“这有何难！”
话毕，不等男孩再答，中年道士一把叩住男孩的肩膀，腾飞出巷。
男孩忽感身子一轻，面前石墙瞬息下坠，双脚骤然悬空。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离地四五丈之高。中年道士御风又疾又快，男孩只觉眼前所见轮换不休，难以辨明。
中年道士大袖一挥，男孩眼睛一眨却已回到土地庙前，一切似幻似真。
“如何啊？”
男孩如梦方醒，蹬蹬退出两步，才道：“刚刚是……幻术？”
“休管幻术、道术，贫道只问你一句，想学吗？”
男孩显然心动，问道：“学得快吗？”
“这因人而异，就你而言或许十载八载。”
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十年如一日本不算长，可男孩刚刚眼界一开，恨不得立马学会高深莫测的道术，十年对他来说太过长久。
心头有对神秘的向往，也有迫于时间的无奈，男孩一时陷入两难。
良久，他才吐出两字：“算了。”
“算了？”这回答确实出乎中年道士意料。
“真不学？”
主意打定又岂容轻易更改，男孩目光坚定，道：“不学，不学。”
说完，他不再理会中年道士，自顾自地离开此处。
天色尚早，但男孩必须先寻个住处，没时间在这儿多作计较。
中年道士也不阻止，静静看他离去，而后解下腰间葫芦饮下一口，想起方才那小子想学又拒绝地模样，不由一笑，道：“好一个固执小子。”
傍晚，男孩落脚一座破旧山神庙，中年道士不知何故再次与他相遇。
他似不死心，老话重提，道：“小子，贫道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随我修行？”
男孩回答依旧坚定，道：“不去，不去。”
这次被拒尚在意料之中，中年道士果然不再发问，与男孩分坐两旁。
破庙残缺，一阵寒风吹袭，当先扬起中年道士发须，再过男孩身侧。
中年道士似被寒风吹醒，解了腰间葫芦拔去木塞，却又不喝，只任由葫芦敞开。
霎时间，酒香四溢，充满了整间庙宇。男孩亦闻到酒香，不过这酒气实在浓郁，不一会儿便难以抵挡，摇摇欲坠，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男孩入睡，中年道士重新挂了葫芦，至他身旁，微微笑道：“小子，你我已结师徒之缘。”
……
男孩苏醒时已经夜深，阵阵肉香扑鼻让他再难入睡。
此时，一件灰衣道袍披在他的身上，为他挡住严寒。
男孩鼻子轻嗅，循着香味的源头，原来是火堆旁一只烤好的野雉。
腹中饥饿忽见面前美食，本来还睡眼惺忪，立时打起精神。男孩掀开道袍，四下一望，外边风雪正大，庙中也不见有人，便取下野雉，一口咬下，被烫得龇牙咧嘴。
等到野雉变骨，白天那中年道士不知从何处跳将出来，抓住向男孩手臂，道：“小子，谁准你吃我东西的，快些赔来！”
“我，我……”小男孩自知理亏，手脚慌乱却又挣脱不了。
“我什么？说吧，你想怎么赔我？”
小男孩细若蚊声吐出几字，道：“我……我赔不了。”
中年道士得势不依，说道：“那不行，非得赔上一只一模一样的来！”
“我真赔不了。”无助的话，竟带有几分哭腔。
时机成熟，中年道士松手放开男孩，道：“小子，天下可没有白吃的东西，你吃了我的野雉，须得受点惩罚。”
“什…什么惩罚？”
“嗯，贫道想想。”
片刻后，男孩再问：“想到了吗？”
中年道士摇头叹道：“如果你我结下师徒之缘也不用这般费神费力了，可惜，你小子不愿意。”
男孩不语，似作权衡。
身旁火堆正旺，烧得木柴不时一响，连续三声，男孩才予以回答：“我…我愿意。”
中年道士大喜，不容男孩有悔，当即应道：“好！那我就收你小子为徒。”
“你叫，你叫……”
原来认识半日还不知男孩姓名。
男孩遂解下颈勃上一块碧玉递与中年道士，道：“我姓独孤。”
中年道士问道：“有姓无名？”
“没，只有姓没有名。”男孩答道。
“世间哪有有姓无名之理。”中年道士言道。
随即望向庙外，看着纷飞大雪，有感道：“满眼纷纷恰似花，飘飘泊泊自天涯。天涯，独孤天涯；就叫你天涯如何？”
男孩不懂，只知现在自己有姓有名，双眼朦胧，哽咽道：“好！”
夜色又深三分，中年道士拾起地上灰衣道袍披在独孤天涯身上，道：“天涯，夜深了，快去睡吧，明日一早，为师便带你离开这儿。”
独孤天涯点点头，和衣而眠。
这声音的出现惊走了孩群，随后一双蓝白相间的旧布鞋走进男孩的视野里。
布鞋主人瞧这孩子闷声不语，暗道：“没想到这小子小小年纪竟生得如此倔强！”
寒冬腊月，烧鸡本该冻硬，只因偶尔有香客焚烧纸钱，烧鸡上的寒冰也就化了去。
男孩应是许久不知饱意，只顾狼吞虎咽，被噎得咳嗽连连。顺手拿了身前酒杯，将那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酒水“咕噜”一声进了肚皮，却不想这玩意儿劲道十足，辣得他哈气不断，红扑扑的脸蛋已分不清是辣还是冷。
遇强不揭疮，遇弱不揭伤。偏偏痛处被生生撕开，男孩攥紧了拳头发出无言反抗，可眼中泪水却包裹不住。
一眨眼，两滴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落雪地，渗进雪里，消失不见。
“干嘛呢，干嘛呢，以多欺少，需不需要贫道以大欺小啊？”
“去去去，小乞丐，这里没有剩饭到别处讨去！”店里小二见他背倚石阶骂骂咧咧地跑出来呵斥着，驱赶于他。
厚实的积雪堆积在客栈旁的摇钱树上，压得树枝咯吱作响。残雪成冰，时不时掉落路人颈中可有得罪受。
男孩被店小二拽至大树底下，一把推倒，警告道：“你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赶快走，别挡着财气，要是惊扰了客人我饶不了你！”
这些怪异动作，引起了一群孩童的注意。他们见男孩独自一人，便过来逗弄于他。
男孩的忍气吞声壮了孩童胆量，更有甚者向他丢着石子，问他是不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听说书先生说，供奉神仙的物品，作过揖就能吃了。”
他朝四周张望，并无人注意，便举起冻红的小手胡乱作了几个揖，完毕后急急拿起烧鸡，果腹充饥。
孩子衣衫单薄又不合身，须得双手提着衣摆才能勉强行走。
不知是寒冷还是行路疲累让男孩放弃前行，在一间名唤“往来客栈”的门口处驻足。客栈台阶高过他一半身子，正好可以借此躲避瑟瑟寒风。
不知行了多久，男孩路经一土地庙，余光扫过便再也挪不开。
庙中香尽烛灭，唯贡品完整。三杯水酒呈品字堆叠，神像脚下献供一只烧鸡。
男孩早已饥肠辘辘，口水咽了再咽，却迟迟没有上前，他还需要一个不问自取的理由。
男孩垂首不语，只是蜷缩在那儿，双肩微颤。
店小二走后，他才重新站起来，继续沿着大街向前走。至于要去哪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天圆地方，日月轮藏，星移斗转，人间苍茫。
可惜时值严冬，云遮日月，不见星辰。寒风如期而至，阴沉的天气犹如巨石压顶，有些透不过气。
一名未满十岁的男孩走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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