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灏眨了眨眼：“武馆？这主意倒是合宜，只是殿下，小子却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铮随意道：“你只管讲来，孤自会取舍。”
傅怀灏就道：“殿下想来对民间的武馆不甚了解，这武馆不同于书院，里面进出的都是些粗人，向来大而化之惯了，虽不至于是门户大敞，却也向那些乡野的私塾一般能够让人隔着窗瞧上一样的，若是殿下想要将这武馆和外界完全隔离开来，只怕不但达不到避人视线的目的，反而会更加的引人注意。”
程铮就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孤竟是想要将之封闭起来？”
傅怀灏只低头道：“殿下的‘武馆’内想来武艺是次要，这兵法才是重中之重吧？”
等到程铮嗯了一声之后，他便就轻声道：“只殿下，会教兵法的地方这天下间能有几处？除去那些家学渊源的勋贵世家之外……”
只说得程铮面色就是一阵扭曲。
这兵书可不像是四书一般使人明礼节知荣辱，它带来的是动乱，是教会人如何正确而有效率的使用武力并且取得胜利，因此朝廷对兵书的态度向来是讳莫如深的，虽各勋贵世家的传承不便插手，但民间却着实没几个人懂得这项历史悠远的‘学问’。
因此若是在市井间遽然出现了一家传授兵法的‘武馆’？说不得连官府都要惊动。
可若是全然的封闭不让外人接触，那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古怪？
因此这事果然难办。
可程铮的纠结不过一瞬，他随即就挑眉笑道：“你既是这般说了，那想必心中是有主意的了？
胡怀瑾恭敬的低着头：“不敢当殿下这样说，不过便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罢了。”
说着竟是在程铮和程曦好奇的目光中跪了下去，只道：”殿下可愿相信小子的家学？”
只这一句话就让程铮惊得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
——傅家家学？
这主意不是不好，只是太出乎程铮意料了些。
家学，顾名思义，便是各乡绅世家为自家的子弟举办的学堂，若非是同一个祖宗的后人，外人一般是拿着银子也是进不去的。
因此若真是傅家的学堂，那完全可以从各方面来保证并达成程铮保密性的需求。
……可傅怀灏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铮觉得这个问题果真是令人费解，一时间怎么想怎么想不出答案，因此便就蹙着眉，只看着那傅怀灏不说话。
而程曦却是没这么沉稳的，她当即就毫不犹豫的出声了：“你说傅家的家学？小哥哥，你为什么愿意献出你傅家的家学？你便不怕这样会使得整个傅家都被我们拖下水吗？便是再心急你傅家眼下的遭遇，这般的做法就不怕——？”
“郡主这话小子不敢认领。”傅怀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可他的声音却是点着一点子嘶哑的沉重：“郡主可知现在傅家剩下几房？”
程曦顿时哑口无言，只困惑的摇摇头。
傅怀灏就道：“在傅瑾在世之际，傅家合家加起来共有二十三房，其中无论嫡支偏房俱是在朝中有所作为的。”
程铮和程曦俱不说话，只是也没有什么怀疑的心思，那傅家当年既然能出一个太傅，想必是极为兴旺的……只不知这傅怀灏此时提起往事是为了——？
傅怀灏顿了一顿，便又道：“如今傅家只剩下四房人了，嫡支……便仅余我一人了。”
“这不可能！”程曦当即就吃惊的捂住嘴：“傅家便再是不入新帝的眼，只也没听说对傅家有什么实际的举动，至多不过便是无视罢了……”
“……抑郁早亡……”傅怀灏的声音带着些哽咽了：“小子的父亲去世时不过才二十二岁，小子的爷爷也是未到而立之年便没了……傅家的几代男子均是如此。”
程曦只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便就呆滞的转了转眼珠看向程铮，却见程铮也是一脸的沉思：“你傅家共有二十余房，总不至于每房都……？”
“是不至于。”程铮的话使得傅怀灏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子嘲讽了：“只是有些人家搬离了定远，渐渐的联系不上了而已，如此一年年一代代，便是再曾经兴旺的人家也会渐渐的湮灭了去吧？”
傅怀灏低声道：“人各有志，这心既然已经走了，那便是留着人，又能够留多久呢？”
这话果真有些道理，只是这般的话语从这般年纪的孩子嘴里说出来，也没得叫人听得心酸，就好似一个世家千百年来的重担压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他已经被压弯了脊梁，却依旧不屈的高昂着头颅。
