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衣老道听见周戎生说完，愣了小会儿神，缓过来眼睛闭着深吸一口气，目光都没有看着周戎生；“老朽不过游方四处的一清贫道士，来此也不过是躲那三千喧嚣使得耳根清净，让心静。哪里听得过你说的那奇怪的东西，你一来问我这山野老道这些奇怪言论作甚？或说是拿我老道寻开心作乐而已？”
那破衣老道这一面上说话看上去表情有些不满，难得说了这么多，说到后面一双眼睛眯着看周戎生，没有好语气给周戎生受。到底也是，周戎生三两句话让本就心静的老道接连起伏。杀人诛心，如此看来也算是可恶至极，由不得老道没好语气。
周戎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看着老道这副模样才觉得自己的过失，看其模样听其语气，只能赶紧低头唯诺道：“后生不敢，后生不敢。”
看见这幅模样的周戎生，那破衣老道神色稍微缓和，他能在此多年练就的这一副心境，也不是和玻璃瓷瓶一般。
若平常无事，你就算拿手指着他脑门问候其祖上十八代近亲血缘，他都会受着面无表情不作言，再若是你啐一口唾沫在他脸上他都能随手抹了笑着劝化你诚待他人。
但周戎生好像是不一般，这两番话都算是扰了这老道的心性，和毁他人道行的行径区别来的一样。
江湖，你若是和别人打一架，骂了一阵口水仗那下次再打一架再骂一阵，即使如此也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但若是你扇了别人巴掌，那或许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就是如此...
他周戎生虽然不过才如此年岁，看透了这种人，明面看上去是这番不堪模样，甚至难以入目。但那清贫寡淡，无欲无求的样子实则油盐不进，让人可恨又可敬，拿他又毫无办法。
那书上说的，”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周戎生此刻大底还是有些明白这话的含义，越往后他越知道这话的意思，这种人才是最难对付的，实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看着稍缓神色的老道，周戎生亦是唯诺，看上去还像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北燕王世子的气势完全不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地方看上去具有慑力。
“道长，后生确有不解，”于小事得道，于小人成佛”话中的究竟含义，道长点悟。”周戎生没有再问那中驰神州，从老道的神色里能够了解到应该了解的，他不愚笨，懂得那适可而止。
把之前那问题再问了一边，这次不同上次的语气，不存有其他意思，倒是摯诚的眼神像真是要领其教诲一样来得真诚。
“世人都说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看见诚恳摸样的周戎生，那衣衫褴褛的老道没有刚才那番脾气，缓和了不少。嘴角还像是挂着笑但让人觉得又不是那么个回事儿，这一下这一句话倒是让周戎生觉得，这看上去邋遢的破衣老道顿时有了几分高深莫测世外高人的感觉。
这下周戎生算是明白了，这是扯犊子来了，前一个问题还没有得到个究竟答案这又给他来了一个。
“何解？”抚了抚手中那把檀木纸扇，看着一旁的破衣老道。
那老道看着周戎生，没有故意卖关子的意思，缓缓开口；“人来世上走这一遭，就是吃苦头还债来的，还完了债，临了之时，若是家有节余，那就已是一个男人天大的能耐了。”
听完这话的周戎生若有所思，那老道说完眼神也有些涣散，破衣老道怔住不过瞬时，然后站起身抖了抖落衣袖，拍了拍身上身下那邋糟得不行的破衫，不知何意。
伸手拿过给周戎生一行人倒水的竹筒，不等周戎生再过问，提起那坑坑洼洼不平整的烂铁壶进了偏殿内。周戎生还在愣神想着刚才老道说的话，现在的他再怎么聪明年纪不过如此想不道什么名堂。
后来的后来，他才晓得今天破衣老道的一番话原不止是说给他听的，实则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
好笑到有一个如眼前一样看上去十分简单素朴的老道士，游方过此，整日不过寡汤裹腹，再不济大不了黄土一捧也能抵个半饱饿不死，也能照旧的念上一宿的《道家箴言》。
那他再闲不过也不会听见了这中驰神洲会作出这幅模样，这装不出来的。
若不是佛堂二太太提过一次这人迹罕至，数里开外无人烟的地方还有这一样一座破烂道观，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把脚印留到这“仙家府邸”。