书房里默然沉静了下来，傅怀灏跪在地上，沉默而坚定。
也不知跪了多久，寂静的时光就像是停滞了一般的静谧，就在傅怀灏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并且将自己的掌心都掐出了血痕的时候，程铮却是漠然的开口了：“你傅家的族学能够容下多少人？”
傅怀灏就慢慢沉咛着道：“却有几件呢……首先，小子认为这事儿不宜张扬，这般的举动虽不至于是培养自己的私兵，但将自己的手插进军队之中……便是殿下您也是说不清的。”
程铮只点头不语，倒是程曦笑道：“这点我们已是想到了，便借着开武馆的主意默默的考较人，待得大成了再编入军中如何？”
他正是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年纪, 又兼模样清俊, 便很有一种男女莫辨的秀气, 又有那长长的睫毛如一扇乌丫丫的羽翼在闪动，这般静谧中带着一点子灵动的模样使得程曦就好奇的偏头去看他。
只他却浑然不觉。
就使得程曦更是看得蠢蠢欲动，直想伸手在他脸上捏上一把，但就在她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时候，傅怀灏却是豁然抬头了：“这主意，小子果然是没有想到的。这般却是比胡乱找人好上许多。……只小子却也在这里推脱一句，那便是这样的事儿非得殿下的实力和背景才能承担起来呢。”
直喊得程曦恍然回神，这才轻咳一声点头道：“果真是实话，只我瞧着你的模样却好似不为说这句话儿罢？”
那傅怀灏便就苦了一张脸：“郡主的眼神果真厉害，竟叫小子的那些小心思无处藏身——小子思量这许久确实不独为了这句。”
说得程铮也好奇了，就从书桌后走过来，在程曦身边坐下了，同样看着傅怀灏道：“你竟是又有了什么主意吗？且说来听听。”
但她却坐在这里，神色自若的和自己谈及足以倾覆整个帝国的话题。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真的明白自己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语的意义吗？她……
就在这样的震惊中, 他竟是木愣愣的看着程曦的脸，不闪不避的对上程曦的目光。
程曦本就在看他，此时更是和他的目光正正的对上了，不由就尴尬一笑。
只这笑却是让傅怀灏不明所以，就有些惴惴道：“……郡主？”
这般程曦自然明了，便在傅怀灏带着点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将程铮打算自行培养出合乎自己心意的军官的事儿缓缓说了, 只她也知道这此事事关重大，便就只说了个囫囵的概念，并未透露具体的人数和名字。
而她的话果然便就使得那傅怀灏微微睁大了眼眸, 不过惊讶了一瞬便就深思起来——他思量的时候, 竟也不顾这是在程铮父女的面前, 只微微垂下了眼睫，将手杵在下巴下轻轻的点了几点。
她是一个女孩。
她还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女孩。
而程曦也笑着回望他：“小哥哥别这样说，你的主意不但谈不上错漏，甚至给了我们极大的启发，只是在启发之后我却觉得我们仿佛能在这基础上更进一步。”
傅怀灏便是一愣：“更进一步？小子惶恐……只郡主却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程曦就侧头看了程铮一眼, 而程铮微微思量之后便也微微点头。
这般呆滞的看了一阵子，傅怀灏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那郡主认为小子的看法可有什么错漏之处？”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面色和语气已是带着一些严肃了，这种恭敬严肃不是那种面对高位者的恭敬，而更像是在面对一个能和自己平等深入对话的人时所有的那种认真。
傅怀灏其实是有些自傲的，虽然那些骄傲就像是潜藏在涟漪之下的暗流一样悄无声息, 却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这般也无怪他心中会有些小小的傲慢罢？
只是今日, 这些傲岸的情绪却是被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子轻而易举的敲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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