且刚上山顶来后觉得这山高气爽的地方，就正如那些野书杂文中描述的仙家府邸的意境，有一番感觉让他又来了希望。但进一步发现这个道观落到如此地步，连道家真君神武都朝不保夕了他就已经心灰半截，再次看见这破衣老道的时候周戎生算是彻底闭口不谈梦想，这一行就当习武健体观景了。
刚才那句话周戎生算是做了好些挣扎，才开口问出，他实在是不能把那个神秘不一的中驰神洲与眼前这年近古稀的破衣老道相提并论。他曾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位置，想到王府中佛堂的二太太的话，让他还是开口问了这个不想问的问题。
那些富有得整日想着寻欢作乐的有钱人，或者穷苦到以三餐和日子烦忧的平明百姓，不会为与自己无大紧要关系的事与物发愁。
若你要是把问这个老道的问题问他们，他们可能会说一句；‘没事儿就赶紧滚犊子，大爷没工夫和你瞎扯。’
你再怎样巧言令色的告诉他们那中驰神洲来得如何如何的神秘超凡，那都没有告诉他们隔壁菜市粮油蔬菜大降价要来得激动。
周戎生亦如此，再说他尚且不过刚年至十五，还未到加冠之年，那稚嫩的气味就像卤煮好了的大鹅。任凭他再多装束其表的想要掩盖这涉世未深的乳臭味儿，做的再足也抵不住这年近古稀的老道，老话不也还说姜且是老的辣吗？看这情况也不说吃过的盐了，但过的桥可能真比他走的路都多。
再如何装裱虚掩，用腐肉发霉味来掩盖卤煮烧鹅喷香，也躲不过盗窃贪食为生数十年的老鼠。
这倒是让周戎生自怯，端起起竹筒又喝了一口水，有些急促，看上去就像嗓子痒得难受，随即看着那破衣老道：“道长尊上在此有些许年了？”
听见周戎生问话的老道又是轻蹙眉头，神色一禀，这幅表情和之前周戎生问他话做出来的那副表情如出一辙，甚至还来得更加”震撼”。
这次破衣老道的神色形态周戎生是尽收眼底，那老道也没有作出任何掩饰的样子。看着如此，周戎生一想果真有趣，穿着破烂，无欲无求的人还是有些不简单的。
四人扎堆半晌没说话，老道或是生性使然，周戎生也算是有感触想事情吧。陈汝霖、曹滢则是主子不开口三天也憋不出屁的人设，虽说陈汝霖这次出来稍有放纵，但这外面不比王府，没有那些个种种规矩的束缚约身，一直压着喘不过气来的心胸倒是可以大口大口的喘气了。
缓过神的周戎生像是回忆到了此番来意，看着破衣老头，轻拍一下檀木纸扇；“道长尊上，你识多见广，可曾有听说过苦海一方外的中驰神洲？”
那破衣老道就这样看着周戎生到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他有种感觉，被人看穿了的感觉，像光着身子一丝不挂的在廊汉大街上奔走，成千上万只眼睛盯着他一样。
一个人总有这样的体会，被一个人盯着心里发毛，就算是内心清清白白都有些不自在的不坦然。
书上说的山中无甲子意境或许也就是如此吧？！倒是周戎生幼童时在北郎潼洲体验过苟存且活但也不知道这破衣老道是否真的像那书中所述的世外高人，不问凡俗世事，不逐皮囊口腹之欲，青灯黄卷相伴；寒尽不知年！
看见了这幅模样的老道，要说周戎生有些触动的话那就有些矫情了，他不过是衣着简陋吃嗟来之食，但也活至如今。这破衣老道一人结庐在此境，无车马喧嚣，反而就如此常年，老道这副模样来得还没有廊汉大街上的乞讨流浪汉实在，这倒是让他有些触动。
这出来一趟，却收获也有，也成长了不少，周戎生至少可以确定那些杂文野记都是臆想世界，当不得真。莫不说学堂上的魏汉鸣善辩多舌，但话也在理，皆是山野书生无事搜寻社稷的个人世界，不过寻常读物找找乐子罢也。
听见周戎生所问，那破衣老道只是站起身朝另一个地方拿出一个竹筒，像是刚制成的，倒了一筒子热水，自古自的慢饮起来。随即缓缓的看着周戎生，还是没言语，一直没有表情的清瘦面上这回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的笑意，看不出表示的是个什么韵味。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副表情真就像那一年劳耕苦作的老农，到头来却颗粒无收，坚毅的掉不下泪，也只是无奈的摇头轻叹天灾无情！
看过老者这表情，虽是一愣间但依旧被周戎生入了眼，让周戎生欣喜得紧。
周戎生借过佛堂二太太这话倒像是让这老者有所触动，这可能就是他话里有话的所在，既不说明也不道白。这刚满十五年岁的少年有着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奸诈和圆滑，但这也是他自傲不凡的理由，反而更不像那所谓的北燕王世子名头来得一样肤浅。
衣衫褴褛的老头听了虽说有个短暂的触动，但也不过是稍稍愣神，这次倒是抬起头直视着周戎生，没有回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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